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友人对新近出版的《闵刻彩印西厢记》谬爱有加,希望我这个编辑谈谈出版此书的过程。我觉得倒是值得一谈,遂欣然应命。

2016年2月,笔者去养老院探望林老师
我师傅林虞生老师生前收藏过许多古籍版本,其中有不少精美的版画书,如清代《芥子园画谱》《晚笑堂画传》《高士传》《于越先贤像传赞》等木刻本。受林老师影响,我爱上了中国古代版画。由于见识过不少古代版画原本,故对于长久以来的版画出版物均不太满意,包括我社以前出版的版画书,印出来的版画与线描图毫无二致,完全没有木刻的韵味。版画是用刀在木板上雕刻而成,线条理应有立体感,要劲健有力才行。虽然我很爱版画,以前也编辑出版过一些版画书,但因为现代印刷技术难以再现古老版画的真实效果,故我有20多年脱离这一领域。我的脾气是这样的:做不好的事,情愿不做。
近几年,我主持编辑出版精品线装系列《版刻雅韵丛刊》,选印的都是明代湖州闵氏、凌氏两大家族出版的套印本,主要是文字书。在出版(实际是再版)《凌刻增图西厢记》时,自然想到了德国科隆藏本闵刻彩印《西厢记图》,如此精品,自然不能放弃。于是鼓起勇气一试。
采用彩色喷墨无网点技术高仿真影印古籍善本,是近年来的突破。我从市场上买来一套以此法印制的书,粗看的确可以乱真,但仔细观察,发现所印文字和印章都有点僵硬板滞,颜色一律,毫无层次。此法用以印纯文字的古籍善本未尝不可,而印版画就不太合适了。我权衡再三,打消了运用新技术来做彩印本《西厢记图》版画的念头,仍考虑采用传统印刷方式。传统印刷最先进的是德国海德堡四色印刷机,有四个滚筒,一个滚筒印一个颜色,转速较快,压力较轻。一张白纸连续滚过四个滚筒,颜色叠加,彩画就印成了。用这种方法来印柔软的手工宣纸,色彩会缺乏厚度和层次,黑色线条也会失去立体感。还有比较老式的单色印刷机,只有一个滚筒,压力可以调节,转速比较慢,纸张和颜料接触的时间长。每次印好一个颜色,要等纸张干透,再印第二个颜色,直到四个颜色全部印好。这样的印法近似于木板套印,印出的画面线条带有立体感,色彩也更有层次,而这恰恰是版画作品的重要特征,不可或缺。因此,我最后选择了使用单色机印刷。

第一次彩样
第二次彩样
确定了印刷方式,接下来是调色。纸张不同,调色完全两样。宣纸彩印,调色难度大。厂方技术员小倪调色经验丰富,确保了彩印质量。在如何处理画面底色上,我和小倪有分歧。他习惯采用常规的仿真手法,绝对保持原样。故第一次印出来的样稿颜色深黄,画面色彩偏差也大,就像古玩市场地摊上卖的做过旧的假画,看了很不舒服,我有点失去信心。我连忙打电话对小倪说:要尽量将底色调淡,画面斑斑驳驳的污渍全部修去。又过了两周,第二份样稿送来,色彩调得比较准了,底色也调淡许多,呈淡黄色,我又觉不够真实。于是我把自己收藏的一册明代白棉纸印本线装书快递给小倪,让他参考此书纸张颜色来调底色。明版彩印本《西厢记图》版画应该用的也是这种白棉纸,只因保存状况不佳,故纸色黯然,而我的那册明版书品相如新。我试图通过现代技术让此书恢复原貌。经过这轮调色,闵刻《西厢记图》一下子变得神采焕然,总算让我比较满意了。


最后效果
如今影印善本古籍都讲究高仿真,绝不动原书一丝一毫,哪怕鼠啮虫咬、污渍斑斑,也一仍其旧。这是通行做法,无可厚非,也是专家学者搞研究所必需,也能满足嗜古者之口味。不过,影印古籍尤其是版画古籍,还可以采用另一种仿真法,反而更能形神兼顾。这样做牵涉到对于“真”的不同理解。上海图书馆梁颖先生说:“绝对遵从原貌彩印,这对做版本实物研究的人有用,但对非专业读者未必有太大意思。我一直认同上海博物馆古画修复师陆宗润的话:最旧的就是最新的。现在许多人把包浆当成原貌,其实不对的,刚做出来的东西都是崭新的,那才最接近原貌。”我很赞同。这部闵刻《西厢记图》,1640年刚印好时才是原貌,才最真,也最漂亮,而流传至今,已经过了300多年,岁月沧桑早已改变了其容颜,风韵大减,迥非当年之真矣!我要做的就是尽量利用现代技术恢复它妙龄时的样貌,让今人感受到张生和莺莺青春的魅力。我更注重的是神似,而非仅仅形似而已。我的目的达到了。经过技术处理,线条更精神,色彩更鲜艳,木刻版画的神韵扑面而来。
有位陌生读者在“展玩”微店购买《闵刻彩印西厢记》后评价:“精美!惊艳!一本又古又新的艺术书。”另一位朋友说:“这套图我看过多次,唯独翻开这本图册时,有怦然心动的感觉。”不少人有此同感。我追求的就是这个效果,要做得比原件更美,做出版画的韵味来,而非“下真迹一等”。
友人对我说:“如今有些高仿真分明是偷懒,把印制全部交给机器,多方便啊!而您这样做完全不同于一般的影印、复制古籍,等于再造了一个善本。”所言自是过奖,但我颇感欣慰,毕竟有人能理解我这种另类的仿真法。我自知并没有做到尽善尽美,还是留有遗憾,希望以后能做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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