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共读·阅读奈良｜48个女孩的遐想曲

在奈良美智的画笔与画布之外，在其标志性的孩童形象历久弥新之时，文字之美出其不意地打破了人们的固有印象，成为艺术家表达自我的新途径。本期“艺术共读·阅读奈良”特别邀请到余德耀美术馆副总监施雯，分享这本《奈良美智48个女孩》，透过文字，让我们一同走进奈良在他心中用现实与虚幻建构的理想国。

如果说画面是任人解读的含蓄，那么文字便是掀开面纱的赤裸。絮语一般的诗文就像散落各处的碎片，直白真诚的情感满溢其中，让我们得以窥见奈良美智内心世界无人造访的珍贵一隅。

——编者按

“蹩脚”诗文与无序画面

奈良美智的创作常常结合视觉图像与文字，有些以标语式的单词、短语占据画面中心，如同简短有力的口号或声嘶力竭的呐喊，提示人物的相关信息和状态，直指画作主题；有些则援引歌词或电影书籍的零星片段，记录下日常的絮语随想，将一整句话或一长段文字沿画作边缘书写，甚至填满构图的缝隙之间。无论是标志性的人物肖像画，还是装置、雕塑或纸上作品，如孩童般随手涂鸦的稚拙文字都是其中至关重要的元素之一，形成奈良独具一格的艺术语言。

《思想家》，2018
陶瓷31 × 直径19 cm

艺术家收藏，©YOSHITOMO NARA

《奈良美智48个女孩》这本书于2014年被引进国内，是早期国内读者和粉丝观看并了解奈良创作的渠道之一。书中一共收录了48幅奈良美智的作品图，配以48篇由他撰写的诗文，虽作为漫画作品集和绘本上架，但实际上，它也可被归类为是一本诗集。书中收录的许多作品图原作，均在此次《奈良美智》展览中展出，而这些出自艺术家笔下的只言片语，或可成为观赏其创作的另一切口。

依次为《奈良美智48个女孩》腰封、护封和封面图

据书中后记所载，奈良美智自2006年起至2008年，为日本筑摩书房的公关杂志提供封面创作，并为一些封面画的背面撰写类似蹩脚诗的文字，之后又选择了其他十几幅画作和文字，集结成书，于2011年在日本出版。

筑摩书房公关杂志第429期封面图

奈良美智，《在树下》，2006

© Chikumashobo Ltd.2022

图片来源：https://www.chikumashobo.co.jp/pr_chikuma/0612/

书中大部分的创作集中于2006-2008年这三年，但也收录了一幅1991年的早期知名画作《手持小刀的女孩》（The Girl with the Knife in Her Hand）以及一幅2011年当时的新作《扎实的拳头》（Solid Fist）。作品创作的时间跨度长达二十年之久，展现了艺术家丰富多变的创作形式和使用媒介，从布面油画、木板上油画、壁画创作，到纸上作品、装置小屋等，均被收录其中。书中的作品和文字并未按时间顺序排列，而是被打乱后，以一种若有似无的图文对应关系，逐一并置呈现48个女孩肖像和“她们”的内心世界。而在看似无序的编排中，似乎隐藏着几条由“旅行”贯穿始终的主线。

《手持小刀的女孩》，1991年

布面丙烯

©YOSHITOMO NARA

《扎实的拳头》，2011

纸上彩铅

©YOSHITOMO NARA

踏上过去的旅程

奈良出生于日本北方青森县的小城市弘前。童年时期，他居住在一座建于小山丘上的独栋平房，临近一片草原，远眺则能看到树林和羊群，那是他“记忆的起点”。随着日本经济和城市化的发展，建起了越来越多的住宅，草原和树林逐渐从视野中消失。奈良也随着年纪的增长，前往异乡异国求学工作，离开了家乡，正如书中09篇《小百合》的故事所描述的那样：

对于儿时家乡的记忆，凝缩为草原、山丘、小房子、小树、马或小狗等图像符号，它们经常以各种排列组合的方式出现在奈良的画作中。长大后远游的人们总会想家，想踏上回家的旅程。或许因为太过想念，满脑子都是家的画面，久而久之，画作中小女孩的比例逐渐变大，女孩的头变成了一座小山丘，她头顶一座小屋，脑海中漂浮的记忆为家渲染上一层朦胧的色彩，点缀着眨闪的星光。

长大后的现在 静静地回想那个家

回想山冈上的家

回家的旅程 在记忆中摇曳

——节选自02篇《HOME》

除了为封面画所写的诗，这本书也收录了数篇奈良美智的个人日记。第35篇写于2008年3月4日，48岁的奈良回忆了自己20岁时第一次独自前往欧洲旅行3个月的经历，他不仅描述了当时的所见所闻，也在整理思绪的过程中思考旅行对自己产生的影响和意义。

随手画在信封背面的长发小女孩穿着带有补丁的裤子和印有Social D logo字样的T恤，透过发丝抬眼望着前方。Social D是乐迷们对美国朋克摇滚乐队Social Distortion（畸世）的简称。奈良在画中向Social D致意，或许正向观众提示了小女孩的角色身份，她就是曾经的自己，那个曾远赴海外背包游的摇滚青年，面对新鲜却陌生的世界露出羞涩而无畏的模样。

Social D曾演绎诸多经典歌曲，奈良在展览中的另一幅同系列作品中援引的歌词便出自他们的歌曲《枷锁和负担》（Ball and Chain），主唱及乐队的灵魂人物Mike Ness基于自身坎坷的经历，透过低沉慵懒的嗓音，将过往及当下的自省娓娓道来。对于奈良而言，踏上过去的旅程或许是永恒的课题，因为“记忆的波涛奔流不息”，因为“昨天永远不忘”，在一次又一次与昨日往昔的对话中缓缓前行。奈良写道：

忠于自己本身的旅行

我们时常能被奈良画笔下小女孩眼中映照的璀璨星空所打动，也能在那些紧握拳头、眼神中略带邪恶的小女孩面前会心一笑，而那些看似平静却隐含着寂寞和悲伤的半身像则能让我们在其面前久久驻足凝望。可是为什么常有星光伴随着女孩，为什么许多女孩的身体半浸在水中，又是为什么要紧闭双眼呢？或许《奈良美智48个女孩》这本书的某些篇章可以给到一些答案，让我们对奈良美智有多一点点的了解。

在书的后记中，艺术家提到：“现在回头读起来，当时的内心视像在眼前赤裸裸展开，实在不好意思。”我想之所以不好意思，是因为这些文字记录下了奈良非常私密的内心变化和真实的情感碎片。

从脚下伸向远方黑魆魆的森林

影子是我绝妙的分身

……

——节选自22篇《红色的月亮》

……

到了夜晚我仍在那里

任凭身体身影无影无踪

感觉星星的眨闪

——节选自18篇《柏油路的下面》

……

水不知从哪里涌来

到处一片水洼

见所未见的星座包围着我

不知不觉漂在浩瀚的海面

……

——节选自20篇《寂寞暗夜的梦》

透过奈良的文字，或许我们就能理解作品中一些意象的来源以及变化，也能对画作展开更多诗意的联想。俯视小女孩的视角下，她的裙摆如椭圆形一般散开；小女孩脚下的黑影或许就是她自己的影子，椭圆形的黑影逐渐幻化成脚下的荷叶、水塘或水洼，淡化消逝的边界又如涟漪一般从女孩的裙摆边散开，最终将女孩包裹在一片空白的虚无之中；黑影也能变成深不见底的防空洞，变成一个纸箱，一叠钞票……或许奈良所要表达的，就是他真实感受到的那种孤独感和寂寞，白天唯有自己的影子相伴，黑夜唯有永恒的星辰，如一座孤岛在海上漂浮。

《酸雨过后》（After the Acid Rain），2006

布面丙烯

私人收藏，©YOSHITOMO NARA

《继续前行》（Walk On I），1993

布面丙烯

私人收藏，©YOSHITOMO NARA

奈良捕捉并记录下自己的真情实感，将喜悦、得意、悲伤、迷茫、脆弱、怀疑、无所事事、怒发冲冠、自我鼓励等人生百态落成绘画和诗歌，而这便是他寻找自我并忠实自己本身的旅程。奈良曾说：“不停绘画这件事于我而言，是照亮自己身处何处的明灯。被照亮的我，绝不仅仅是画画的我。”

书中收录了几篇奈良描述自己画画的日记，与其说是诗歌，不如说是带有强烈情绪表达的自我总结和自我鼓励，甚至都能感受到艺术家心底振聋发聩的无声呐喊。画画时的兴奋与感动，熬夜创作的疲累，以及对绘画创作绝地求生的苦行僧精神，都让我觉得奈良美智就像一个拿着画笔的战士，与自己奋战，也迎战着世界。而2011年的作品《扎实的拳头》作为这本书的最终篇收尾，或许正暗示了奈良对于绘画不止的坚定决心。

……

不要想通往完成的捷径！

欲速则不达！

擦了画，画了擦！

一定要绝地求生！

不当苟且世界里的居民！

今日也将迎来浴血奋战的黎明！

——节选自46篇《2007年4月30日》

关于伴读者

施雯，余德耀美术馆副总监，2013年加入余德耀美术馆展览部并任职至今，参与策划并统筹了30余场展览项目。

书目简介

《奈良美智48个女孩》

著者：【日】奈良美智

译者：林少华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出版时间：2014-5

页数：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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