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佳艺文志 | 浅谈香几

文摘选自《圣佳艺文志NO.18》

1. 明代香几以前

香几是在供奉或祀祷时承载香具的家具，是我国传统家具的重要类型。香几与源远流长的香文化密切相关。远古时期先民钻木取火，偶然发现燃烧松柏，有香味儿溢出，至殷商时期巫师在祭祀中已经有“手执燃木”的做法¹，认为烟气可以通灵，战国秦汉时期在室内焚香，出现了精美的焚香器具，而专为承载香具的器具，直到在唐末才出现。

最早用于置炉焚香的家具，源于 1987 年唐代法门寺地宫出土的一件素面银香案。这件银案高仅三寸有余，上承银香炉并碗盏²。几面长方，有翘头，两侧板足三弯，底部用横枨相连。板足已初步具备形制成熟的香几腿部造型，既“三弯腿”。这件香案子是已知最早具备香几功能的器具（图一）。

图一 法门寺地宫素面银香案

五代时期出现了专门的香几，其造型已经与明清家具中香几造型类似。例如五代传世绘画《浣月图》图中就出现了一件朱漆香几（图二），而且表面有装饰纹饰，这件香几，面为方形，鼓腿彭牙有束腰，腿足向内收，足端马蹄内翻回落于托泥上。几面上隐约还有拦水线，造型精巧灵动，添香者以食指、大拇指拈出香丸，放入堆满香灰的炉具内。

图二 五代《浣月图》局部

五代时期江苏邗江蔡墓中还出土了一件木质香几（图三），在 2017 年中贸圣佳国际拍卖有限公司与扬州博物馆、明式家具学会联合主办《淮杨明式家具》学术研讨会上首次公开（图四）。考古报告中笼统称为“木几”，高 76 厘米，圆形几面直径 37 厘米，六足带有铰链状装饰，并且有雕花镶银装饰³。其中几面边缘带有明确的拦水线，所以从形制来看很有可能是香几。这件器物为了解五代时期香几提供了难得的实物资料。

图三 江苏邗江蔡庄五代墓出土木几

图四 《淮杨明式家具》学术研讨会

宋代是我国高体家具的全面成熟时期，香几也迎来了巨大发展，直接反映在这一时期的绘画之中，或简洁高古，为文人所用，或纤巧秀丽，置于闺阁，或繁复肃穆，承万家香火。宋代香几种类多样，不仅有属于宋代典型特征的结构，也有与此后明清家具类似的造型。

图五 宋徽宗《听琴图》黑漆香几

例如宋徽宗《听琴图》是一幅描绘徽宗焚香、操琴、博古的文人意趣（图五）的画作，图中就有一件黑漆方香几，用料细劲，呈上升挺拔之态。几面为方形，香几竖向五分之二处接一圈横枨作为加固，缓和了细长腿足带来的视觉失衡。这件香几四只圆足落地，足下无托泥，这一点与明清时期香几大多带有托泥不同，正因为如此，此几显得轻盈而挺拔，别有意趣。

在另一幅宋代绘画《宋人拜月图》中描绘了一件高束腰三弯腿有托泥香几（图六），腿足间装有横枨，托泥呈盘状。几面为圆形，上置方盘，盘承双耳香炉，腿部为典型三弯腿造型，与宋画《万年青》中的梅花面束腰三弯腿几有异曲同工之妙（图七），造型秀丽，温婉静雅。

图七 宋画《万年青》中梅花式几

而李公麟《维摩演教图》中的香几（图八），则展示出宗教环境中香几的繁复富丽。几面呈六边形，下接三弯腿，腿上结成镂空花枝，足底外翻成蕉叶形，表面又堆砌回纹、莲瓣等装饰图样，花样之外，几面边缘、腿足、足端处有适当留白，平衡了繁复的装饰。香几顶部与底端均为“须弥座”，造型有持稳之态⁴。

图八 李公麟《维摩演教图》中香几

元朝历时较短，前后不过百年，有关香几的图像与考古发现较少。济南柴油机厂元墓内壁画绘有一香几⁵，由于画面斑驳，仅能辨认其为圆形香几（图九），圆形几面带有束腰，四足之下设托泥，已经是明代香几的常见式样。

图九 济南柴油机厂元壁画墓所绘圆香几

宋元时期香几几面方圆皆有，花式几面也已成熟，明清时期常见的束腰、鼓腿彭牙、马蹄腿、蚂蚱腿、马蹄、莲花托等结构都已具备。宋元时期的香几形制，奠定了此后香几发展。

2. 明清时期的香几

图十 《红花梨记》中霸王枨方几

明代版画《红花梨记》插图中有一例霸王枨结构方香几（图十），四条带有弧度的斜枨从面板底部的穿带向下，用“勾挂垫榫”与腿足结合，尚存元代霸王枨香几之遗韵。方几为四面平结构，面板与腿足用粽角榫拼接，是典型的明式家具风格。

图十一 黄花梨卷草纹三弯腿方香几 

中贸圣佳 2022 春拍拍品

图十二 《残唐五代传》插图“唐明宗焚香祝圣”中的方香几

清代成熟期的家具，虽然继承明式家具之风，且有苏州工匠的参与，但更被用料奢侈的广作家具影响，形成了苏作与广作结合的京作家具。清中期前后逐渐形成雍容华贵的清式家具风格，制作不惜工本，结合广作家具的华丽雍容，与明式风格形成鲜明的对比。如中贸圣佳 2017 年春季拍卖会清乾隆紫檀方几（图十三），其装饰风格是乾隆特有的“紫檀工”，束腰处浮雕与透雕结合，牙板满雕云龙纹。用料硕大，装饰繁密，为京作宫廷家具风格。其缩腿结构与故宫养心殿内陈设的香几造型颇为相似（图十四）⁷，两件香几分别置于书桌两侧。

图十三 清乾隆紫檀方几 中贸圣佳 2017 春拍拍品

图十四 养心殿内的香几

这一时期置炉焚香渗透入富裕家庭的日常生活之中，香几成对摆放用于陈设装饰的现象，在清代宫廷中随处可见。此时的香几种类齐全，结构比例愈加完善，装饰技术进一步提高，出现了一大批优秀的器物。

3. 明清香几的形制

古文献中很少对某一家具种类加以详细注解，但香几却是特殊的，高濂刊于1591 年的《遵生八笺·燕闲清赏笺》⁸, 对香几形制中的设计、造型、材料、做法，甚至用途都有细致描述。

明清时期香几造型多变，有不同的装饰工艺和使用方式。按几面材质可将香几大致分为两类。一种是用大理石、岐阳、玛瑙，或豆柏楠等其他材质嵌心板的，另一种是同一材质，但几面有方、圆、四角、六角、八角、梅花式、葵花式等花式形状，以造型见长。

方、圆制式的几面，是常见的香几造型。黄氏诸家版画集《仙媛纪事》插图十五中有一香几（图十五）⁹，香几几面为方形，无束腰，牙板与腿足为一木连作，四足，足端内翻马蹄，无托泥，造型简洁高雅。圆形几面香几以这件目前收藏于木趣堂的黄花梨五足圆高香几为例（图十六），圆形几面下有五根腿足，承于圆形托泥之上。王世襄说：“香几不论放在室内或室外，总宜四无依傍，居中设置。因此它的形制，适宜用面面观看皆宜的圆形结体，于是圆形便成了香几的常见形式。”¹⁰香几几面的对称与空间摆放相辅相成，同时这也说明香几通常是单独摆放的。

图十五《仙媛纪事》插图中的方几

图十六 黄花梨五足圆高香几

六角、八角式形制的几面，介于方圆之间，既有圆转之态，又富刚正之气。故宫博物院藏两件可为范例，一件清中期紫檀雕花六角香几 ( 图十七 )，几面六角形，边抹委角，束腰上下托腮，六足，拱肩三弯腿，下承六方须弥式底座，与几面相对应。一件紫檀雕卷云纹香几（图十八）现陈设于养心殿，几面八角攒边镶板心，束腰前有倒挂的花牙及栏板式花牙，八足，展腿上端为变体饕餮纹，下端外翻马蹄，足下有八边形带束腰须弥式座。

左 图十七 清 紫檀雕花六角香几故宫博物院藏

右 图十八 清 紫檀雕卷云纹香几故宫博物院藏

梅花、葵花等花式几面，较方、圆等基础式样多变化之趣，装饰也较其他几面形制更繁多复杂。中贸圣佳2017春季艺术品拍卖会中有一件清康熙铜胎掐丝珐琅高束腰香几（图十九），几面为五瓣梅花，有束腰，中置绦环板，花面与披肩云头造型见于故宫博物院藏清代黑漆香几（图二十），五足，下承与几面相配的梅花形底座。《雍正三年各作成做活計清檔》中记载：雍正三年九月七日，皇上命太监杜寿将珐琅四方香几、珐琅海棠辦香几等四十七件器物“俱收拾配座”¹¹。这件铜胎掐丝珐琅高束腰香几正与其中珐琅海棠辦香几的制式吻合，且有与几面相配的底座，应是清宫御用之器。

图十九 清康熙 铜胎掐丝珐琅高束腰香几

中贸圣佳 2017 春拍拍品

图二十 清早期黑漆香几 故宫博物院藏

图二十一 清代紫檀葵花式香几故宫博物院藏

图二十二 清早期 红漆彩绘描金高束腰葵花形六足香几 （一对） 

中贸圣佳 2021 上海首拍拍品

4. 明清香几的陈设与赏玩

香几是承具的一种。承具指能承载物品的家具，主要类型有桌、案、几。其中桌案是千千万万人家中必不可少的器具，饮食生计皆需此二类承具辅佐。而专门放置香炉的几，则是物质富足的阶层所独有的家具。同时，香几的陈设与赏玩处处体现出使用者的雅致情怀，甚至为其著书立传、赋诗填词，以彰显玩物之雅趣。

香几的选择有文人直接参与。文震亨为器物分品级，认为“则凡闲适玩好之事，自古就有雅俗之分”。香几雅致的做法是“以文木如花梨、铁梨、香楠等木为之，第以阔大为贵……飞角…须平圆，乃古式。”而流于俗套往往令人生厌，“长不可过八尺，厚不可过五寸，飞角出不可太尖……不可用四足如书桌式……不可雕龙凤花草诸俗式。近时所制，狭而长者，最可厌。”¹²他认为几最好用硬木材质，长宽适度，这样才雅，具古意。超越法度的结构与装饰则俗，令人不满意。

图二十三 黄图珌《看山阁闲笔》局部

黄图珌《看山阁闲笔》中批判世人陈设香几不当（图二十三），毁伤画作，“时人往往以香几架炉，直贴画轴。日插线香，致画常烧孔，而炉钉香桩拔之难尽。其俗气入于膏盲，不可医也……”。又说“香几陈设除炉、瓶外，仍有他物可以助观。如几长则罗列三五件，几小只容一炉或一瓶而已。勿效世俗，以一炉居中，一瓶居左，一香圆盘居右，觉刻画而无生动之致矣。”¹³认为香几上的赏玩应随几面大小进行陈设，而不是按照固定的世俗程式摆放。

明代文学大家陈继儒在《小窗幽记》中说：“余尝净一室，置一几，陈几种快意书，放一本旧法帖，古鼎焚香，素麈挥尘。”又说：“半窗一几，远兴闲思，天地何其寥阔也。”¹⁴他的香几陈设于一间干净的屋子，香几上烟云缓缓自高处沉入室内，令人沉浸于天地的辽阔。

明清文人雅士总结出赏玩香几的诸多要点，首先要选用硬木制作的香几，因其独具古意。其次，结构与装饰要适度，不要过长、过厚，不要雕俗式花样。陈设香几不要贴着画，容易损伤画作，香几上置赏玩时也需适度，还要打扫干净房间，从而能更好地沉浸在香几与香作用下的精神意境。

结语

香几根据其几面的不同形状分为方、圆、六角、八角、梅花式、葵花式等多种形制。陈设时多为单独摆放，仅在特定建筑如宫室、庙宇中成对放置。香几自五代初现以来一直为贵族阶层所好，王世襄先生作词“富贵之家，或置厅堂，上陈炉鼎，焚兰煴麝；或置中庭，夜色将阑，仕女就之祈神乞巧。道宫佛殿，也设香几，焚香之外，兼放法器。”寥寥数语，讲述了香几在多种场景下的使用方式：厅堂之内一般用于品香；庭院之中用以祭神祷告；佛道寺观中的香几不仅可以置炉焚香，还可承放法器、书贴、清玩。香几以其高挑多姿的造型、焚香时缓缓沉落的烟云，增添缥缈的氛围，带给人以美的享受。香几是高等级承具，它不仅承载了人间烟火，更勾勒了人们心中的蓬莱仙山，是庭院深处的精神寄托。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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