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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酷剧场（第一次宣言）| 阿尔托 Antonin Artau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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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酷剧场（第一次宣言）

原版注：此文于1932年1月10日发表于《新法兰西杂志》第229期，小标题为《宣言》。

《剧场及其复象》

[法]Antonin Artaud

刘俐译

浙江大学出版社

2010年8月出版

Antonin Artaud, 法国戏剧家、诗人、画家，残酷戏剧的首倡者。本书中所提出的戏剧观念启发了无数当代最杰出的剧场工作者，是当代戏剧的重要文献。

我们不能再糟蹋戏剧了。戏剧之有价值，在于它与真实及危险之间，保持一种神奇的、苦痛的关系。

以这样的方式提出剧场的问题，应该能引起大家的注意。由于剧场是具体的，且必须在空间里表达（事实上，这是唯一真实的表达方式），使艺术和话语的神奇手段能有机地、完整地施展，就像进行重复不断的驱邪仪式。由此可见，剧场要找回它的特有力量，先要找回其语言。

换句话说，不能再依赖那些已固定的、被奉为神明的剧本。最要紧的就是，使戏剧不再臣属于剧本，重新找回一种介于动作与思想之间的、独特的戏剧语言。

这种语言的特质，是它在空间中的、充沛的表达可能，这与对话言语的表现可能是不同的。剧场能从话语中夺回的，是在言辞文字之外的扩散力、在空间中的发展以及在感应力上的分解和震撼力。因而一个字的音调和特殊发音法就有其作用；也因此，在诉诸听觉的声响之外，还需要视觉语言，诸如物体、动作、姿态、手势。但先决条件是，其意义、其形貌、其组合应延伸为符号，并把这些符号变成一种字母。体认了这种空间的语言，这种声响、叫喊、灯光、拟声语言，剧场自当将这些加以整合，将人物、道具变成真正的图形文字，同时利用其象征和它与所有人体器官在各个层的关系面的呼应。

因此，剧场要创造一种话语的、手势的、表情的形而上学，使它不再受心理和人文（humain）的践踏。除非在这种努力的背后，有一种真正的形而上企图、一些不寻常理念的呼唤，否则这一切都徒劳无功。这些理念，在本质上无法加以限制，在形式上也无法清楚勾绘。它关系创造（Creation）、演化（Devenir）、混沌（Chaos），属于宇宙层次。让我们对剧场这个已完全被遗忘的领域，有初步概念，可以在人、社会、自然、物体之间，创造一种精彩的对应关系。

问题不在将形而上理念直接搬上舞台，而是围绕这些理念，创造一些诱惑和新气息。至于如何导引这些理念的诱惑，则幽默感制造的混乱、诗的象征与意象，都提供了基本的概念。

▲《剧场及其复象》

Antonin Artaud

现在再来谈谈这种语言纯物质的一面，也就是剧场可以刺激感应力的各种方式和手段。

不用说这种语言要借助音乐、舞蹈、哑剧、模仿，当然也要用动作、和谐、节奏等等，但条件是，必须将这些融合为一种整体的表达方式，而不偏重任何一种个别艺术。这表示不能用寻常的行为、寻常的情感，但这些都是跳板，就像幽默的破坏力量（L’HUМOUR- DESTRUCTION），是以笑为手段，来打破理智的惯性。

这种客观而具体的戏剧语言，以全然东方的表现方式，可以卡住、压挤我们的五脏肺腑。它在感性中奔驰。它舍弃西方使用话语的方式，将字句变成咒语。它探索人声的极致，使用人声的颤动和音质。它狂野的践踏节奏、搥打声音；它要使我们的感应力亢奋、麻痹、着魔、停顿。这些手势充塞于空中，急促而饱满，展现一种新的诗情（lyrisme），终能超越言辞的诗情。这种剧场语言终于使知性（intellectualite）不再臣服于言语，找到一种新的、更深刻的知性，是隐藏于手势和符号之下的，而这种手势和符号已提升为一种特别的驱魔仪式。

所有这些吸引力、诗意，这些直接迷惑（charmes）的手段都无意义，除非它能将精神具体地引入某个方向；除非剧场能给我们一种创造感，我们只拥有这创造的一面，需要在其他层面去完成。

这些层面能否真正被精神——或知性——征服，并不重要，因为这只能将它削弱，这既无好处，也无意义。重要的是，以能掌握的手段，使我们的感应力有更深刻、更细致的知觉状态。这正是巫术（magie）和仪式（rites）的目的，而剧场只是它们的倒影而已。

Antonin Artaud

▲《剧场及其复象》

剧场技术

要让剧场——原始意义的剧场—成为一种功能，成为一种实在而精确的东西，就像血液在动脉中循环，或脑海中梦意象（表面看来很混乱）的开展，这就需要有导引和注意力的完全投注。

剧场要恢复本来面目——也就是一种制造真切幻觉的手段——就一定要给观众真正的梦的提炼，使他犯罪的倾向、他的色欲顽念、他的野蛮和虚幻妄想，对人生、事物的梦想，甚至同类相食的残忍，都得以宣泄，不是在假想、幻觉的层次，而是进入内心的层次。

换句话说，戏剧必须以各种手段，不仅对所有客观、描绘性的外在世界提出质疑，而且也要对内在世界，也就是人、形而上层次的人，提出质疑。唯有这样，我们才能再谈戏剧中的想象的权利。幽默、诗、想象都无意义，除非它们能以打破秩序的毁灭（能引发惊人的形式爆发，这就构成全部的演出），以有机方式重新思考人，重新思考他对现实的观念以及他在现实中的诗意地位。

认为戏剧只有一种二手的心理或道德作用，以为梦只有一种替代作用，这是削弱了梦和戏剧的深刻的诗的力量。如果戏剧和梦都是血腥的、不人性的，其目的其实远不止于此，其目的在表现而且将一种恒常的冲突和痉挛的观念深植在我们心中。在这种痉挛中，生命每一分钟都被切割，大自然中的一切都在反击我们的生存状态；其目的在以具体而现代的方式，来延续某些寓言的形而上概念，这些寓言的残酷和活力，就足以显示其基本原则的根源和内涵。

既然如此，我们就发现，这种素朴的戏剧语言（不是虚拟。而是实在的语言），由于它接近基本原则诗意地为它灌注了精力，可以运用人的精神磁场，打破艺术和话语平常的限制，积极地（也就是神奇地）以真切的措辞，实现一种完全创造，在这种创造中，人只需在梦和现实事件中重新就位。

主题

我们无意以超验性的宇宙问题折磨观众。尽管思想和行为有深刻的解谜之钥，可以据以诠释整个演出，但这不是观众的事，观众也不感兴趣。然而戏剧演出中必须要有这解谜之钥，这是我们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