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音色 Timbre #5
光学帧数捕获 Optical digital model frame capture,2022
去观看王智一的作品很难不去感受到他对于光线的运用。当然,所有的视觉艺术都是与光有关,它的可见光波段引发了视觉信号并完成了大脑的观看动作,但王智一的作品更多的是“关于”光本身的,或者说,他把光当作媒介来进行创作。例如,用灯光的色彩或画布上的色域营造出迷幻的效果,它们甚至可以看作是对于发端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光与空间运动”(Light and Space Movement)的一种回应或反射,一种由他的作品在半个世纪后在大洋彼岸反射的一种回音、激起的涟漪。它们不似欧普艺术(OP Art)那样用视错觉去“迷惑”观众,也不似詹姆斯·特瑞尔(James Turrell)用沉浸式的巨大装置对观众进行感官剥夺,而是以一种小巧的、甚至是便携的尺度,在由高饱和度的单色光线、色彩、图形组成的小品去“诱惑”观者。它们对于展览的物理语境有着较为苛刻的要求,在特定的亮度和布光条件下,作品散发的光晕(aura)与环境呼应。
依照本雅明(Walter Benjamin)的“光晕”(aura)理论,作品因时间和空间在观者之间产生的距离感形成了“光晕”,作品因被置于博物馆等艺术空间,被魅化甚至神圣化。这种看不见的肃然起敬的神秘感即光晕本身,它们仿佛圣徒头顶散发的圣光一般,和世俗之人区分开来。而在现代通俗语境之中,aura 一词有着与之同源的引申义,在中文中有着一个更加简洁的词与之对应,即“气场”。而无论是光还是气,这种无形的张力成为了王智一长期以来艺术实践的一个持续出现的主题:他用气与光来造梦。
完形空间 Gestalt Space
布面丙烯 Acrylic on canvas
300×200cm,2013-2014,巽美术馆典藏
在色域绘画方面,从2013年的《完形》系列到2014年的《分形》系列,再到后来的《演化》(2015)、《信标》(2018)、《色彩谐振性》(2022),在构图与造型方面,一直延续着直线、互补色、轴对称、中心对称等对图形的迭代。但放之于近10年的创作时间线上,他的画面越来越简约,从类似万花筒的繁杂到颇有 art deco 的硬朗装饰,再到如今的近乎极简主义——他通过使用越来越少的色块来构建越来越强烈的张力,让单一的颜色承担更多的“气”。再加上后来对于单色光源的利用,能够感受到艺术家想要用越来越纯粹的色彩引起观者某种心理上的失衡,从而下意识地引发出或喜悦或不安的两种截然相反的感受。而这种针对同一件事物产生的本能心理反应,基本可以借用到胡塞尔(Edmund Husserl)针对悬置(epoche)的论述中去,即针对客观存在的事物“存而不论”,搁置一旁。不用自己意识中存在的种种理论与经验去判断,但没有判断并非意味着没有感知(perception),而这种知觉即源自于一种生理的、甚至是动物性的反应。它是抽象艺术普遍使用的一种方法论,有意或无意地,使观者进入到更原始的体验之中:它们不要求观者有任何的回应。
从平面到三维空间,王智一的光学装置在现代科技的外壳之内,是东亚式写意的“提气一笔”。当作品《达摩克利斯》(2018)在胶囊上海的室外展示时,似一根巨大的针刺破空气,仿佛书法的最后一笔,力透纸背。而这件作品在个展《色气》(2021)中呈现时,置于相对局促的方盒子里,墙面被涂上了不同的色块,在灯光的照射下,仿佛悬浮在空中的悬针,即将刺破面前的高饱和墙面。凝固的张力和尖锐物体制造的紧张感与暧昧的灯光形成反差,犹如一根针与一个鼓胀的气球产生的并置所带来的焦虑一样,让时间与空间的流速慢了下来。这件作品在具象的层面上,达成了对胡塞尔的“悬置”的字面意义的一种视觉化呈现。正如抽象作品本身所具有的二元矛盾一般,它即表达了宽泛的的所指,又什么都没有具体指涉。
达摩克利斯 Damocles
场域特定装置 Field specific devices,L=600cm,2018
“色气”展览现场,图片致谢HWCD
“界面效应”展览现场,图片致谢今日美术馆
至此,景观从强调视觉相关的体验变成了“结构”本身,成为了晚期资本主义所具有的无处不在的结构,基于的是强大且主导的系统。在这种体制下,无论是基建、大型活动、大众媒体、消费、广告全都成为了生长于列维坦巨兽(Leviathan)之上的景观的多个侧面,盲人摸象一般,每个角度都不一样,却来自于无法割舍的同一事物。一条看似简单的灯带,因其有呼吸节奏般的变换色彩,便成为了一种成功的能指。言简意赅,所以它成为群展《所以,黄昏与拂晓之间的城市是荒野》(2021,喜马拉雅美术馆,上海)的一部分,对城市这一重要景观进行演绎就显得适宜且微妙了。
场域特定装置 Field specific devices,L=1500cm,2021
“所以,黄昏与拂晓之间的城市是荒野” 展览现场
图片致谢上海喜马拉雅美术馆
从2015年至今,包括上文提到的《达摩克利斯》,王智一对于其灯光装置的命题也采用了一套系列化的方式,命名多来自于东西方文化的重要符号,如川端康成(Kawabata Yasunari) 、戈多(Godot)、阿波罗(Apollo)、卡波特与霍夫曼(Capote and Hoffman)、托尔(Thor)等。它们是来自神话、传说、戏剧、以及真实事件,是人类文化符号的超级明星(Superstar)。而这些符号本身的所指、象征意义、引申义、隐喻看似与作品本身的造型或主题并无直接联系,但实际上是他在采用了一连串头脑风暴之后形成的意象串,形成了一条隐形的链条。例如《戈多》(2016),数根金属棒交叉堆叠在一起,倚靠着墙角站立,犄角的空间两边被红色和绿色的光点亮,从而使金属棒反射出红色和绿色的光芒。他们是对人眼球视杆细胞感受红绿色彩的一种直观再现,却也是被人类感知最敏感的颜色照亮的、蹲在墙角无所适从的人与场景的一次解构,从而在戈多与视觉的生理机构之间建立了联系。在科学理性和贝克特(Samuel Beckett)的荒诞虚无之间建立了联系。
戈多 Godot
场域特定装置 Field specific devices,L=200cm,2016
“心智”展览现场,图片致谢拟象
布面丙烯 Acrylic on canvas
80×60cm×2,2017,J.P.Morgan(摩根大通集团)典藏
“意义”展览现场,图片致谢胶囊上海
纵观王智一的艺术实践,他向着相对单纯的美学结果延伸出了不同的路径,以光学和色彩为媒介,实践着他的“存而不论”的现象学,并依靠抽象的几何与色域表现及再现着他对于悬置状态的独特理解。
撰文/卜生

光之谐振 - 正形 Y
Resonance of colored light(Positive)#Y
布面丙烯及综合媒材 Acrylic on canvas and comprehensive materials,80×80cm,2022

光之印屏 - 均色 L 系列
Color seal of light(Balanced)L
布面丙烯及综合媒材 Acrylic on canvas and comprehensive materials,150×25cm×4,2022

卜生,常驻上海,策展人、撰稿人、译者。长期为《艺术界 LEAP》、《ArtReview》、《艺术当代》、《周末画报》等媒体撰写展评及研究专题。在2015-2020年间,担任当代艺术非营利机构 Arthub 的展览经理和制作人。2021年始,继续以独立策展人和艺评人的身份策划、评论展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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