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骑士”刘阳：从北大教师到专业音乐剧演员

刘阳的音乐剧人生，由几次隐喻串联而成。比如刘阳和堂吉诃德的结缘，来自于小时候北京电视台儿童频道引进的西班牙动画片。欧美的动画，前卫、新潮，异于同时引进的日本动画作品的优美、细腻，却反而给年幼的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西班牙动画片《堂吉诃德》

成年后，已成为业内优秀的音乐剧演员的刘阳，走下音乐剧《我，堂吉诃德》的舞台，将自己从堂吉诃德与塞万提斯的角色中抽离，沉下来，回顾过往，才发觉一些看似疯狂和不被理解的人生选择——比如30岁辞去北大教师工作，成为音乐剧演员，其实早在暗中有了清晰的线索。

2015年音乐剧《我，堂吉诃德》刘阳剧照

“清醒和疯狂有时候是统一的，没有边界，就像故事里，它们其实是一个人的两面体。”戏如人生，人生如戏，刘阳借《我，堂吉诃德》，完成了自我的整理。

刘阳音乐上的天赋，自幼儿园时期便有了显现。合唱团、歌唱比赛……在刘阳的历任音乐老师眼中，他这样的学生是鲜见的，值得点拨和栽培。

于是，在兴趣与成绩的加持下，声乐特长成为了刘阳开启未来的钥匙，高中毕业时，北京大学向他敞开了大门。

然而人生并非一帆风顺，它充满考验与意外。随着学生生活的推演，在北大中文系求学的刘阳逐渐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对职业、对未来，拥有成熟的意识太晚了——他所理解的中文系和现实的课程有所出入，周围同学更不像同一次元。尽管在中国最高等学府之一念书，但他并不兴奋。相反，北大戏剧社和合唱团，似乎能给他提供更多精神价值。“中文系到底能做什么？”刘阳问自己，却又给不出回答。他唯有看着周围同学样子，苦学备考，迎接自己不知道哪一种未来。

转折发生在大二，一个偶然的机会，音乐剧走进刘阳的生活。

刘阳始终感谢学校的三角地书店，那么“刚好在售卖音乐剧的碟片”，尽管并不正规，但在那个国内几乎没有人了解音乐剧的时代，这种稀有又绚丽的艺术形式，一下给他近乎凝固、滞殆的生活冲出一个缺口。

刘阳记得很深刻：“只能找到两部音乐剧，其中一个是《巴黎圣母院》，一个是《猫》，我先看了后者，上头了。”

音乐剧《巴黎圣母院》剧照

先前刘阳也唱歌，去过很多场合，出席了许多比赛，赢得大大小小的成绩，有集体演出，也有一人在台上念白……“可是说不出差什么，总觉得不是特别满意吧。直到看了音乐剧之后才发现，原来唱、舞蹈和表演不一定会违和，本来不搭边的事情，揉在一起，也有它的可能。”

音乐剧点亮了刘阳的心，这种唱、演、跳“揉”在一起的表现形式也让他思考：自己有没有可能出演音乐剧？他反复且疯狂地将《巴黎圣母院》和《猫》一帧帧观看，痴迷值在大二、大三时达到了巅峰。

19岁的刘阳，最喜欢的一部音乐剧是《耶稣基督万世巨星》。当时他还不知道，后来29岁的自己会在未来的一场面试里，见到这部作品的导演盖尔·爱德华兹（Gale Edwards），他会打动她，然后成为自己人生的主角。

《耶稣基督万世巨星》导演盖尔·爱德华兹

19岁的刘阳，同样不会知道的是，毕业前后，2005年底，美国著名音乐剧导演约瑟夫·格雷夫斯(Joseph Graves)来到中国，深入高等学府，招募音乐剧《屋顶上的提琴手》演员。刘阳报名参加角色竞争，一击中选。彼时还是学生的刘阳并不能清楚地感知，他将与这位外国导演，展开近十年的合作。直到时间将两人送到，对彼此都有着命运般意义的《我，堂吉诃德》面前。

刘阳说，大学里印象最深刻的一场音乐剧，非《Q大道》莫属。这是他第一部主演音乐剧，是北大音乐社毕业演出的作品，也是他全情投入音乐剧的一个契机。

“按照原计划，我们的演出，就只是在教室里面唱唱歌，叙叙旧就好了。”时任北大合唱团指挥助理的刘阳，在收到北大音乐社邀请时，曾这样简单地拆解“需求”。然而，当他读完剧本，为剧情深深共鸣时，他决心把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好”。

刘阳总是这样，在他身上，严谨的可靠和深思熟虑的勇敢共存。“导演、声乐指导、声乐总监、舞美及音响设计都是我一个做。”他说，自己心里也没底，但是觉得自己能做到。

2014年音乐剧《Q大道》剧照

没有基础，于是信奉努力，没有时间，于是更珍惜效率。刘阳花功夫去钻研百老汇的音乐剧，参考成功的走位和调度，在考虑学校场地的前提下，将知识与自己的理解融会贯通。

最终，倾注心力的表演，得到了与之匹配的反响。在北大图书馆南配殿，一个300人大教室，一场将近2个小时的演出，落幕时，台下观众哭成一片。

在这里面，有一个刘阳不知道的预言。台上台下，为那场《Q大道》流泪的人当中，有不少人，将在未来走上中国音乐剧这条少有人走的路。比如观众中的两位——杨嘉敏和程何，前者创立了音乐剧公司七幕人生，后者成为一名业内优秀的译配工作者。再后来，她们再度与刘阳汇合，合作了《我，堂吉诃德》。

《Q大道》之后，刘阳的重心回到了学业，他选择留校读研。这是一个在选择之中做的选择，也是影响了人生走向的选择——北大艺术学院的研究生生涯结束，他得到了在北大歌剧研究院的工作机会。在不知不觉间，那个迷茫的学生，已经成长为能荫蔽新生的老师与前辈。

只不过，看过舞台的人都知道，舞台的魔力是创造赋予的权力。“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莱特”，同一出戏剧，有人共情，就有人抽离之外，客观地看待全貌。刘阳大二的时候看《猫》，就被这种魔力吸引过，他总是情不自禁模仿起里面的演员舞蹈，在学校的台阶上练习压腿。往来的学生老师看到，总有不理解的，“觉得我是不是疯子。”

而上过一次舞台的刘阳，更不能抗拒舞台的召唤了。学弟找到他：“著名音乐剧导演Gale Edwards在招募《海棠秀》的男主角，从三月找到七月，一直没找到满意的，你去试试？”，尽管当时的阅历不够支撑他完成得失的权衡，但他心里，已经有了忐忑却坚定的直觉。

面试结束，收到录用，刘阳一气呵成放弃了学校的教职。那时，距离刘阳30岁，仅有几天。

在旁人看来，稳定且体面的工作大于漂泊的理想，再喜欢音乐剧，也要考虑现实。而作为非专业出身的“空降”男主角，被质疑、被考量，又是另一种折磨。刘阳的选择，无异于让人再度怀疑“是不是疯了”。然而刘阳眼中的世界并不如此，他只觉得多年期盼的生活就在眼前，如果不抓住，会后悔一生。

许多年过去了，站在今天回看过往，刘阳感慨，有些人，一生顺遂，工作本身就是爱好。但他相信，大部分青年人应该有过和他一样的困顿，在人生的过程中突然发现自己所做的并不是自己喜欢的事情。

“这就是为什么选择会存在的意义。”刘阳的经验是，在有限的时间里，去无限多地尝试可能。但切记不要太苛责过往，比如，会不会觉得，早点知道音乐剧的存在，早点做这件事就好了呢？

2022年音乐剧《我，堂吉诃德》概念照

“我也是比较晚才转行，虽然年龄会对表现力有影响，但还好，每个年龄有每个年龄该做的事情，我已经很稳妥地接受并且感受到，是之前中文系的沉淀和经历，帮助我去理解剧本，更好思考情绪。”

刘阳很喜欢阅读戏剧理论，研究创造，他很清楚地意识到艺术形式，只是赋予工作纯粹的意义，意义之外，更多的是方法论，是在更大的语境下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关于中文系用途的人生提问，刘阳终于有了自己的答案。

《我，堂吉诃德》这部作品一共陪伴了刘阳两百多场，是他迄今为止最亲密的伙伴与战友。“堂吉诃德这个故事，对我最大的影响就是，让我发现事情不必完全准备好，机会来了，你抓住就是抓住。比如当时最开始的时候，13年，导演想让我作为演员参与这部戏，当时我拒绝了，因为我觉得演不了，我觉得这戏太难了，而且我当时太小了……但我最后还是接受了挑战。堂吉诃德的状态，其实很像我的职业状态，永远有个不确定等在那里。”

2015年音乐剧《我，堂吉诃德》刘阳剧照

在既往的《我，堂吉诃德》中，刘阳一个人扮演塞万提斯和堂吉诃德两个角色。这是一个很拼的戏，对演员体力和各方面要求都很榨得比较干，基本上演完一场人都废掉了。

而在一场又一场的演出中，也让他看到了自己与角色之间的互通。他认为角色和自己最大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是“活着的”，他们做的事情是一致的，不是为了让观众去相信什么，而是让观众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然后去引发思考。

2022年，百老汇经典音乐剧《我，堂吉诃德》中文版10周年纪念升级之作回归，刘阳也回到了他的角色当中，这让他意外地感觉安全和亲切。

2022年音乐剧《我，堂吉诃德》刘阳排练照

时隔几年，再次出演《我，堂吉诃德》，对于角色的理解，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

“一是，对塞万提斯和堂吉诃德，理解得更深入了。”刘阳形容有些演员理解角色，像是不停地深挖，“可能到了某个地方，铁锹就一下撞到石头，挖不下去了。这几年，我的铁锹越来越硬了，石头就相对'柔软'一些了。”

2022年，刘阳翻开石头，他的石头下面有很多空间等着他挖掘出来，刘阳对此充满信心：“等大家来2022年的音乐剧《我，堂吉诃德》，我拿出来给大家看。”

第二个变化，关于刘阳对剧本的理解，“很多以前很模棱两可的东西，我可以抓住重点了，一些很挣扎的情节，我现在能更笃定地完成，相信也会给以往的观众，新鲜的观剧体验。”

不过，如今的音乐剧市场，已并非刘阳经历的十几年前的开荒时期，热度的提升自然带来的资本关注，带来了“能赚钱的音乐剧”和“纯粹理想主义的音乐剧”的分歧，偶尔会让他感觉束手束脚。

“但我觉得演员是一个很好的通道职业，你会和每一种工作都发生关系和转化。我在老堂第一部里做过音乐总监，后面工作拓展，也尝试过译配。未来我会考虑往导演和创作上走，转到幕后。首先随着年龄增长，戏路也会慢慢变少，在这个情况下，我想去尝试其他输出的手段。”

2022年音乐剧《我，堂吉诃德》刘阳排练照

关于百老汇经典音乐剧《我，堂吉诃德》中文版10周年纪念升级之作，刘阳想跟大家透露一些小变化。“作为演员，出演2022年的《我，堂吉诃德》，最大的挑战是剧团变大了，所以在舞台上面的各种支点也变得复杂了，和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角色之间的交流也变得更加多。”刘阳说他也很喜欢新版本的服装，借鉴了许多西班牙元素。另外2022年音乐剧《我，堂吉诃德》的景的落差会变得更大，整个的幅宽也会变大，所以演员在台上的移动，都会和原来版本有不一样的感觉。这也是一重挑战。

刘阳说：“它必将会和2022年的大部分音乐剧不一样，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