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塔娜:
在身体时间中,
不受干扰地自宇宙挤奶
文/刘玥拉姆
于新塔娜而言,她的身份认知是直属于宇宙的。游牧作为她的生活方式,其中衍生的文化与仪式都是在这恒久的天空之下,因生存所需,自由生发;艺术则成为一种由内向外地,对宇宙的热切所作的回应。在她的作品所构建的地缘空间观里,人类被全然视为自然的一部分,世界也被纯净地分为“毡房內”与“毡房外”,爱意在内部化作温柔的勇气,在外部化作宏大的感应。夏天牛羊在草场上,她静坐在棚圈里。冬天雪覆盖了荒原,她用白色的印记将蒙古包的圆顶延伸至无限。她将自己与正盎然着的,或曾盎然过的生命并置——与孩子、与羊羔,与羊头骨,与蒙古包的骨架。与宇宙相比,她的呐喊轻轻的,却异常有力,像是一种只在静谧的细微中诞生的力量,一颗石头慢慢演变成一座微小的火山,火山喷发,岩浆包裹住最初的石头,形成一个火球。
时间跨度在新塔娜作品中是相对存在的——这就像树的变化。如果把时间的标准放长,以更宏观的时间跨度来观察一棵树,它的生长也会像新生儿那样迅猛。“相对”的模棱两可里蕴含了宇宙的直接秘密。对于宇宙的秘密,新塔娜不会过问太多,她都接受。无论是在棚圈內,在草原上,还是在33平米的草地里,新塔娜都将她身边的日常事物置于一个“非时间”的场域之中。这样的非时间性虽然直指一种极浪漫的“永恒”,但时间的不在场是因“非线性”所致——在新塔娜的叙事里,时间似乎并不是指当下到未来的线性发展。新塔娜受到蒙古史诗《江格尔》的影响,她通过或诗意或直接的表达,用艺术再现《江格尔》的神秘主义气质,也奠定了她在时间叙述中的史诗性。
比起史诗叙事,《江格尔》于新塔娜而言更像是个永生的精神空间。新塔娜将这种空间称为“再现空间”,这种地缘的时空观念是一种基于自然(草原)本位生出的多维关系。新塔娜在解释这种独特的时空关系时,用“东南方向”做比喻。“东南方向”在大部分语言逻辑中以一个点位的形象出现,而在蒙语中,则是指太阳从早晨到中午所移动的这段位置——不再是点位,而是维度,“东南方向”直指了两个空间的联结。

在时间的生成机制中,感知者的身体尤为重要。生活形式使牧民在体会时间的时候,需要将自己的身体置于“自然”之中。因此,时间产生于自然与身体互动的场所,新塔娜将此称作“身体时间”。作品《绵延》则主要体现了这一点——自然随着季节的推移而变化,但身体与自然、与动物、与毡房的互动却从未停下。这是一种不分主客体的,相互的、动态的关系。除了时间以外,游牧状态下的许多生存标准都依赖于身体与自然,与宇宙的动态关系。新塔娜作品中呈现出的这种动态关系在今天尤为重要,她提出的是,如果我们在今天,能将社会机能去繁琐化到最接近自然的生存法则,能将自然视为我们的外部器官,能弱化“人”作为宇宙本位的视角,能将“我”与“他者”结合,主客体的边界因此消融,万物之间是否能获得更真诚的感知与关怀?


游牧空间也是如此——空间的意义是流动的,相对的。新塔娜的《棚圈工作室》项目很好地阐明了这一点。棚圈避风,避寒,是存放牛羊过冬时所需食物的地方,也是羊羔在春天出生的地方。夏天,棚圈是闲置的,新塔娜就拿它当作工作室,当作一个“第三空间”。在其中一个项目里,新塔娜把蒙古包的骨架搬进棚圈,她抱着一只小羊羔在骨架里坐着。棚圈与蒙古包作为游牧民族定居之后的生活空间,艺术家的身体作为一部分介入,再现游牧结构的整体,是为了说明这种游牧生活方式在当下的延续。“小羊羔”意味着正在发生的“现在时”,是一种游牧的目的。鲜活的生命介入作品,是往返生活在城市与牧区之间的艺术家的一种宣言——游牧的方法也许与过去有所不同,但游牧生活终将持续,毋庸置疑的是,它将永远与鲜活的、原始的生命以及生命的悸动有关。与自然的灵性在最原生、最根本之处产生联结终将是游牧民族赖以生存的燃料。这种灵性里保有一种自由的野生。而对于新塔娜,对于牧民而言,他们不需要这一点,因为这已然在与宇宙的互动中产生。
即便语境独特,新塔娜的艺术表现也不会因为符号的文化特殊性而限制感动的传递。在作品《一个毡房的拥抱》中,新塔娜用父母结婚时搭建毡房使用的毡子来包裹父亲的拖拉机和搂草机。毡房在蒙古语中称为“格尔”,意为“家”, 也意为家人共居的生活空间。毡房搭建的空间即是家,这种建筑本身也是家的载体。“毡房”将“家”这个概念可视化,使其脱离单纯功能性的庇所——再现一个充满情感的空间。新塔娜认为,“格尔”(家)以不同形状存在,任何由“格尔”(毡房)包裹并由此产生的空间即符合家的定义。包裹父亲的机器以缅怀父亲,是在给予“物”一种沉重的寄托。

正如新塔娜所言“要找的东西就在自家的柜子里”,她创作所用之“物”体现出的原生的低欲求是与当今消费市场的同质化制衡的,这也是新塔娜的艺术话语所提出的重要之处。在“艺术”这一概念逐渐滑向商品化的今天,“艺术”的价值与意义被简单随意地定义、归类、标价,而新塔娜的作品呈现的却是一种“艺术创作作为本质需求”(Art as Necessity not Consumption)的导向。她那具有神话色彩的符号追求的并非视觉上的极简,而是性质上的极简。她所用之物都是游牧生活中的必需品,因此她的艺术构建也成就了一种“必需品”的归宿。本地材料的不可复制性与消费主义竞争对立,艺术的标准在她创造的语境下远离西方中心的主流话语,正是这样的动作使她的作品回归到了艺术本身存在的意义。就像数字本身的存在并不会因为人为干扰而变化一样,新塔娜追究的是游牧文化中普适又动人的哲学观念,并将其可视化、可感知化。
诗意的呈现方式是浪漫的,可新塔娜警惕这种浪漫。她在草原上面对着血淋淋的现实,这使得她的符号愈发直白有力,她从固态的,被浪漫化的民俗标志中出走。她在祖先的谕示中寻找方法,以草原本位的智慧拓宽个体的边界,直至与宇宙对话。在她充满包容的时空维度中,她的作品生长出了超越文化边界的关怀力。她的、或游牧的观念能给陷入沼泽的时代带来新的喘息机会,而她自身则不受干扰地持续自宇宙挤奶。




新塔娜
新塔娜,蒙古族,出生于1983年内蒙古锡林郭勒盟西乌珠穆沁旗,2006年和2016年毕业于内蒙古大学艺术学院,获得学士和硕士学位。主要以绘画,影像,装置媒介为主,现居住工作于呼和浩特。
游走在城市与草原之间的工作方式以艺术家的身体介入贯穿日常,在牧区的生活经历渗透在她艺术创作中,游牧,空间,身份,文化之中。再现游牧结构的整体,是为了说明这种游牧生活方式在当下的延续。游牧作为她的生活方式,其中衍生的文化与仪式都是在这恒久的天空之下,因生存所需,自由生发;艺术则成为一种由内向外地,对宇宙的热切所作的回应。她的地缘时空观念是一种基于自然(草原)本位生出的多维关系。在时间的生成机制中,感知者的身体尤为重要。生活形式使牧民需要将自己的身体置于“自然”之中,因此,时间产生于自然与身体互动的场所。
在家乡内蒙古锡林郭勒盟西乌珠穆沁旗乌兰哈拉嘎苏木新高勒嘎查持续实施的有“棚圈工作室”个人项目,2020年至今,在乎和浩特实施的个人项目“呼和浩特日记” ,2019年至今。个人绘画展“对神与灵的造型追寻”,在呼和浩特,2015年。参与部分艺术活动有“无边的风景”捌柒画廊,呼和浩特市,2022;红格尔大地艺术季首届、第二届,内蒙古四子王旗、大青山,2021、2022;“聚落的离散”,盘子空间,北京、户尔空间,柏林,2022;“再回现场”放映计划,明当代美术馆,上海,2021;“西部剧场”必要的转场,高台当代艺术中心,新疆乌鲁木齐,2021;“一起游牧”艺术项目,造空间,北京,2021,“凹凸-折射的视域”,艺泰空间,呼和浩特,2019;“跨越的疆圖-蒙古·西藏文化主题展”,念者实验空间,拉萨,2018;“苍穹之下-当代艺术扫描”,内蒙古美术馆,呼和浩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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