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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舜：我们生存的立足点除了不断消逝的现实之外，别无其他 | 国家美术·专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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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舜：我们生存的立足点除了不断消逝的现实之外，别无其他 | 国家美术·专题崇真艺客

-专题-

字里字外

蕴含着中华文化传统智慧，极具民族特性的汉字，是极为重要的当代艺术创作方式之一。在本土传统文化推陈出新，完成现当代艺术的转化过程中，以文字为载体的现当代艺术是中国当代文化推进中的亮点，已然引来越来越多的关注。本期的四位艺术家以多维度的方法、放射式的艺术观念，呈现出了他们聚焦式的创造力。毫无疑问，他们是中国当代艺术中的重要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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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舜《格物致知-再写逍遥游》185×360cm 摄影手工宣纸艺术微喷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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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生存的立足点除了

不断消逝的现实以外，别无其它

Question: W_王将 & Answer: L_李舜

李舜在最初的摄影实验中，便敏锐地捕捉到一种有意味的形式，这使他从特殊的角度打开了摄影与书法的视域。但他并不耽于艺术的媒介和类型，对美学和文化的反思是他的观念核心，其源于中国文人的艺术传统与当代社会的文化景观带给他的启示。从《林泉高致》到《格物致知》，李舜展现出敏锐的洞察力，他善于借用素材的价值，重构事物的意义，并能以精微而复杂的技术来完成观念的视觉转化。近年中，不断增益的网络资源为李舜的创作提供了新的主题与方法，他运用谷歌地图展开了一系列“卧游”实验，以多种创作媒介为图像建构了感官接收的不同通道。在这类创作中，他时常将虚拟世界中因数据错误所形成的奇观作为题材，隐喻心理和现实中的诸多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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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舜《我们生存的立足点除了不断消逝的现实之外，别无其他》1-2 100×100cm 摄影收藏级相纸艺术微喷 2009

W: 《我们生存的立足点除了不断消逝的现实之外，别无其他》是你十多年前的一件老作品。在当时的背景下，它已经很有实验性。你那会儿应该正在杭州上学吧, 在研究观念摄影吗？

L: 这是我第一件摄影作品的题目，也是我之后所有创作的一个起点，虽然我的创作形式一直在变化，但最主要的媒介是摄影，“光”更是其中的绝对主角。我本科就读于中国美术学院新媒体系，就是今天的跨媒体学院的前身。当时的系主任张培力老师主张学生应该根据自己的创作去选择相关的课程，所以我们的课程都是套餐形式，可以自由搭配。比如学期开始第一个月你可以选动画、摄影或是装置，下个月则可以选择声音、纪录片、多媒体剧场等课程。09年，我大三，有黑白胶片摄影课，矫健老师教的。我真正与摄影产生联系就是大三的时候选修了这门黑白胶片摄影课，而且不得不坦承的是，当初选这个课并不是因为我对摄影有了多大的兴趣，而是我对另外两门备选课程更不感兴趣。当时很多同学就拿着系里借的哈苏胶片相机去拍一些小猫小狗、花瓶静物之类的。而我从一开始就不想拍很具体的物象，我一直都特别关注身边一些稍纵即逝的东西，经常会在意坐高铁时窗外掠过的一切，高峰期挤公交车时紧紧挨着你的陌生人，也许仅有这一面之缘，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还有一起在外地学画画、一起奋斗过的同学朋友，现在也见不到了。所以我用相机每天去记录些什么，但几乎从来不拍具象的东西，我觉得那些模糊不清的东西更加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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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舜《我们生存的立足点除了不断消逝的现实之外，别无其他》（视频截图）双屏高清4K录像 2021

我的第一组创作是在晚上开着车，把两台哈苏相机分别对着车的前后挡风玻璃，让两个朋友在汽车快速行进的过程中同时用 B门模式进行长时间曝光。我根据每次驾车行进路程的长短，分别拍摄了六组这样的摄影作品。扫描底片的时候，我故意没有对负片做反相，而是直接扫描，夜晚大面积的昏暗在底片上显示为全白，而长时间曝光的光轨则显示为黑色或灰色，效果和我预想的感觉不太一样，但是里面好像有另一种东西，感觉像中国的水墨，有书写、泼墨的意味。2015年我参加了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的一个展览，由李旭老师策展，主题叫“时空书写”，我当时就是感受到了这个意思。《我们生存的立足点除了不断消逝的现实之外，别无其他》这个名字来自叔本华思想随笔的一句话——它能让我感受到时光消逝和一些存在的虚无。

W: 你如何定义自己和中国传统艺术之间的联系？

L: 对于每个国人而言，不论是否经历过当年的文化断裂，传统都可能如阳光般透过墙体的裂缝照在我们的身上，只是挖开裂缝的行为并非每个人都会去尝试。我很多的创作都是对中国传统文人艺术在当下境遇的思考。比如《林泉高致》这一系列作品中，构成这些“笔墨”的其实是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在长时间曝光中的轨迹。我在速度中通过镜头捕捉到的风景已经看不清原来的样子，它呈现出来的只是快门捕捉到的光影，它既是幻影，也是抽象，又是风景，它完全是在动态的反应中获得偶然的图像，我们习惯了静态风景的视觉经验，但这是对风景的一种全新的认识，打动我的还在于我意识到这些底片上压缩着无数稍纵即逝的光景。之后我开始习惯于随身携带相机去随手收集各种光的运动和轨迹，然后定期整理、筛选拍摄的内容，我从中挑选出上万个无规则的线条，并将其仿照字典做成汉语偏旁部首的形式，再参考书法史上的名帖，组成汉字或是类汉字的形象。过程是繁复的，却也是有趣的。

▲ 李舜《林泉高致 1》66×100cm 摄影收藏级相纸艺术微喷 2013

现实生活中，我手写的汉字几乎谈不上任何书法的训练和美感，以至于我在作品签名时写的是拼音。但是这并不妨碍我用摄影制造的光轨去模拟书法名帖的效果，而且实际书写与模拟效果之间的落差，恰恰体现了书法作为传统艺术的当下境遇。以挪用的方式再现，而光轨作为笔画，书写替换为匹配与拼贴，书法原初的意义已经荡然无存。而视觉上的“以假乱真”用另一种形式回应了“摄影复制现实”的普遍期待，这正是当代艺术典型的戏谑与重构。一直以来，关于摄影的印象是一蹴而就的瞬间凝固，关于书法的印象是一挥而就的笔墨酣畅，而我用以糅合这两种媒介的工作方式却是繁复的、缓慢的、乏味的，作品是在一个身体劳动的密集投入过程中生长出来的，我很享受创作中这种直接的体力投入与时间堆积，这使我时刻体会到观念的实践是落实于每一笔的细节匹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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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舜《海面-中国通史》400×708cm 历史教科书页面上素描 2017-2018

我时常在这个过程中设想古人的文牍往来，吟咏酬对。书法这种传统文人艺术，在当下已经近乎无根之水，因为承载书写行为的那种语言系统、媒介传统、人际关系、文化氛围都已经不复存在。我用影像的方法造字，也并非全然解构书法，而是借助摄影这个当下的媒介去激发一种对书法传统的重新审视，在这个过程中我想做的不是抛弃，而是在当下时代找到一个与传统的契合点，从而提出一个新的可能性。之前看崔灿灿有一句话特别好：“艺术一定有它的历史抱负，这个抱负是要改变我们如今的文化处境，改变我们对新旧世界的认识和判断，但最终是否真的能改变其实并不重要——改变的宏愿有时候大于改变的结果。”

W: 你强调了艺术家的使命感。我也想知道，你如何认识自己，你认为自己是什么类型的艺术家？你认为怎么才算好作品？

L: 不确定你问的“类型”指的是作品形式，还是工作方法。我认为我的创作是观念性的，形式对我而言是通道，并非全部的结果。但我也不喜欢唯观念论的作品，我认为形式美学在我的作品中也是至关重要的。好的作品应该“颜如玉”，人们往往都喜欢和“好看”的人亲近，如果对方再有内涵就更棒了。那所谓的“内涵”，我认为就是作品的时代性、批判性和唯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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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舜：海面」展览现场北京现在画廊 2018

W:你如何在创作中设定/发现一个阶段性议题？

L: 基本都是创作的量变到质变。也可以叫“格物致知”，“格物者，致知也”，这也是我代表系列作品的名字。其实也有很多阶段性议题的开端是机缘巧好，但是在创作中又贯穿了我之前的所有创作方法。

▲ 李舜《格物致知－再写逍遥游》（作品局部）185×360cm 摄影手工宣纸艺术微喷 2016

W: 你近年的创作中有不少绘画，其中很多和网络图像有关。你如何评介互联网时代的视觉资源给绘画带来的影响？

L: 我认为现在的绘画分两种，第一种是用绘画去研讨绘画，第二种是把绘画作为表达观念的工具。我并不是一个画家，所以我不好评论架上绘画在这个时代受到了什么影响。即使我的近期个展都从“互联网写生”展开，但绘画对我来说只是工具。

W: 举例谈谈你开始创作一件作品并延展到一个系列？

L: 比如最新的《互联网写生》系列，这个系列其实已经经历了四个个展，最早2019年1月在洛杉矶的“Chinglish”，同年12月在北京的“卧游”，再到疫情大爆发后的2020年11月的集美阿尔勒发现奖提名单元我的个人项目“二手卧游”，包括今年4月在深圳的个展“美丽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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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舜《互联网写生-Der Flügel einer Blauracke》45×39cm，179×100cm，45×39cm《霍乱时期的爱情》页面上油彩、墙纸UV喷绘、氧化铝板艺术微喷 2022

这个系列的源起是2018年，洛杉矶一个画廊跟我约了一个个展，画廊想拿我以前的作品去展出（《光》、《肖像》，《海面》系列）。但我觉得拿这些东西去洛杉矶展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它们都是很中国的图像，和洛杉矶没关系。我从来都没去过洛杉矶，对美国的了解也是从电影、书还有一些歌曲那里来的。于是，我就用Google Map找到了那家画廊，想看看它周围的街景。然后我就在那瞎逛，逛着逛着我发现，谷歌地图是很多时间轴组成的一个巨大的地图，你在的这条街，可能这个点是2017年，转一个角就变成2007年了。这挺有意思的。我对有名的景点没什么感觉，但是路边的一些树挺吸引我的，我感觉它有一种中国文人画的调性。但后来，我真正更感兴趣的不是具体的事物，而是图像加载过程中的错误，这可能是因为在国内使用谷歌的问题，也可能是其他原因。我对这种东西特感兴趣。但当时我还没把它当一个正式的线索去研究，认真去做这个系列是因为去年疫情的时候，郑梓煜（2020集美·阿尔勒发现奖推荐人之一）说让我做些新东西。我一开始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正好那时疫情封控出不了门，我就在家看电影，看完一部就用谷歌地图去游览一下电影里的地点，这些地方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去。后来，我没事就在谷歌地图上“卧游”。这其实也是在“后疫情时代”下，我们该如何再去观看这个世界所做出的实践与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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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舜《肖像－Albert Einstein-2》25.4×20.32cm×2 纸上素描、8×10英寸黑白大画幅底片 2016

▲ 李舜《肖像》系列作品创作过程

在这个系列创作中，绘画部分的底页我用到了大量的文学文本，这个方法源自我的《海面》系列。“二手卧游”及“美丽新世界”两个个展中，我基本都用了小说文本，《美丽新世界》、《1984》、《动物农场》，所谓的“反乌托邦三部曲”。以“互联网写生—红旗”为例，我那时在Google地图上逛美国，随机逛到犹他州，正好在盐湖城的一个滑雪场看见空中飘着一面红旗，这个红旗其实就是高山滑雪场的一个旗门，但是因为图像加载的问题，旗子整个跑到了空中，这让我想到了鲍勃·迪伦的《答案在风中飘荡》。正好因为疫情，出不了国，本来以前每年因为各种情况我都要出去溜达几次，现在突然被禁足，看到这个就特别有意思。然后我就拿出相机翻拍我的电脑屏幕，这相机还是我前女友拍美妆视频用的，我平时不喜欢拍照片，自己也没相机，只买过一台拍立得。后来我给它取名为“互联网写生”，其实就是我模拟了整个户外写生的过程。我先截图，然后翻拍电脑屏幕，再把拍下的图像，用负像的效果画在《1984》小说的页面上，我会选择一些文学作品与图像相结合，想让它们产生一种对话的、隐喻的关系。然后再用8*10大画幅底片翻拍，用铂金工艺把底片做出来。其实在创作手法上又贯穿了我之前《肖像》、《海面》、《森林》等系列的作品。在今年4月深圳的个展“美丽新世界”，我又把观看的角度切换到了谷歌地图的各大美术馆中，隔着电脑屏幕用地图的街景模式去参观临摹古代大师的作品，用“雾里看花”的方式向古典致敬，这也是一个再学习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