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国当代著名哲学家、美学家约翰·萨利斯(John Sallis)曾就理解自然提出一种想象力现象学。通过悬置自然的虚实性,我们只剩下关于自然的基本感知,这种基本感知被萨利斯称为元素,自然也就是作为元素的自然。而好的艺术并不是人的创造物,而是元素的自然自身的表达。
那么我们要如何去欣赏自然风景呢?风景又是在什么框架中被显现的?在那些风景里,又隐藏着怎样的含义?
通过将风景构想为“元素性的自然”,萨利斯著成《风景的意义》一书,从哲学史和艺术史上有关“风景”的画作和著作入手,在深入探讨莫奈、塞尚、大卫·弗里德里希、保罗·克利等画家画作,以及康德、海德格尔、梅洛-庞蒂等哲学家思想的基础上,提出了自己对“风景”和自然的独到理解。
风景的意义
[美] 约翰·萨利斯 著 杨光 译
2022.11出版 / 商务印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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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约翰·萨利斯(John Sallis,1938—),美国哲学家,波士顿学院哲学系阿德尔曼(Frederick J. Adelmann)讲席教授。研究领域包括现象学、古希腊哲学、德国古典哲学、美学和艺术理论。他以对“想象力”概念的研究和对柏拉图及海德格尔的解读而闻名,是美国哲学界的领军人物之一,创建了现象学研究权威期刊Research in Phenomenology(《现象学研究》)。
主要作品有The Return of Nature: On the Beyond of Sense(《自然的回归:论感性的超越》,2017)、Klee’s Mirror(《克利的镜子》,2015)、Force of Imagination: The Sense of the Elemental(《想象力:元素的意义》,2000)、Echoes: After Heidegger(《回声:海德格尔之后》,1990)等。
译者简介
杨光,笔名杨疏青,德国弗莱堡大学哲学硕士、博士,同济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博导,上海浦江学者。师从德国哲学家Guenter Figal教授,研究方向包括现象学、解释学和古希腊哲学,现当代美学理论、艺术哲学和比较哲学等,主持上海西岸美术馆的“艺术哲学沙龙”,并参与当代艺术批评和策展活动。出版专著《运动的汇集》(《Versammelte Bewegung》),《Paths in Heidegger's Later Thought》(主编),翻译作品包括《苏格拉底》《从思想的经验而来》(合译)、《风景的意义》等。
中文版序言
约翰·萨利斯(John Sallis)
波士顿
2020年5月
译者序
本书作者约翰萨利斯(John Sallis)教授为美国当代著名哲学家,在古希腊哲学、现象学、美学和解构哲学等研究领域享有世界级声誉。萨利斯教授任教于波士顿学院,著作等身,其著作全集在美国印第安纳大学出版社出版。作为美国重要的欧陆哲学专家,萨利斯教授对东方哲学、美学和艺术一直保持着的开放态度和浓厚的研究兴趣,对于中国当代艺术也有深入研究,这在当代西方哲学家中实属罕见。本人曾有幸与萨利斯教授在弗莱堡、波士顿和上海进行过相关的交流与合作,受益良多。
《风景的意义》这本书分为五章,在“风景的界限”一章中首先提出了风景的三个结构性的要素,即自然性、大地性和场所性三个面向,这几方面的规定贯穿以下章节对风景的密度、悲剧性和与自然的共振的讨论。这里涉及的艺术家主要是塞尚、莫奈、弗里德里希和克利。最后一章,“风景的隐匿”,从《道德经》的“大象无形等思想以及郭熙的《林泉高致》中的画论出发,揭示了中国山水画的独特构图方式与西方文艺复兴以来的透视法的区别,突出强调了山水画隐显交织的显现方式。
萨利斯教授作为一位原创性的思想家,有着自己鲜明的语言风格,其行文经常在英语、德语、法语间自由切换,这对译者来说是极大的挑战。本书中涉及海德格尔的德语引文基本上是直接从德语译出,《道德经》和《林泉高致》也是直接给出了中文原文。涉及其他哲学家的段落尽量参考了已有的中文译本,重要的哲学、美学概念注明了原文。在多种语言间辗转腾挪的翻译实践,尤其是中英之间的来回互译,不仅构成了一种特殊的“语言游戏”(Sprachspiel),也打开了语言、文化和思想传统“之间”的场域。时下,我们需要更多能带来联结和通达的桥梁,而不是画地为牢的藩篱。
本书的翻译由上海市浦江人才计划资助,是项目“现象学与东方自然美学”(17PJC106)的阶段性研究成果。感谢孙周兴教授将本书收入其主编的“未来艺术丛书”。商务印书馆的鲍静静女士和朱健编辑负责本书出版的具体工作,特此致谢!
杨光(杨疏青)
北京,2020年5月
前言
当我们的语词用于景色时,我们自身就总是已经与之拉开了距离。无论景色是否真的在人眼前,还是在想象中,抑或是通过一幅绘画再现出来,冒险来尝试有关景色的话语就意味着进入一个差异一个不会轻易让位给一致性的差异。将其称之为所有差异的差异是恰如其分的,正是这个差异把景色和意象与言语和书写区分开来。即使在某种意义上,语词源自感知,当它们回溯景色本身时,却依旧不能及也。哪怕只是为了测度下这种差异,话语也要走出自身。绘画似乎有种独特的能力激发这样的位移;而且可以预料的倒是,画家们,至少是那些最有思想的画家已经证明,他们是可以与这种差异步调一致的,而差异则让意象保持在话语的边界上。
克利在耶拿讲座开始之前的缄默是很典型的。讲座是在他的一个作品展览上做的,他在开场白中就质疑是否真的有足够的理由开口说话。他认为,他的话至多不过是希望回应他的作品所用的独立的语言、一种不是语词的而是意象的语言而已。
塞尚为人熟知的对绘画中的真理的诉求也是围绕着同样的困惑。他不只是说道,“绘画中的真理是我亏欠你们的”,而且补充说,“我将向你们说出真理”。
古人同样一或许尤其是他们一在他们的话语中展示了这种差异感和随之而来的窘境。他们感受到了自然爱隐藏,而且特别是爱在语词面前隐藏。这不禁使我们想起了一个古代的、现在已不复存在的格言,翻译过来大意是:“蓝色”这个词永远没法说出天空和大海的蓝。
因此,转向逻各斯不能是简单地将由现象构成的景色拒之门外。然而,既然逻各斯的力量恰恰在于它的超越一切可见之物的能力,这样的诱惑也许总是或者一定会存在的。因为我们永远不会看到而只是能说出那种不是某具体的蓝色物体,而是蓝色本身的蓝。这就是全部的困难所在:话语既不能真正触及可见之物,另一方面又绝对地超越它。一旦话语被启动,我们就避免不了地处于这个困境之中。一切都取决于如何能找到转化这个困境的道路,将其化为循环,甚至是螺旋运动,以此来让可见物的意义显现出来——意义在这里是指其分化之前的含义。
有些“隐匿”(effacement)的方式只是简单地涂抹掉了某一现象,让其消逝,或者是将其扭曲至无法辨识。以素描为例,一幅画可以彻底被擦掉,也可以涂抹模糊原来的图像,以致其无法辨认。然而,还有截然不同的隐匿方式,反可以增强现象的显现,例如通过模糊一些方面而让另一些方面得以凸显,从而熠熠生辉,就像发光的物体被阴影环绕时会显得更加明亮。另一种增强显现效果的隐匿方式是靠添加一些全然不同的东西,就像为一幅画题名时,标题或其他题字写在绘画的边角,甚至是直接题写在画面上。西方绘画中尽管不乏类似的增强性的隐匿,例如明暗对照法,但对于中国艺术来说,这却是其本质特性,尤其体现在中国伟大的山水画传统中。
中国古代的思想中就已经提及过类似的理念。《道德经》里的一些句子可以说就是描写这种隐匿的,即通过隐藏的方式来强化显现。关于隐匿,我们可以引用下面的这些话来印证:
之后的几行论述从视觉扩展到其他感官,而这种多重但又统一的隐匿可以在下面的这句话中找到准确的描述:
画家们想要通过意象来努力表现的这种无状之状、无形之形,也就是《道德经》里最著名的那句话要表达的含义:
大象无形。
换言之,在画家所创作的伟大的形象中,显现出来的形式或形状(form)已经被消解隐匿了,并且充满了不透明和模糊,而形象则在其中闪现。正是为了能够显现在画作中,形式才被扭曲变形,就像《道德经》里的另一句话所描述的:
大方无隅。
如果从“无状之状”的要求出发来具体考察,风景画可以说与理念(idea)尤其是一个单一的、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理念从风景中的退隐有关。就如“形”不会汇聚成“形”,而是保持为无形,风景的各种含义一一大地的、自然的和场所的含义一也不会合成为一个理念性的范式,它们之间的存在论差异也就不会被抹除,变为完全一致。
中国的风景画早在宋朝时就已经发展成熟,这比欧洲认可接受风景画早了七个世纪。风景画画家中最著名的是郭熙(约1020一1090年),因为他不仅画出了为后人效法的典范性作品,同时他的关于风景画的论述也被公认为是中国艺术史上最重要的论著。该书由郭熙的儿子根据他生前所述记录整理而成,题名《林泉高致》。郭熙的艺术和论著在中国风景画传统的确立过程中起到了关键作用,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明朝;郭熙的遗产在中国绘画史上打下了深刻的烙印,甚至在一些当代画家(比如曹俊)的作品中也能找到其痕迹。
中国的古代画家主要致力于描绘自然元素。他们专注于呈现大地,但不是西方意义上的广阔的风景,而是大地上隆起的山峰。实际上,中文中对应“风景”(landscape)的词,即“山水”或“山川”,字面含义分别就是山和水、山和河流。画山水不仅要画山,还要兼顾山脚下的河流和飞流直下的瀑布,因而郭熙把流水形容为一座山的“血脉”。然而,山水画中除了凸显出来的山和其周围的水,还有其他元素:包括构成山坡纹理的树林,还有从地面凸起的石头和上方的天空。正如郭熙所说,“天下名山”中隐藏着“天地宝藏”。艺术家要夺取天地造化之宝藏精华,也就必须将整个场景设置在天地所界定的空间之内。按照郭熙的说法,“凡经营下笔,必合天地。何谓天地?谓如一尺半幅之上,上留天之位,下留地之位,中间方立意定景”⊙。在这样的山水画中,山峰,包括主峰和其周围的山,不仅是两极中的一极,同时大地也在展现自身;山峰凌空而起,直通向另一个极端一天空。在郭熙以降的山水画传统中,山不仅仅是大地性的一个极端,也不单纯是风景的边界或者风景聚集的区域,而是一种所有其他事物都被视为其从属的风景。
据郭熙的儿子(郭思)所言,郭熙一生的创作都受北宋画家李成的作品启发。在李成的《晴峦萧寺图》(图27)中,我们可以很容易发现郭熙的论著中所强调的山水画画家要注意的几个方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座山峰,尤其是位于作品中央的最高的峰峦。还可以看到几道瀑布,有的是从高山上流淌下来,另一些则流入山脚下更宽的溪水中。画面上有几个很小的人物,溪水上还有桥,岸边是房屋,还有上面半掩的庙宇,但这一切都在山峰的遮掩和流水的环绕下显得渺小和微不足道;它们让各种自然元素一土和水,山峰和溪流一显得更加雄伟庄严。郭熙自己在评论李成的作品时,也重点强调了山峰的画法:“其山脚地面皆浑厚阔大,上秀而下丰。”

图 李成:《晴峦萧寺图》,约960年,挂轴,绢本水墨淡设色,111.4cm×56cm,纳尔逊艺术博物馆
中国古代绘画把山峰定位于画面的中心,由此突出了风景的大地含义的优先性;在描绘以山的形式自我显现的大地的同时,山水画还描画了山周围的元素,它们在现实中或者是仅仅在绘画的想象中汇聚在山的附近:森林,石头,天空,尤其是水。而且,山峰立于天地之间,起到了空间布局的作用,让人看到其中的场景,以及光和气等元素如何影响了可视性。因此,山同时也体现了风景的位置、场所性的含义。郭熙描述了三种山作为空间布局的方式,即三个方向和距离,或他所说的“远”,画面的景象就是按照这三种“远”来展开的:“自山下而仰山巅,谓之高远;自山前而窥山后,谓之深远;自近山而望远山,谓之平远。”此外,风景作为自然物的含义则变得不是很重要了:风景中的物通常聚集在山脚下,其表现方式主要是通过对比来突出风景的另外两种含义,即大地性的和场所性的含义。这里的对比是一种反拨:人和住所以及附近的道路,这些我们通常会注意到的事物不再那么引人注目了,我们的注意力相反会被转移到风景的场所性的尤其是大地性的一面。
对于中国古代画家而言,描画山水风景要求他们高度重视自然,几个世纪之后的塞尚和克利也同样坚持自然的重要性。郭熙在他的论著中教导那些未来的画家,在画山水时要回归自然,“盖身即山川而取之,则山水之意度见矣”。郭熙还谈及山峰的瑰丽和雄伟,认为没有什么比游历山川、愉悦耳目更美好的事情了(“莫大于饱游饫看”),而且只有这样才能做好绘画的准备:“历历罗列于胸中,而目不见绢素,手不知笔墨,磊磊落落,杳杳漠漠,莫非吾画。”不仅自然在这个意义上是艺术的本源和取之不尽的源泉,同时艺术也让我们能够回归自然。郭熙的文章开篇即说道,德高望重的君子乐于游山玩水,因为在大自然里能够陶治人的本性。而山水画则可以让他们想象自己居住在泉石之间,漫游于悠远的山谷之中。
人们对自然与艺术之间的关系有着一致的看法,然而涉及诗歌艺术对绘画的影响时则众说纷纭。塞尚对文学影响绘画的多次警告与郭熙这方面的观点形成了鲜明的反差。然而,造成这种反差的实际上是具体的环境因素。塞尚警告道,“文学精神”容易让画家“离开正道,即具体地研究自然”。但这种警告是在非常独特的历史和个人的背景下提出的。郭熙这方面的建议同样有着自己独特的背景,他的建议体现了一种文人精神和诗画同源的传统。郭熙建议画家读诗,但不是为了了解诗人所描写的神话和历史方面的知识,而是为了达到绘画创作所必需的超然的内心境界。所以,人“须养得胸中宽快,意思悦适”。郭熙是这样描写自己读诗的经历的:“余因暇日阅晋唐古今诗什,其中佳句有道尽人腹中之事,有装(状)出人目前之景。”他接着写道,“然不因静居燕坐,明窗净几…万虑消沉,则佳句好意亦看不出,…即画之主意亦岂易”。对诗歌应保持开放的态度,因为诗歌可以在画家的脑海中唤起生动的场景和意象,可以让他的内心做好绘画的准备,这在某种程度上敉平了两种艺术形式间的界限。本来西方人不太容易理解为什么要将诗题写在画面上,但现在这就显得顺理成章了,因为题词既是一种隐匿,同时也间接增强了绘画的表现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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