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家豪:绘画是一种“见证术”
与王家豪对艺术创作的对话:
Q:你作品中的这些画面语言/叙事风格是怎么确立的?
A:叙事和纯粹的形式语言(图像和绘画的手感)一直是我我创作的两个支点,这也导致我的创作一直“脚踏两条船”。一方面我无法遏制对现实和历史的表达诉求,有些东西常常会让我有话想说,让我踏实。另一方面我也期待突如其来的直觉和感性,这给我提供了可以在绘画中不断探索的空间。近期我努力做的就是在这两个支点间找到一个恰当的位置,激发两者的能量,或者说能不能赋予形式以叙事能力。
Q:你的创作一般是怎么启动的?灵感在其中起很大作用吗?
A:主要还是来自于直观的体验,当然不一定要是现实世界的,可以是看到某一个真实场景,也可以是看到一篇文章,一张图片,甚至可以只是几句话或者心头莫名的感觉。有了这个感觉之后,去编织恰当的形式语言,但有的时候形式会自动跑到前头。
Q:在创作的过程中,你觉得最有意思的是哪个部分?
A:构思的时候,感觉自己像是一个链接精神世界和实在世界的端口,从无到有,一种造物主般的感觉。还有就是创造出意想不到的偶然性的时候,感觉非我不可。
Q:在创作中,你喜欢做个完全的掌控者,还是期待更多的偶然性?
A:对于能掌控的那部分肯定会尽量去掌控,而不能掌控的只能交给偶然性,这个关系很微妙,由不得我,很多时候是被画面推着走。
Q:当创作陷入瓶颈,你会如何应对?如何做出突破?
A:陷入瓶颈是常有的事,最直观的体现就是你自己会感觉到不对,或创作不下去了。这时候就会退出来想想,是局部性的问题还是创作思路上的问题。艺术的问题和科学还不太一样,不是花点时间精力就能突破的,有时候就是走投无路,得换条路走。
Q:艺术创作对你来说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呢?
A:绘画是一种知性活动也是一种身体劳作,这决定了艺术家在创作时会获得肉身的快感和精神上的高峰体验,久而久之,创作就变得不可或缺。
Q:你觉得对艺术家的创作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A:保持鲜活感和作品质量。
Q:有没有哪些哲学思想或艺术理论对你影响至深?、
A:不是什么高深的哲学或艺术理论,反倒是一些艺术家朋友或一切其它领域的人说的只言片语让我印象深刻。从我的经验来说,哲学或艺术理论可以解释已有的作品,却无法真正指导艺术创作,只要一个艺术家能够真正严肃而真诚地的进入自己的工作逻辑和状态中,他的思维是可以和其他学科同步的,我现在越来越感觉到理论和创作是在用两个脑子工作,甚至艺术并不是一个需要用到多少“脑力”或“智力”的行为。艺术家看哲学理论多半还是“六经注我”的心态。
Q:你的创作中常有不同时代和地域的视觉符号,对此你是怎么考虑的?不妨以鲁迅这张为例谈谈。
A:的确,我的作品中常有来自不同文化背景和时间段的图像相互交织。比如早一些的《望山跑死马》中的马与汉代雕塑马踏飞燕、国画奔马图有图像上的相似性,但内部却是标准的现代健身房。《桥上的风景》虽没有出现太明显的元素,但河道中孤零零的人会让人想到古典文学和古画中的孤舟渔夫意境。传统于我而言有时是作为显而易见的图像元素,有时是作为情绪上的“背景”,比如我画望山跑死马的灵感就是在跑步时一些很古的东西涌上心头。
《小布尔乔亚》中,我将鲁迅置入一个洋溢着小资情调的咖啡馆,坐在“安乐椅”(马蒂斯“绘画就像安乐椅”)沐浴着午后的阳光,品着咖啡吃着海绵蛋糕,撸着猫,窗外是浪漫的法国情调,我引用了杜瓦诺的经典摄影《胜利之吻》,墙上挂着马克思雕像。我将这些元素整合在典型的现代主义绘画语言里,实际是将两种现代性、两种意识形态进行并置,以思考中国现代化的复杂性,顺便借助充满幽默感的异质性元素来消解鲁迅在我们印象中的刻板形象,以及一些摘句式的话语,比如“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挤总是有的”“哪有什么天才,我只是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用在工作上罢了”等。
Q:为什么以热成像的形式描绘少年闰土这个形象?
A:我围绕“少年闰土”这个形象画了一系列小画,其实是以自我命题自我演练的方式在探索“可见性”。在《故乡》文本中,瓜地刺猹这一幕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想象,“我”和闰土不过一面之缘,而且是在正月严冬,所谓的瓜地刺猹、装弶捉小鸟、海边拾贝都未曾发生过。儿时和闰土的相逢如同“我”生命小径中的一个分叉,由此诞生了一个虚妄的世界,一个想象中的故乡,一份凝固的感情,这一切终将在和现实的照面下幻灭。借助于现代仪器,比如说摄影术或热成像,我们有能力见证本无法确定其存在者,或者说让本不存在者在某种“见证术”之下“存在”。古老的绘画就作为一种独特的见证方式,因此人们愿意相信绘画制造的错觉和假象。也很巧,我在画这些作品的尾声疫情来了,热成像这种视觉形态突然变得很常见,因此有人也问我是不是和疫情相关,其实并没有,我在画面中有意用蜡强调绘画的笔触,让来自两个系统的视觉方式相互纠缠、博弈,当非人的色彩规律与彰显着人性的绘画笔触、肌理相交织,冷漠的图像被感性热烈的动作所强调,同时抵消,其实还是在思考绘画和见证的关系。我们很多时候就是通过做明知不会有结果的事情,获得另一种东西。我理解的艺术就是如此。
Q:1921年鲁迅发表《故乡》,少年闰土的形象从此走入人们的视野。去年恰好是第一百周年。这是一种纪念吗?
A:我没留意到这一点。在现场也有观众问我创作鲁迅题材是不是和我的故乡绍兴有关,我不觉得有什么必然关系。我不是个愿意去创作应景作品或与私人经历捆绑的作品的人。我希望自己的作品还是建立在一种公共文本之上,作用于某种通识或普遍性的东西。
我本身对中国的现代化进程比较感兴趣,无论是历史还是绘画上的。我会阅读和搜集与这段历史相关的东西。这段历史中,鲁迅当然是个跳不过去的人物,所以即使我不是绍兴人,迟早也会碰到他的。而且我越看越觉得鲁迅的复杂性和开放性——一方面是他自身的,另一方面是外界附加上去的。我的创作过程像是换了个方式的阅读,这种阅读本事是带有创造力的。
Q:在你看来,传统和当代之间存在怎样的距离?
A:这是一个大问题。在我理解里,这两者并不是时间上的区分,也不是形式风格上的区别。我看来那种稳固的,经典的,封闭的,能够自圆其说的就是传统,比如有些构图、颜色、线条、用笔,我们都能很自然、直接地感受到它的美,那就是一种传统。也正因此,某些即使当下创作的,放哪里都自洽、成立的艺术其实是传统艺术。当代的原意是“发生在此时此刻的”,因而它是转眼即逝的,不可被把握,时刻面向未知,针对具体的境遇,解决具体的问题。一座山,即使再庞大,山尖永远只有一个点。一旦问题有了答案,有了熟练的解决方法,便化归成了传统。也因此,我不觉得传统有什么不好,它就像一个稳妥的方法库,能被用来应对绝大部分问题,也最容易被人理解。
时刻保持当代性是艰难的,甚至是不可能的。我对当代保持向往和敬畏,一堆沙子的体量和高度,是靠最上面落下来的一颗颗沙粒争取来的。你问我当代和传统的距离,我觉得没距离,最上面的沙子和下面的沙子之间没有距离。传统也不会一直是传统,看你摆放它的角度,如果你把它埋在最底下,那它是最深厚的传统,如果你翻一翻,传统又会跑上来,转化为当代。历史上很多伟大的艺术家,不断把传统翻出来,让它面对新鲜空气,激活它,成为当代艺术。
关于我的作品,我也无法用传统或当代来两分。绘画是我对一些具体问题的思考,这些问题对我而言是新的,未知的,紧迫的——这一点很当代;但里面用到了传统手段和视觉符号。一个系列,也许最开始是很当代的,但画着画着,一旦掌握了熟练的方法,问题不再具有挑战性,那就失去当代性了。但这也未必不好,你开始总结出一种成熟的语言和稳健的手法,有了自己的面貌,观众都能接受了。我还年轻,希望自己勇敢一点,当代一点。
部分作品评述:
《送文化》系列,呈现出显而易见的美术(图像)史涉猎以及对本土文化、社会语境的双向指涉。作品的命名既是线索也是解码的“钥匙”。这系列创作的最初形象来自摄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照片《毛主席最新指示宣传组》。回溯历史,这正值新中国那一言难尽的十年,而在与此相关的种种叙述中,有那么几个关键词:偶像崇拜、造神运动、权利的杂耍,以及对一些抽象概念的狂热和运用。而这段历史及其后遗症也可归纳为一种“形式主义”。当然,画家的并不意在二元对立式的政治性和历史批判,每张画都有一些跳出主线索的“异物”,干扰我们对绘画的阅读惯性。
近看每张画,不难发现中间人物背着的美术史经典:丰塔纳割破的单色画布、马列维奇极简到极致的白画框,莫里斯•路易斯流淌的彩墨画、阿尔伯斯的方框,以及在民间普及度极高的《星月夜》。这些画有一个共性,指称了逐步走向绘画纯粹性和形式自律的现代主义绘画,而这场绘画革命的关键词就是“形式主义”。王家豪以一段特殊的历史语境和话语逻辑粘合二者。
在《天涯海角送文化—丰塔纳—海的女儿》中,落日黄昏的浪漫色调像极了一张海岛风情画,受到了三亚天涯海角风光明信片的启发。在艰难险阻中传播革命信念的少年和“伟光亮”的氛围本是一种昭示革命前途的英雄叙事,但画家在左下角植入了北欧童话中的美人鱼让画面陷入了异域、魔幻的混乱。崇高的布道者成了唯美童话的闯入者,气氛产生了撕裂,荒唐又戏谑。而画布裂缝透出的光线和落日的余晖之间产生了似是而非的呼应,远处的象鼻山又将观众的思绪引向印象派画家的海景。革命的年代、大海、孤岛、理想主义少年与另一个世界的水妖——似乎即将上演王小波笔下的故事。
《冰天雪地送文化—白上白—雪上加霜》中,主角们换上了军大衣和雷锋帽。这也是描绘红军翻雪山过草的宣传资料中常见的场面,只不过多背了一幅白画布。这幅作品发挥了语言和图像的双重指称功能。马列维奇的《白上白》与中国言语中的“雪上加霜”形成了语法结构和视觉上的互文关系。而画面的场景则是对这一文本话语的形象化渲染,空中的白点既再现了纷飞的大雪,也指涉了极简主义中覆不断盖画面的白颜料,眼看着印象派笔下五彩缤纷的山将被覆盖殆尽,而尽头绝望的悬崖似乎暗示了这条形式主义探索的悲壮结局。《送文化》系列通过拾取现代主义艺术的遗骸与荒谬的历史和尴尬的现实互文。
王家豪画的“写实”并不追求真实,而试图把中国特色的文艺语言和视觉形象拿来做一种转换和改良,本质上是超现实的,他画得情有独钟,独自吟唱,这就是观念。
王家豪作品欣赏
桥上的风景 布面油画 150x180cm 2019 年
银湖 布面油画 63x80cm 2019 年
迎客松 布面油画 40x30cm 2020 年
困于系统 布面油画 100x150cm 2020年
小布尔乔亚咖啡馆 布面油画,艺术家手工画框 128x103cm 2020 年
少年闰土 布面油画/蜂蜡 100x130cm 2020年
切克闹革命 布面油画/喷漆 60x50cm 2021年
金丝猴 布面油画 40x30cm 2019 年
天涯海角送文化-丰塔纳-海的女儿 布面油画 55x65cm 2020 年
披星戴月送文化-星月夜-歌舞升平 布面油画 55x65cm 2020 年
冰天雪地送文化-白上白-雪上加霜 布面油画 55x65cm 2020 年
关于艺术家
王家豪
1993年生于绍兴,现生活工作于杭州。先后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附中、中国美术学院油画系本科并保送硕士研究生。曾从事出版编辑工作,现为中国美术学院博士在读。
王家豪的创作多基于现实景象、即有的图像及文本,关注图像与其背后涉及的历史、文化语境之间的复杂关系,并以此为线索展开多样的语言实验和主题研究。
近期个展
2019 “一个游荡者的日常”——王家豪个展,拉姆美术馆,杭州
2018 “年轻的潮”王家豪个人项目,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杭州
近期群展
2021 “花园里的旅行”,空山美术馆,杭州
2020 “无须名状”,千真艺术中心,宁波
2020 “台风眼——夏季群展”,空山美术馆,杭州
2020 “小心间隙”,SeeYoo艺术空间,杭州
2019 “Post/New古典现象——年轻的力量”,上海展览中心,上海
2018—2019 “东方来信”——Inter-Youth国际高等艺术学院青年绘画展览,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四川美术学院美术馆、苏州美术馆
2018 浙江省油画展,台州当代美术馆,台州
2018 “HI21”新锐艺术展,宝龙艺术中心,上海
2018 “学院本色”四大美院研究生优秀作品展,获最高奖,清华大学美术馆,北京
2017 “自反性”,凤凰艺术中心,北京
赛麟近期展览&项目
赛麟(上海)施展王家豪双人展 ”拟形态“
赛麟(合肥)彭勇张伟双人展 ”回神“
赛麟空间
Sailing Sp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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