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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宝斋诗笺谱的版本与特色
︱韩旭︱
1933年,鲁迅、西谛编辑的《北平笺谱》一经面世,即引得洛阳纸贵。笺谱共收录十家笺肆的340幅作品。其中收录最多的是荣宝斋,独占65幅。荣宝斋制笺非但数量最多,更因为画风华美,题材多样,刻印精良,被誉为“诸笺肆中的白眉”。作为绵延数百年“荣名为宝”的老店,它的商业嗅觉也无人能出其右。继协助鲁迅、西谛汇总出版《北平笺谱》之后不久,荣宝斋于民国乙亥年(公元1935年),就开始印制自家笺谱,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1957年出版最后一版笺谱为止,有二十余年的鼎盛光景。
若说《北平笺谱》作为一部合辑,是中国彩色木刻断代史上的一大丰碑,那荣宝斋所制的诗笺谱,则是流传最广、受众最多的笺谱专辑,展现了一家“不失先正典型的最大笺肆”的审美与风貌。它出版的笺谱专辑,共分1935年、1951年、1952年、1953年、1955年、1957年六版。所含笺画数量,少则80种,亦有120、160种,最多达200种。除笺画种类,不同版次笺谱的题签、目录、序言等也差别巨大。厘清各版之异同,实非易事。经数年搜寻、比较,集腋成裘,现将整理结果和心得述下,供各位方家参考、批评。
徐操 人物笺
荣宝斋新记诗笺谱 1951年
一
荣宝斋首次将所制画笺汇集出版是在民国乙亥年(公元1935年)。此版笺谱,色泽清雅淡幽,最接近日常出售笺纸的本来面目。而20世纪50年代所制笺谱,设色浓重,更贴近画家作品原稿。对于印制颜色的浓淡,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笺纸本身的用途在于写信题诗,须用色淡雅,以免喧宾夺主,让写字者费力写成“墨猪”;但若结集成为笺谱欣赏,也不妨发挥木版水印的特长,使之更酷似原作,展卷则知笺画之美。鲁迅先生在编辑《北平笺谱》时,也提倡过“采(彩)色亦须更加浓厚,上加序目,订成一书”。
乙亥版荣宝斋诗笺谱共有三种题签:一为清秀的唐楷:“北平荣宝斋诗笺谱·乙亥·杨钟羲。”一为行楷:“北平荣宝斋诗笺谱·乙亥夏萧懸题。”一为隶书:“荣宝斋制诗笺谱·罗振玉。”令人费解的是,函套的题签与封面的题签并不完全对应,常常函套为罗振玉题签,封面却是为萧懸所题,或函套是萧懸题签,打开函套一看,书封又换作杨钟羲题。让人不由猜测,当时荣宝斋的伙计们是不是随机摆放的。而笺谱内扉页的引首均是溥雪斋所题:北平荣宝斋诗笺谱,乙亥仲夏,雪斋题。
笺谱前有寿石工所作序言:
纸为文房用品,尤以信笺、诗笺日不可少。晚近舶来品充斥都市,硬黄匀碧,侧理细纹,非不俨然旧制也。其如不受笔、不受墨者何!
荣宝斋主人精制信笺、诗笺,式样古雅,纸必取本国产用者便之。尤以书画必倩名手,山水人物,花草鱼鸟,精益求精,期合艺术。卅数年来,积版盈千,抉其尤者,都二百种,制为笺谱。玩逡事出以示余,因书数语归之。
寿石工当时在琉璃厂制印,为人热忱随和,接件立等可取,与荣宝斋主人王仁山交好。这篇“广告软文”大约也是晨兴一挥,即刻完成的吧。虽然没有鲁迅《北平笺谱序》的高屋建瓴,但也将当时制笺业的背景与荣宝斋的优势写得流畅、平实,令人信服。
乙亥版的荣宝斋诗笺谱共收录笺画200种,然而却并无目录,根据本人经眼的一套全秩笺谱,编目如下。
上集:仕女二种(徐燕孙),草虫六种(齐白石),花卉十八种(张大千),人物四种、山水六种(溥心畬),花卉六种(王师子),子鼠两种(王雪涛、齐白石),丑牛四种(颜伯龙、齐白石、马晋、王雪涛),寅虎四种(马晋、曹克家、袁世桢、王雪涛),卯兔四种(颜伯龙、王雪涛、曹克家、陈缘督),辰龙四种(陈缘督、王雪涛、徐燕孙、马晋),申猴四种(王梦白、陈少鹿、汪溶、马晋),酉鸡四种(马晋、王梦白、王羽仪、齐白石),戌狗四种(陈缘督、王梦白、马晋、王羽仪),花卉果蔬十二种(齐白石),梅花八种(吴待秋),鱼虫八种(齐白石)。
下集:兰花一种(陈师曾),山茶花一种(金北楼),水果两种(齐白石),山水八种(张大千、溥心畬合作),山水八种(陈半丁),山水八种(张大千),花卉八种(李鹤筹),草虫四种(杨济川),仿怡王府角花笺八种,仿十竹斋博古笺八种,花卉十四种(王绍农),仿百花诗笺十四种,仿十竹斋故事笺八种,禽鸟四种(王绍农),越园梅菊笺四种。
乙亥版诗笺谱的静雅之美自不待言,但在编辑上略显粗略。除上文提到的题签不一致、未编目录以外,它的选题与排序也显得混乱,如王绍农的画笺夹杂在一系列仿古名笺之间;齐白石的作品在不同位置出现,一些作品题材雷同;笺画题材选取比例不当,造成十二生肖笺并未完全收录等。或许自1935年之后,荣宝斋的诗笺谱也一直在印,又恰好利用了没有目录的“便利条件”,在取样时常有变化。在经眼的笺谱中,也见过黄慎的人物笺、林琴南的山水笺、徐燕孙的钟馗笺等,所选的百花笺也略有不同。就形式而言,下册画笺全部配外框,令观者感到局促。特别是陈半丁的山水笺及张溥二人合作的山水笺,画家要造出“卧游”的意境,特意在原作外量身定做了窄框,而笺谱却不分青红,一律框外套框,实在是太不动脑筋。亦见过有笺谱下册去掉了外框,大概是详读了鲁迅写给西谛的信,“笺上的直格,索性都不用吧。加框,是不好看的”,汲取这一意见后,做出的调整。
荣宝斋诗笺谱虽存在种种不足,但正因为编辑的随意性,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灵活性,生出后世难以企及的神来之笔。其一,线装书的封面多以简朴平实为主,用色多为深蓝色或米黄色。但荣宝斋别出心裁,曾制作出一批明红色封面的笺谱,与华美的笺画相衬,更有锦上添花之感。这一封面的笺谱,被称为“新春百吉本”。顾名思义,或是为某年新春发行的特装本。其二,笺谱因需套色彩印,所用的白色夹宣本身就比一般书籍用纸考究,而荣宝斋竟得到一批“觯斋纸”,印制了少量珍稀的笺谱。“觯斋”主人郭葆昌,系一代收藏大家,曾在袁世凯府上总务司任要职,负责监制袁世凯“登基”所用的“御瓷”。郭葆昌曾编撰一部彩色套印的《校注项氏历代名瓷图谱》,所用即带有暗水纹的“觯斋纸”。这种纸选取江西与福建交界处的嫩竹芽为原料,用南唐澄心堂古法秘制,在上下两端砑花,呈现“觯斋”暗印。此纸薄如蝉翼,色如象牙,滑密如玉,最宜套色彩印。当时名扬中外的《北平笺谱》售价20元一部,已经不低,而“觯斋纸”《校注项氏历代名瓷图谱》竟高达300元一部。用此佳纸制作的荣宝斋诗笺谱,其精美与名贵毋庸赘言。
吴待秋 梅花笺
荣宝斋新记诗笺谱 1953年
二
1950年,荣宝斋率先完成公私合营,更名为“荣宝斋新记”,并选于同年10月19日——鲁迅的逝世纪念日,重张营业。此时的荣宝斋新记百废待兴,就木版水印作品来说,为赶上新时代策划的工农兵《新年画选辑》质高价昂,受众不广,大规模摹刻国画名品的技艺仍未臻完善,缺乏拳头产品。在这关键时刻,帮助荣宝斋度过难关的看家本领,仍是印制诗笺谱。据一份珍贵的当年广告资料,荣宝斋新记这样推介道:“鲁迅先生在其著作《集外集拾遗》中,介绍中国木刻笺谱,大部分系指本店所出版的东西,由其中选编二百幅最优美的作品,辑成了《北京诗笺谱》(编者按:即《北平荣宝斋诗笺谱》),是我国美术遗产中最有价值的一部分,共分上、下两辑装,以锦套布套。原存已售尽,现正再版重印,并已印出上半部,不日即可全部出版。”
《北京荣宝斋新记诗笺谱》于1951年3月正式推出,款式、题签、序言、目录等要素均规范化处理,成为经典流传的款式。函套为各式宋锦,图案达上百种。封面为靛蓝色洒碎金,庄重而灿烂。函套与封面题签均为齐白石晚年所书:“北京荣宝斋新记诗笺谱 九十一岁白石老人题。”诗笺谱的名字中,北京是地点,荣宝斋新记是老店新生。与白石老人一样,焕发新的荣光,而通过“九十一岁”,可以推断出诗笺谱的制成时间。正如鲁迅写给郑振铎的信中,曾几次提到笺谱命名的问题,“名目就是《北平笺谱》吧,因为北平两字,可以限定了时代和地方”。命名看似简单,却有许多考虑因素。笺谱的扉页引首为:“北京荣宝斋诗笺谱 一九五一年 叶恭绰。”
1951年版笺谱无出版说明,郑振铎为其亲自手书一篇序言:
在一九三三年左右,鲁迅先生和我谈起在北京的诗笺有很好的图样值得保存,我们便开始搜罗笺样。这时候,北京有南纸店二三十家,荣宝斋是其中的“白眉”,也最愿意合作。有了他的合作,我们的《北平笺谱》才能够出版,我至今还感谢他。经过了二十年,这二三十家都已先后改业或停业了,只有荣宝斋还巍然独存,且和人民美术出版社合作营业,欣欣向荣。他有新的作风,肯向新的方向走,前途是很光明的。
中国的彩色木刻,在十七世纪初就已很发展。胡曰从的十竹斋画谱和笺谱,开创了彩色木刻的新作风,到了清末,尚未能脱其畴范。荣宝斋所刻的齐白石诸家的诗笺,却是另具风格的。从细致到豪放,从精工到活泼生动,进步相当的大。在十多年前,他已将所刻的笺纸,择其精者二百幅编为荣宝斋诗笺谱出版。这是中国版画史上的计程碑之一,自有他(它)的意义与价值,在今日也还值得再版。特别是《北平笺谱》绝版已久,无法再印,有此一书,探讨三四十年前版画史的人也就有一部分材料可以依据了。我们应该欢迎这部书的再版出来。
一九五一年八月二十三日,郑振铎序。
郑振铎写此文时候的身份,既是荣宝斋的老友,又是版画史的研究专家,还是文化部副部长。虽然难免打点官腔,但仍然不忘往日情谊,且充分肯定了荣宝斋诗笺谱在版画史上的重要价值。他对诗笺谱乃至木版水印的扶持之功,历经《北平笺谱》《十竹斋笺谱》《北京荣宝斋新记诗笺谱》而永垂不朽。
1951年版笺谱,首次为收录笺画,计二百种,编印了目录。目录字体为挺拔的行楷,手书上版,笔锋犹见,颇有味道。
上集:草虫六种、花鸟十种、集锦八种、果品八种、蔬菜四种、花卉六种、老人四种(齐白石),写生八种(汤定之),花卉十八种、虫鱼四种(张大千),花卉六种(王师子),花卉八种(李鹤筹),梅花八种(吴待秋),菊(陈师曾),山茶(金拱北)。
下集:山水六种(溥心畬),人物四种(徐燕孙),婴戏二种(吴光宇),蔬菜二种(王雪涛),子鼠两种(王羽仪、王雪涛),丑牛四种(马晋、王雪涛、颜伯龙、齐白石),寅虎四种(袁世桢、王雪涛、马晋、曹克家),卯兔四种(颜伯龙、王雪涛、曹克家、陈缘督),辰龙四种(徐燕孙、王雪涛、陈缘督、马晋),巳蛇二种(陈缘督、王雪涛),午马四种(张善孖、徐燕孙、马晋、溥佺),未羊二种(曹克家、陈缘督),申猴四种(王梦白、马晋、汪溶、陈少鹿),酉鸡四种(王羽仪、齐白石、马晋、王梦白),戌狗四种(陈缘督、王梦白、王羽仪、马晋),亥猪二种(王羽仪、马晋),仕女二种(徐燕孙),人物四种(溥心畬),山水八种(张大千、溥心畬合作),虫鸟四种(王绍农),花卉草虫二种(杨济川),山水八种(陈半丁),博古八种(仿十竹斋)。
1951年版笺谱选题丰富而不庞杂,编辑既有重点又注意平衡,笺画内容多倾向民国画家的原创而非翻刻旧时名笺,就连仿十竹斋的博古笺上也有寿石工的题跋。无论是齐白石的草虫、张大千的山水,还是徐燕孙的人物、王师子的花卉、马晋的动物,都令人不忍释卷。而十二生肖笺的首次“大全”收录,更是别开生面,那些栩栩如生的生灵动态,在以往笺画中极其少见,实在值得珍藏。这套笺谱一经推出,即告断货,荣宝斋新记只好于1952年进行了再版印刷,内容与1951年版基本保持一致。
这套笺谱不仅在国内备受推崇,在国际上也受到了有着长久木版画传统的德国的关注。设在柏林的Alfred Holz(阿尔弗雷德·霍尔兹)出版社于1957年选取了其中极具东方意境的21幅作品影印出版。虽是硬皮精装本,但装订仿用线装,以示中国味道,扉页还选印了笺谱的手书目录,柔软的毛笔竟能写出微妙而挺拔的字迹,一定让西方读者倍感奇妙。这本选集的德文书名为Leuchtende Schatze,译为《闪亮的珍宝》,这一异国知己的评判,可谓实至名归。
齐白石 葫芦笺
荣宝斋新记诗笺谱 1955年
三
1951年版和1952年版笺谱美中不足的地方,是它所用宣纸质量平平,粗薄而微暗,衬不上荣宝斋的木版水印技术与原作的精神。盖因当时中华人民共和国刚刚成立,各项条件还不完全具备,荣宝斋新记又急于恢复市场,所以未能做到尽善尽美。这种情况,在1953年版的笺谱中得到了很好的解决。无论用纸还是调墨,都非常出色。纸张洁白挺拔,颜料墨色一如原作精妙,并采用夹宣单面精印,而非之前的双面印刷,更显得大气舒展,远超1951年版。其题签、扉页、序言皆沿用1951年版,但在郑振铎序言前,单加了一页出版说明:
本斋所印诗笺谱,系多年累积而成,选编无一定体例,国营之后既(即)停止印行。
近日国内外艺术界仍纷纷来函要求再版,重编需时已无。先就原稿抽出百二十幅略加整理付印,以答各方殷切期望。精选重编之议,只得期诸异日矣。一九五三年十月。
这段引言寥寥不足百字,既透出几分无奈,但也有名店的骄傲,背后似乎有不少“难言之隐”。人们不免要问,既然国内外纷纷要求再版,为何不能乘胜前行?1950年时广告词写得信心满满,为何又强调国营之后停止印行?200幅的选编已经颇具体例,为何又改成120幅?这些问题,只能等了解内情的人再来钩沉。
1953年版笺谱的目录采用仿宋体,一笔不苟,虽不如行楷有个性,但有独到的工整与规范,绝对不似“选编无一定体例”“只得期诸异日”的放任。内容录入如下:
上册:草虫六种、禽鸟十种、花卉六种(齐白石),杂稿五种(王雪涛、徐燕孙、吴光宇、齐白石),人物四种、集锦五种(齐白石),梅花六种(吴待秋),花卉六种(王师子),蔬果十二种(齐白石)。
下册:花卉廿种、山水八种(张大千),山水三种(张大千、溥心畬合作),花卉八种(李鹤筹),山水九种(溥心畬),山水八种(陈半丁),花卉四种(汤定之)。
四
时隔两年,荣宝斋新记于1955年又推出一版诗笺谱,这次的印制技术与纸墨都保持了1953年的高水准。但令人遗憾的是,笺画种类由120幅缩减为80幅。在出版说明中,这样简明写道:
根据各方面的意见和要求,特将我斋过去出版的《荣宝斋笺谱八种》略加增补为两册出版,以满足大家的热望。一九五五年五月。
《笺谱八种》系在1954年推出,纸袋装,一集八种,共印行了七集。每集内容以白石老人的蔬果鸟虫作品为主,辅以李鹤筹、王师子、吴待秋等人的花卉,题材活泼,色泽鲜丽,无愧于“下真迹一等”。这些笺画用双层夹宣精印,装裱成画片出售,尺寸约为横26厘米、纵37厘米,直接装入画框就可悬挂在家中作装潢之用,一改从前笺谱只能成册购买,供文人雅士作为书斋清供的用途,可谓“及众而行远”,成为畅销一时的名品。1955年版笺谱正是在《笺谱八种》的基础上编选而成。
1955年版笺谱用材与印制都无可挑剔,但将张大千、溥心畬等人画笺及十二生肖笺去除一空。印制目的主要是对内推广与对外创汇,远离了为研讨民国彩色木刻版画留存参考的初衷,于是索性去掉了郑振铎的序言。题签与引首仍为齐白石和叶恭绰,目录字体为修长的仿宋体。
上集:齐白石禽鸟草虫十六幅(贝叶、茨菇、螳螂、蜻蜓、蝴蝶、蝈蝈、蝌蚪、翠鸟、竹鸡、家鸭、双雀、八哥、麻雀、黄鹂、鹦鹉、白头鸟),吴待秋梅花六幅(雪梅、珊瑚、红梅、绿梅、朱梅、双梅),王梦白一幅(雏鸡),马晋一幅(骢马),颜伯龙一幅(牧牛),汤定之花卉三幅(秋菊、残荷、红梅),王师子花卉六幅(金钟、子午莲、晚香玉、柱顶红、寒花、蓝关雪),李鹤筹花卉六幅(绣球、虞美人、百子兰、向日葵、月季、紫玫瑰)。
下集:齐白石花果动物十六幅(牵牛、荷花、玉兰、红梅、松枝、樱桃、柿子、石榴、苹果、荔枝、紫茄、双桃、葡萄、白菜、双蟹、水牛),吴光宇一幅(婴戏),徐燕孙一幅(仕女),杨济川花卉两幅(红叶、秋虫),陈半丁八幅(山水),颜伯龙一幅(双兔),陈师曾一幅(菊花),王雪涛杂稿七幅(金鱼、蝴蝶、清供、蝈蝈、蚕、田园风味、布虎),曹克家一幅(白兔),金北楼一幅(白兔),王绍农一幅(飞鸿)。
本版目录在编排上与1951年、1953年不同,采用的是先画家后作品的顺序,并将具体画笺内容写入。这一方面是沿用《笺谱八种》的格式,在纸袋上印出各种画笺题目,一目了然,以便爱好者据名挑选。另一方面,可填充目录页面空白,如果80幅笺画只写明种类与作者,而无具体内容,就会显得太过稀疏。
齐白石 樱桃笺
荣宝斋新记诗笺谱 1957年
五
1955年版北京荣宝斋新记诗笺谱,或许是迄今为止印量最大、流传最广的一部笺谱,然而历史往往不会就此完结。荣宝斋或感于世事变迁,或认为1955年版实在单薄,有必要再出一版笺谱尽量全面地反映荣宝斋的制笺面貌,于是在1957年底推出了一部颇具“复古”风格的诗笺谱。
这一版诗笺谱共收录笺画160幅,分四卷印行,夹宣单面印制。函套与封面题签并未沿用白石老人流传已久的“新记诗笺谱”,而是由荣宝斋老职工、知名书法家徐之谦用篆书所题:“北京荣宝斋诗笺谱 盔厂徐之谦题”,仿佛是在致敬1935年罗振玉的题签。或许是因为时任北京画院副院长的叶恭绰被打为“右派”的缘故,笺谱去掉了他于1951年题写的引首。开篇出版说明如下:
本斋所印诗笺谱,系多年累积而成,因选编无一定体例,曾一度停印。近因国内外艺术界仍纷纷要求再版,就原稿抽出一百六十幅,略加整理付印,以答各方殷切期望。一九五七年十一月。
1957年版的出版说明,乍一看与1953年版十分相似。但仔细对照文字,它去除了原有的“国营之后即停止印行”的说法,也不再有“重编需时已无,只得期诸异日”的无力感,“觉悟”的确提高很多。出版说明之后,恢复了1955年版去掉的郑振铎手书序言。目录也由仿宋体改为温柔敦厚的小楷,参有魏碑之意,可见几分鲁迅的影子。
卷一:草虫六种、禽鸟八种、花卉六种、蔬果十二种、花卉虫蟹十种、人物四种(齐白石)。
卷二:子鼠两种(王羽仪、齐白石),丑牛四种(颜伯龙、齐白石、马晋、王雪涛),寅虎四种(袁世桢、曹克家、王雪涛、马晋),卯兔四种(曹克家、王雪涛、颜伯龙、陈缘督),辰龙四种(王雪涛、马晋、陈缘督、徐燕孙),巳蛇二种(陈缘督、王雪涛),午马四种(溥佺、徐燕孙、马晋、张善孖),未羊二种(曹克家、陈缘督),申猴四种(王梦白、马晋、汪溶、陈少鹿),酉鸡四种(王羽仪、齐白石、马晋、王梦白),戌狗四种(陈缘督、王梦白、王羽仪、马晋),亥猪二种(王羽仪、马晋)。
卷三:拟古山水六种、老人四种(溥心畬),山水六种(张大千、溥心畬合作),山水八种、花卉八种、杂稿八种(张大千)。
卷四:花卉六种(王师子),山水四种(陈半丁),虫鱼六种(王雪涛),花卉六种(李鹤筹),花卉四种(汤定之),集锦八种(王绍农、徐燕孙、杨济川),梅花六种(吴待秋)。
1957年版诗笺谱,一方面延续精细的高品质,另一方面比1955年版增容一倍篇幅,展现了民国以来荣宝斋画笺的代表作品,也收录了全套的十二生肖笺。与1951年比,也有所替补,新选入了王雪涛灵动的虫鱼画笺,齐白石的人物四种不是此前常见的仿八大山人简笔人物,而是选自白石老人为荣宝斋所作的人物册,四幅作品分别是儿童夜读、侍婢学诗、廉者抱瓮、老当益壮,情境生动,颇具韵味,暗合白石老人不同的生活阶段。也许是为纪念这位同年9月刚刚去世的世纪老人所特选。诗笺谱又将张大千、溥心畬精品单编一卷,仿佛是为怀念荣宝斋与这两位渡海永隔的良师故友之间的深情厚谊。然而受篇幅所限,陈半丁的山水、李鹤筹与吴待秋的花卉、张溥二人合作的山水都未尽收录,徐燕孙和叶恭绰因当时某些历史原因,而被删除了大部分作品,不得不称为遗珠之憾。
六
荣宝斋新记成规模印制诗笺谱的年代,已经过去一个甲子;而距离郑振铎第一次走入荣宝斋的日子,已快一个世纪。因为影像资料的极度匮乏,我们几乎想象不出那时琉璃厂繁荣而沉着的景象。然而翻开荣宝斋的诗笺谱,一股浓浓的民国遗风就会如春风迎面而来。群贤毕至,各擅千秋,人人画思如泉涌,一幅幅繁简得当的名笺从笔下流出,意境似是浑然天成。荣宝斋精摹妙制,代为推广弘扬,双方相契相宜,互不致酬。知书慕雅的人们,无论是居于深宅高院,还是行走在寻常巷陌,无不倾心这吉光片羽。或记录自己的心绪,或作为案头的清供,一挥一览之余,足以在动荡与喧嚣中获得片刻的解脱。
荣宝斋新记更懂得“及众行远”的道理,无论是择其优异者结集出版,供人翻阅清心,还是将活泼的精品裱成单页,给许多普通人家带来一抹不同的亮色,都可算作那些无法掌控的大时代里的“小确幸”吧。这样的笺谱,尽管有年代与篇幅的差异,有装帧与印制的不同,但无论我们拥有的是哪一部,甚至只要有过眼的机缘,也足以倍感欣慰与快乐。
多谢你,一记荣宝斋,半部制笺史。
木版水印之勾描
作者为自由撰稿人
(编辑:刘谷子)
︱全文刊载于北京画院《大匠之门》㉙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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