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点，让艺术流行起来 | 国家美术·看历史

▲ 罗伊·利希滕斯坦 图源网络

▲ 利希滕斯坦《无题》 152.7×122.2cm 布面油画 1959

利希滕斯坦在曼哈顿上西区长大，这里坐落于中央公园与河滨公园的林荫大道之间，有着纽约最浓厚的人文氛围。装潢简洁的餐厅和书店散布在街头巷尾，人们通常撷一本小书，静坐于午后的露天咖啡馆，去华灯初上的大都会歌剧院，看一出精彩的独幕芭蕾舞剧……也难怪人们常说，上西区与忙碌无关，和惬意有关。

▲ 高空俯视下的美国曼哈顿街区 图源网络

1940年，利希滕斯坦毕业于私立富兰克林男子学校。在上高中的这段时间里，他不可避免地对艺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当时的利希滕斯坦也只是将其作为个人爱好，并没有在学习艺术上花钱，顶多也就是1937年在纽约帕森斯设计学院参加周六上午的水彩课程。

▲ 纽约帕森斯设计学院 图源网络

高中时，利希滕斯坦还组建了一个爵士乐队，经常参加哈林区阿波罗剧院的演出。作为消遣，他经常会随手画一些乐队里的演奏乐器。高中最后一年的那个夏天，他参加了纽约艺术学生联盟的暑期课程，在美国现实主义画家雷金纳德·马什（Reginald Marsh）的指导下学习，这让他萌生出了去接受更系统的绘画教育的想法。

于是在1940年秋天，利希滕斯坦进入俄亥俄州立大学学习艺术，跟随导师霍伊特·L·舍曼（Hoyt L.Sherman）教授学习艺术理论与美术创作，直到1943年初他被征召入伍，并被派往欧洲大陆参加第二次世界大战。

▲ 罗伊·利希滕斯坦《Pistol》

在三年的陆军服役期间，他曾前往法国、比利时和德国等国，特别是在法国期间，利希滕斯坦获得了参观卢浮宫和沙特尔大教堂的机会，让他首次接触到了诸多欧洲艺术大师的原作。后来由于父亲突然生病，他得以从军队退役，回到俄亥俄州立大学继续未竟的学业，并获得了艺术专业的本科学位。

40年代末，利希滕斯坦在全国画廊展出他的艺术作品，包括在克利夫兰和纽约市。1949年，他完成了硕士学位，和伊莎贝尔·威尔逊（Isabel Wilson）结婚，并在克利夫兰的Ten Thirty Gallery举办了他的首次个展。在搬到克利夫兰之前，他曾在俄亥俄州立大学短暂任教，并担任一家百货公司的橱窗陈列设计师、工业设计师和商业艺术指导员。

1951年，他居家搬迁到克利夫兰，在那里居住了六年，他的两个儿子也是在那里出生的。当时的利希滕斯坦经常从神话、美国历史和民间传说中选取艺术主题，并以向早期艺术（从18世纪到现代主义）致敬的风格描绘这些主题。可以说，利希滕斯坦此时的艺术风格是混合了表现主义和立体主义。

回到纽约之后，利希滕斯坦接受了纽约州立大学的教职邀请，恢复了他的教学生涯。当时，抽象表现主义在美国艺术圈里风靡一时，他同样也受到了毕加索的影响，开始尝试起不同的主题和方法去创作抽象艺术。但在这一过程中，利希滕斯坦始终觉得，这种高度个性化的艺术形式，对于他来说有些过于严肃了，尤其是它对艺术做出的所谓高低优劣的等级评价。

▲ 罗伊·利希滕斯坦《Bathroom》116.2×176.2 cm 布面油画 1961

值得留意的是，在他创作抽象画时，就已经开始将兔八哥和米老鼠等动画人物的形象隐蔽地融入了他的画面当中。

1960年，利希滕斯坦开始在罗格斯大学任教，他受到了艾伦·卡普洛（Allan Kaprow）的极大启发，使他重新燃起了对流行图案的迷恋。次年，他创作了自己最初的艺术作品，采用了动画人物的形象，并从商业印刷方式中获得了灵感。

▲ 利希滕斯坦与《看，米奇》于纽约公寓，1964  National Gallery of Art; photograph  Ken Heyman

其中最具代表性也最有意思的作品就是《看，米奇》（Look Mickey）。关于这幅画的来历，还有这样一个小故事：某一天，他的儿子拿着他常看的一本名叫《失而复得的唐老鸭》（Donald Duck Lost and Found）的漫画书，指着上的图案向利希滕斯坦挑战：“爸爸，我敢打赌，你肯定画得不如这本书上面的好！”利希滕斯坦当即接受了挑战，在这场与儿子的对决中，他不经意间走进了连环漫画的领域。在画中，他用对比强烈的黄色、蓝色和红色直接描绘出了米老师和唐老鸭的经典画面；也正是在这幅画中，首次出现了他后来具有代表性的本戴点（Benday Dots）技法。我们姑且可以猜测出来，他儿子肯定对这幅画爱不释手。

以《看，米奇》作为抽象表现主义与波普艺术作品之间的桥梁，利希滕斯坦正式开始了波普创作。他的波普艺术作品，既是对美国流行文化的评论，也是对杰克逊·波洛克和威廉·德库宁等艺术家彼时抽象表现主义绘画之成功的反应：他没有像波洛克和其他人那样画抽象的、似乎没什么主题的绘画，而是直接从漫画书和广告中获取图像；他没有在艺术中强调他的绘画过程和内在的感性世界，而是模仿着那些他“借”来的资源，模仿着商业艺术中经常使用的机械印刷过程。

他是这么做的：先是将调色板调整为饱和的基本色，然后用铅笔和蜡笔呈现描绘出漫画的原图像，再对画面进行重组，对文字气泡的内容进行修改，最后使用投影仪，将重构的草图投射到画布上，重新描绘出来。到了这一步，他再使用带孔的模板覆盖在画面上，在蜡纸上刷上颜料，让颜色从蜡纸上滴落到画布上，从而形成了类似本戴点的视觉效果。

复古的画面、饱和的颜色、印刷网点式的画风，所有的这些都很难让公众讨厌起来，尤其是与当时那些“高高在上”的菁英艺术相比。所以，利希滕斯坦很快就在美国大火起来，他在卡斯泰利画廊（Castelli Gallery）举办的首次个人画展，所有画作在对公众开放前就已经销售一空，彼时他的名气由此可见一斑。

这一时期最为著名的就是《Whaam!》，这幅创作于美国越战期间的大型双联帆布画，描绘了一场看上去异常激烈的战斗：在左边的画布上，一家美国战斗机朝右边的画布发射了一枚导弹，并击中了一架接近中的敌机，后者燃起了巨大的爆炸火球，与蓝色的天空形成了极为强烈的对比，整幅画面的冲击力显然令人啧啧称赞——尤其是作品的拟声标题“WHAAM！”从火球中直直斜插出来，敌机飞行员的这声惨叫声仿佛就在观众耳边萦绕。

这幅作品同样是利希滕斯坦“偷”来的，来自于DC漫画1962年2月出版的第89期《全美战神》，他根据伊弗·诺维克（Irv Novick）的原画板画出了作品的初稿。作为利希滕斯坦的“战争系列”中最出名的一幅，《Whaam!》以漫画的形式来表现严肃的军事行动，是利希滕斯坦为了使这一场面变得荒诞和幼稚而有意为之的。对于曾经参加过二战的他来说，战争显然是应该被厌恶的存在，因此我们也就能理解他对战争场面的这种准荒诞主义处理了。

而作为“战争系列”的另一面，利希滕斯坦除了关注军事主题以外，也同样喜欢描绘你情我爱的恋爱主题，比较著名的有同样改编自DC旗下漫画的《溺水女孩》（Drowning Girl）、《吻》（Kiss）等。这些作品的主要来源就是当时银幕上的肥皂剧、广告和爱情漫画，画中的女孩往往充满了情绪化，要么就充满了爱恋的忧愁。

▲ 利希滕斯坦《溺水女孩儿》172.7 x 172.7cm 布面油画 1963

在谈起他为何会创作这两个看起来截然不同的系列作品时，他是这般回答的：“当时我对任何可以表现情感强烈的题材都十分感兴趣——这通常指的就是爱情、战争，或一些高度紧张的情感题材，以反对那些严肃的、有目的性的绘画技巧。”在他漫画印刷式的通俗画中，看似充满了噱头或虚情假意，实际上却有着面向大众的、反传统的要素，而这正是波普艺术的精神内核！

​▲ 利希滕斯坦《窗中的女孩》(世博会壁画稿) 173×142.5cm 油彩、麦格纳牌丙烯于画布上 19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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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大众的追捧，并不意味着艺术圈内对利希滕斯坦的认可。就和当时的安迪·沃霍尔一样，仍然有很多人并不觉得波普艺术这种创作手法能真正进入艺术的殿堂。《生活》杂志1964年一篇对利希滕斯坦的评论文章就起了这样一个标题：“他是美国最糟糕的艺术家吗？”对于种种质疑，他本人是这样回应的：“名义上讲我是在复制，但实际上我却是在以其他方式重新组织原作的形式。在这么做的过程中，经过复制的对象获得了一种完全不同的质感，这指的不是笔触上的轻或重，而是关于那些不同颜色的网点和不甚灵活的线条。”

利希滕斯坦认为自己的作品仍然属于抽象表现主义，“把东西放在表面上，然后对其所做的事情做出反应，比如颜色的位置和大小。我的风格确实不同，但是画线的过程却很相似，尽管我的线条不像克莱恩或波洛克那样具有书法感。”与其试图复制主题，他的波普艺术更专注于如何通过媒介去描绘它们。“我相信自己的艺术作品不同于连环漫画——但我也不会把它看做是某种质变，因为我不认为它对艺术是至关重要的，”他说。

临近1970年前后，利希滕斯坦在长岛的南安普顿买了一栋旧房子，在那里建造了一个工作室。在这之后的十年里，他大多数时间都在独自进行创作。也正是在70年代，利希滕斯坦不再从漫画当中提取素材，转而开始参考起20世纪早期现代主义大师的经典意象，将艺术史上的经典图像转化为更符合时代的表达方式，包括彼埃·蒙德里安、巴勃罗·毕加索、文森特·梵高、亨利·马蒂斯、卡洛·卡拉、杰克逊·波洛克等。

▲ 罗伊·利希滕斯坦《致敬毕加索（汉诺威）》布面麦格纳丙烯 127.3×102.2cm 1963

另一方面，他也开始创作著名的“镜子系列”，将“静物”与“风景”等艺术史上经久不衰的主题重新进行编码。由此，他画中的镜子就不仅展现着时间的流逝或主体的反身性关照，还持续地将其自身作为“物”的图解与投射暴露出来，以此挑战着图像的固有符号学意义。

▲ 罗伊·利希滕斯坦《镜子》

不只是聚焦于西方艺术史的辉煌，利希滕斯坦还回忆起了自己当初大学时参加过的东方艺术史讲座，想起了自己曾经对中国画的兴趣。1996年前后，他创作了一批中国式网点山水画，并用机械化的“本戴点”再现其经典的山水意象，这成为了利希滕斯坦晚年最后创作的绘画系列之一。在画面的远处与近处，观众会看到不同的景致：极具深度的山水意象隐藏在机械化的网点排列当中。以这种方式，利希滕斯坦挑战了传统绘画中的幻觉主义，批判当时西方社会关于异域文化的浅层想象。

在他创作生涯的最后这段时期，他还涉足了诸多其他领域，包括浮雕版画、壁画、雕塑、广告，甚至还在环球电影制片厂的协助下创作了一部影像作品《三重风景》（Three Landscapes）。晚年的利希滕斯坦，每天都至少要花10个小时待在工作室里进行创作。

▲ 罗伊·利希滕斯坦《relief print》1994

1997年9月29日，利希滕斯坦因肺炎并发症在曼哈顿的纽约大学医疗中心去世，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在致力于自己未竟的艺术。

在整个20世纪，艺术都在影射流行文化，但在利希滕斯坦的作品中，流行文化中普遍存在的那些方法、材料和复制过程似乎完全渗透到了艺术当中。这是对抽象表现主义的明显突破，如果说抽象表现主义的主题源自艺术家的灵魂，利希滕斯坦的波普艺术概念则超越了个人情绪，直接来自于整个社会。

波普艺术家似乎从来都不会限制自己的创作边界，就像波普艺术背后的流行文化那样，他们踩着变幻莫测的舞步，徘徊在艺术与大众之间，塑造着身后的一整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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