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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分享 | 徐冰:北岛的“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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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徐冰是中国当代艺术发展路径中绕不过去的重要艺术家,“天书”、“地书”、“蜻蜓之眼”、“凤凰”等等作品是许多人想起“中国当代艺术”时,便会浮现于脑海的代表性创作,他对中文汉字的解构与再创造,是对艺术与文化的崭新诠释。而北岛的诗歌则给予了一代人难以忘却的信仰与启示,作为高于小说、散文等等文学形式的「诗」,对文字的锻造锤炼与想象,是北岛为世人构筑的别致景观与思想乌托邦。在本篇文章中,徐冰对北岛画作中的“点”从图像与艺术创作的角度进行了分析与阐释,如何欣赏?价值何在?两位从厚重时代尘土中走来的顶尖大师,将分别跨越各自领域,把个中缘由娓娓道来。


太和分享 | 徐冰:北岛的“点” 崇真艺客


北岛 & 徐冰  必有人重写爱情  59×110 cm  纸本水墨  2021



北岛的“点”

徐冰

比起其它写作,诗是用字最省的了,字码得越巧,用的越少,就越有诗性 。新诗就不是那么“诗”了,因为掺入了白话散文的成分。北岛的诗,被称为“朦胧”,

但我发现他的诗使用的字、词,有点像他这个人,简要、直接,用的字、词整理的干净。他的诗歌成为七、八十年代最重要的代表,当然是由于他作为诗人对当时社会、政治直觉的敏锐,也由于他的诗字、词的简要、直接,得以成为一个时代普遍心里的“词语”被传颂下来。也正是由于这种传颂,他的这些被符号化的、太著名的句子,把后来的不少读者、追星族们挡在了他诗的核心地带之外。

为写这篇“画评”,让我想起一次读北岛短诗时的意外“发现”。他1990年写的《乡音》中,居然藏着两首诗:


我对着镜子说中文

—— 一个公园有自己的冬天


我放上音乐

—— 一冬天没有苍蝇


我悠闲地煮着咖啡

—— 苍蝇不懂得什么是祖国


我加了点儿糖

—— 祖国是一种乡音


我在电话线的另一端

—— 听见了我的恐惧


被剥离出的两首诗,单看简单的一阅无余,而当它们缠绕在一起,被另一半伪装起来,阅读时便出现了像对暗语般的相互诠释和补白的效果,看似相互应和着,却另有企图,制造着新的地带。

我兴奋于发现了诗歌批评家,甚至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部分。下次见面我要向他求证,让他也为自己的创造兴奋一下。有一次,我真的向他求证了,他说:“这是我有意安排的,一种语言的错落。”一下子把我的“发现”归零。这个看起来木讷的老北岛,原来如此暗藏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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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冰向诗人西川介绍他与北岛合作作品《波动·必有人重写爱情》


2012年北岛病了,思维的机智、语言的才能停止了,没有多余的思维密度用来把弄文字了。据他讲,当时退化最明显的是英文能力(我想因为是成年后硬学来的);其次就是母语中文(我想是早年教育而来的)。剩下的就是与生理相关的实质部分了;就是写字时身体的动作了;就是拿起笔与纸面接触时留下的痕迹了,结果出现了图像的“美术”作品——一个文字写作者特殊时段的身体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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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070 73.5×53cm 纸本水墨 2020


一次他打开手机让我看,说他在画画。这是他病后最早的几张画,是用有规律的、繁密的线构成的,像是命运的指纹。在“点”画之前为什么会有那几张“线”画?我分析他开始画时的思绪大体如下:既然不能写作了,就画画,我的画要像画,而画要有笔触的移动才能成画。所以他的画,先有了线才有了点。

李陀文章中分析了康定斯基“线、型是点的延续”的理论,而北岛是从线缩回到点,从而把信息藏得更深,把“语言”停留的更短,用最基本的“语句”工作,这样就更像他。

前几天我问他那几幅线画在哪?他说:“找不到了。”看来他并不在意那几张画,更喜欢后来的“点”。我推测也许是他已经意识到那几张画中暴露的“杂念”,这杂念即是“我的画要像画”。

这种重复的密集式的绘画,(也被中国批评家称为“极多主义”)一般出现在三类人群中:

一类是素人绘画,如澳洲原著民的帕潘雅(Papunya)绘画;一类是病人,如草间弥生,画画有治疗的作用;再一类就是装神弄鬼的当代艺术家。北岛在生病初期的画应属第一类(因为他在绘画上应是“素人”)和第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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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洲原著民的帕潘雅(Papunya)绘画,澳大利亚原驻民擅于以不同的点状图案和纹样表现不同内容,具有深刻的文化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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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无限生命,2010,草间弥生


但他后期,特别是那一两幅带些装饰感的画,就应属三类的混合体了。如果这次巴黎展之后他还继续画,前两类因素只能有意用、心地的保留着,第三类的因素就会增加,从而又是另一种“私心杂念”了,也将在画中反映出来。艺术就是这么赤裸裸和残酷。

翟永明和我是北岛的画最先的收藏者。这样的画挂在家里,安静不干扰你。但每天出出进进都看到,有时你真的会嫌它单调,因为一眼扫过去就像一块有肌理的灰布。我有时会把它倒过来挂,终于有点变化了,从一片海水变成了一片山丘,从一张画里发现了另一张画。但此时太不舒服的就是倒挂着的作者签名,真是对诗人的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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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069  68.5×44cm  纸本水墨  2020


我后来终于发现,这张画是需要平放在书桌上看的,一个点一个点读的。其实它更像一张书页,但把书页挂起来当图看,看到的更多是版式、段落图形的变化,难免单调。放在桌上当字读,其中的每个“点”型的变化,墨色的变化,轻重的变化,水份的变化……,这些水带着墨色在纸质的缝隙中停留的微妙结果,每一个都是不同的;读着、推测着这一片点是从哪里开始的;它们生成的先后关系;作者点到这里可能心绪有点烦乱;这几处,点点儿的人可能离开了好长时间……。这些挂在墙上不易被看到的信息,给人无限的猜测的乐趣和幻想的空间。有点像读上面那首短诗,交错出一个哪都不属于的观看空间。

人类一直在试图把握“当代艺术”的特性,但我可以肯定当代艺术至少有一个特性,就是对观者视觉上的“虐待”,说虐待有点狠,其实就是欺负观众自己去找读法。这种视觉受虐会上瘾的,也正在培养着一批,过一段时间就要去现代美术馆,看那些不知道该怎么看的东西才舒服的人,去看似乎成为一种仪式。其实当代艺术确实有点巫术的性质,弄出一种现有知识概念无法界定的东西,并借用人们对艺术的敬畏,把人们糊弄到一个不曾到过的地方。人的精神世界是渴望到达一个新地方的,这一点和诗的巫术性有点像。

我这辈子没写过一首诗,读诗也有限,更不是批评家,东拉西扯了这么多。但我知道,北岛在点这些点时是“自动的”,脑子里是不会分析这么多的,应该是在想任意的事情。就像打电话时的另一只手必须自动涂鸦着才舒服,与电话里的内容无关。电话那边听到的可能是经过整理、修饰过的词汇,而手下的自动涂鸦留下的却是真实的,是此时深层的身体和心里需求的痕迹。艺术,你想通过它掩饰或炫耀什么,哪怕只是一丝的念头,都会被你手里的活儿记录在案。这也许正是艺术最有价值的部分,也正是北岛这批画的价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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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072  68.5x137cm   纸本水墨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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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艺术空间是中国第一代画廊,中国当代水墨艺术的早期拓荒者。九十年代由贾廷峰先生创立,位于798艺术区的展厅面积500余平米,旗下太和美术馆位于燕山脚下,面积2000余平米,常年设馆藏展,并附艺术课堂、艺术家驻留等相关活动项目。


太和艺术空间始终致力于中国当代艺术的国际推广与国内外市场拓展,是业内公认的中国当代水墨艺术发展重要推手。三十年间,太和艺术空间曾至美国、欧洲、中国台湾、中国香港等多个国家与地区策划上千位中外艺术家作品展览,影响力遍及全球,现画廊长期签约与合作代理艺术家三十余位。


Taihe art Gallery is the first generation gallery in China and an early pioneer of Chinese contemporary ink art. Founded by Jia Tingfeng in the 1990s, the exhibition hall in the 798 Art Zone covers an area of more than 500 square meters, and its Taihe Art Museum is located at the foot of Yanshan Mountain with an area of more than 2,000 square meters,with the collection exhibitions and related activities such as art classes and artist residencies.


Taihe art Gallery has always been committed to the international promotion of Chinese contemporary art and the expansion of domestic and foreign markets. It is recognized as an important promoter of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contemporary ink art. Over the past 30 years, Taihe art Gallery has traveled to the United States, Europe, Taiwan, Hong Kong and other countries and regions to curate exhibitions of thousands of Chinese and foreign artists, and its influence has spread all over the world. Now the gallery has signed and cooperated with more than 30 artis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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