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寒出杰士 挥墨诉民生｜从《蛙声十里出山泉》看齐白石老人的大格局

蛙声十里出山泉

《蛙声十里出山泉》是齐白石于1951年（时九十一岁高龄）创作的纸本水墨中国画。这幅作品“打破了绘画固有的二维空间”，被认为是齐白石老人的巅峰之作。

画长129厘米，宽33厘米，使用“立轴"的装裱形式。左下方题“蛙声十里出山泉，老舍仁兄教画九十一白石”字样，是齐白石老人为其好友老舍创作的诸多命题画作之一。

山涧中一道急流泻出，六只蝌蚪顺流而下，拼命摇曳着尾巴。以石青点缀山头，天和水不着墨，形成虚与实的结合。这种耐人寻味又鲜活灵动的构图，在齐白石笔下已臻至炉火纯青的境地。

请欣赏

《蛙声十里出山泉》轴 纸本水墨 129cm×33cm 

齐白石 1951年 中国现代文学馆藏

浅谈画作“漏洞”

何谓漏洞？这些漏洞散发了哪些欺骗信息？九十一岁高寿的齐白石是如何“行骗”的？这些漏洞有什么意义？本文希望对这些问题展开一些讨论。

此画问世初便引起了轰动，不少人感叹白石老人的艺术智慧，仅凭形式简单的六只蝌蚪就使观画者感受到山涧深处蛙妈妈的阵阵蛙鸣。在后来，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更是取材此画，于1960年制作了中国第一部水墨动画片《小蝌蚪找妈妈》（图1-2）。

图1 《小蝌蚪找妈妈》动画片剧照

图2 《小蝌蚪找妈妈》动画片剧照

然而，从生物学角度来讲，现实中真的会发生《蛙声十里出山泉》所绘的场景吗？笔者对青蛙产卵的生物习性展开一定的调查研究，发现三处比较明显的“漏洞”。

具有群居生活习惯的蝌蚪，且一次产卵量在3000-6000的青蛙（图3），却出现了六只蝌蚪单独出行的情况。

图3 蝌蚪产卵量参考

关于青蛙的产卵地点，青蛙一般只会将卵产在水流较为和缓的水中，并附着在叶片或石头上。而不会出现蝌蚪在如此湍急的山涧中游玩的情况。

此幅画最大的骗局是：蛙叫声与蝌蚪的出现联系其实不大。从青蛙发出叫声的原因出发，大面积的青蛙叫声多出现于雄蛙求偶期间；从青蛙到蝌蚪的进化过程来说，由卵变为蝌蚪的卵期时间长达2-3天；从青蛙的分类来说，青蛙属于两栖动物，蛙妈妈在产卵之后便不会在水中逗留太久，因此也不会出现蛙妈妈殷殷呼唤孩子的场景。

图4 青蛙变态过程参考

可能更多时候是读画的人带入了人类的情感，将蝌蚪与青蛙之间带入了人类之间的母爱，因此默认了青蛙叫声与蝌蚪之间的联系成立。

齐白石也正是利用了我们人类的通感和联想力，代入了他对生活的感受，使整幅画面充满了生机与活力。体现出他对生命特有的怜爱与敬畏。

产生原因

发现了这些漏洞之后，笔者思考这些漏洞存在的原因，又思考是什么让齐白石老人在91岁高龄画出如此的画面？以下总结为两方面，一为外因，二为内因。

谈及外因，我们需要了解此幅画的故事背景。

这幅画可说是老舍先生与齐白石老先生友谊的见证。老舍先生曾作诗四句，拜托齐白石老先生用绘画表现出来，这幅《蛙声十里出山泉》是四句系列创作中最有名的一副。

图5 "四句系列"命题画作其一《凄迷灯火更宜秋》

为了迎合命题而设计画面是在所难免的，况且横跨在诗与画之间，是“诗画不同质”的本质问题。

莱辛曾说“绘画中利用的是存在于空间中的形状与颜色，而诗则是用时间中明确发出的声音”。二者一为动，一为静，本就无法进行彻底的转化。再比如徐凝也曾在《观钓台画图》中所说“画人心到啼猿破，欲作三声出树难。”正如画家挖空心思也画不出三声连续的猿啼，齐白石自然也没有办法描绘出蛙声飘出十里之外的动作。

画“蛙声”容易，“出十里”难。诗的原文是这样的“萤火一星沿岸草，蛙声十里出山泉”。原文大意类似于“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指一只青蛙叫声可能声音很小，千千万万只青蛙一起叫，其叫声则可以传至十里之外。齐白石并没有选择画出成千上万只青蛙，而是用寥寥六点蝌蚪画出了无穷无尽的蛙叫之声，颇有四两拨千斤之意。虽存在有理论上的漏洞，但正是这些漏洞的存在，才产生出了一副完美迎合命题的“答卷”。

谈及内因，我们需要去了解一下齐白石本人。相比于“文人画家”的称号，笔者认为齐白石老人更像是一位摆摊鬻画的老顽童。

横纵中国绘画史，似乎我们很难再找出另一人，能与齐白石一样将文人画师与乡间画匠这两种身份融为一体，让画作中的田园风情与文人飘逸相得益彰，融汇出不一样的风格。

他用孩子的眼光打量着世界，画面中带有独属孩子的天真与烂漫。而植根于农村，使其画面又多了几分质朴与淳厚。

他的画作多为大写意风格，因此，我们也可以明白此幅画存在不合理的合理性，它本就不追求与现实生活中的雷同与完全相似。他曾说“太似媚俗，不似欺世，贵在似与不似之间。”我认为此句话可以说是将中国千百年来的中国画精髓总结提炼出来，甚至于下个百年也不会再出现有人讲出比此话更正确凝练的真知灼见了。

图6 饱受质疑的《怪鸟图》

他是真正的“农民的儿子”，齐白石曾立言“为万虫写照，为百鸟写意。”（图7-10）他笔下的世界是一草一花、一蔬一饭，是最平凡又最有乐趣的真真正正的生活。小时候读书与放牛的快乐时光是其画作内容的常客，他曾说“余欲大翻陈案，将少时所用过之物一一画之。”这种乡土情结带给了老人很多的作画灵感，童年的美好时光也治愈了老人的一生。

图7-10 齐白石笔下的昆虫小物

在齐白石之前，蝌蚪等昆虫小物还从未被当做过画面的主角进行过绘画。而齐白石不只画高山远水，更画叶下的小虫和人间的疏饭。它以一种文化人的情怀，表达了一种平凡世界的情感（图11）。因此，几只蝌蚪成为画面的主角也不足为奇，因为齐白石老人的画面主角从来就是这个平凡的世界，这个题材也本就是他所擅长的。

图11 齐白石《小老鼠上灯台》

齐白石的大格局

有的画家乘着绘画的东风指点江山，有的画家利用画作追名逐利，有的画师受着皇帝的宠爱，在后花园中安稳一生。而齐白石不进官场，甚至在抗战时期贴出了“不卖于官家”的告示，他教育孩子老老实实做人，老老实实吃饭，他爱国也正义，他看透了人生百态，带着文人的气格，归来仍是那个放牛的阿芝。虽然前期为了裹腹，画作类型多种多样，然而在文人画这条路上，他不迎合于大众的画风，或者说，他就是他，他就是天生的齐白石。

图12-13  开创的“红花墨叶”画法

在陈师曾的认可之下，他以乡野气息改造文人画（图12-13），这种图式上的变革，可以说是中国文人画近代中最大的改变。然而出生草根的他，在京城可以说是受尽了冷眼和排挤，在自传中他写道“认可我的人，除陈师曾外可以说是绝无仅有。”而白眼和排挤并没有让他变得迎合大众口味，而使其开始反思自己的画面，他画《人骂我我也骂人》（图14），其孩子气不仅是简单的画面风格，更是他个人的性格与特质，更是他为人处世态度的一种选择。他绝不循规蹈矩，无论是做木匠还是画家中的巨匠（图15），他从来没有拒绝过改变，他的画中也带有来自齐白石灵魂深处的豁达与率真。

图14 《人骂我，我也骂人》齐白石

人们常说“贫寒出杰士”，但从一无所有到成为巨匠，其中的艰难远非我们所能想象的。从木匠到画匠再到画家再到如今的画坛巨匠，除了两位伯乐的赏识，还有他五归五出京城，正是这层层磨难与经历成就了最后的齐白石。

图15 齐白石木匠时期雕刻的床

他说自己是衰年变法。60岁重新开始，也无所畏惧，也正是这些，才使我们拥有了这样浪漫的齐白石巨匠，也使文人画开始向大众靠拢。他从现实的苦泪中走来，却用画笔描绘着美好的乡土与童年。艺术又岂止只是高山大海，也可以是一蔬一饭，也可以是人间烟火。谁说草根不能成为巨匠，谁说一只蝌蚪不能成为流传千古的主角呢？

齐白石（1864年1月1日—1957年9月16日），原名纯芝，字渭青，号兰亭，后改名璜，字濒生，号白石、白石山翁、老萍、饿叟、借山吟馆主者、寄萍堂上老人、三百石印富翁，祖籍安徽宿州砀山，生于湖南长沙府湘潭（今湖南湘潭），近现代中国绘画大师。

早年曾为木工，后以卖画为生，五十七岁后定居北京，曾任中央美术学院名誉教授。齐白石擅画花鸟、虫鱼、山水、人物，笔墨雄浑滋润，色彩浓艳明快，造型简练生动，意境淳厚朴实。所作鱼虾虫蟹，天趣横生。

延伸阅读

《拉奥孔》，莱辛，德国古典美学发现，1769年

《⻬⽩⽯⾃传》，齐白石，江苏⽂艺出版社2012年

《大匠之门·齐白石研究第十辑》，湘潭市齐白石纪念馆，湖南人民出版社，2019年

《齐白石全传》，周迅，湖南人民出版社，2010年

《人民艺术家齐白石》，刘人岛，《黄河之声》，2015年第20期20-29

《浅谈齐白石绘画的童真美》，蒋红雨，《美术大观》，2007年第9期58-58

了解更多，参见《中国画鉴赏》

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系列丛书

《中国画鉴赏》

赵力 主编

高等教育出版社

2019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