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佳艺文志 | 五行之外 ，方圆之间——专访陨石藏家、陨石猎人张勃

文摘选自《圣佳艺文志NO.19》

陨石猎人是怎样炼成的

“人的命运就是会在刹那被改变的。”张勃这样说，如果回到十三年前，他大概也不会想到自己的生活会跟陨石扯上关系。2009 年，他还是个单纯的户外运动爱好者，海南骑行环岛的途中，在一个叫烧旗港的地方落脚，那是一个普通的夏夜，海浪拍打着岸边那声音令他难以入眠，一抬头便看见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一个火球从头上飞了过去，我记得很清楚，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它不是红色的，不是黄色的，也不是绿色的，具体什么颜色，我到今天都形容不出来，可能有一个渐变的过程，反正就是一种很朦胧的、发亮的、有色泽的东西，就那样飞过去了。”

当时他并不知道那是火流星，第一反应是外星人，甚至怀疑过是飞机坠毁。第二天他便找了个网吧，搜索了他能想到的所有关键词，最后出现了“陨石”两个字。因为家里做玉石生意，从小他见过太多石头，但陨石到底是什么。好奇心的驱使下，放弃了原定行程回到上海，他陷入了一种痴迷。整整八个月将自己关在家里，废寝忘食的阅读各种关于陨石的书籍。后来他结识了自己的老师，以及几位欧美顶级藏家，渐渐开始入门。

户外和天文，二个爱好结合在一起，他开始走上猎陨之旅。第一次亲身寻找陨石，是在墨西哥。他从朋友处借来一套设备，去到一个叫 Nogales 的地方，那趟纯属体验，极其恶劣的环境挑战着忍耐极限，虽然没有收获，但他却感觉非常好。第一次真正找到陨石是在撒哈拉，在一望无际的沙海中，这无异于大海捞针。然而据说只是远远的扫了一眼，一堆突兀的东西便映入眼帘。近看果然是陨石，就在地表上裸着，由于风化严重，他只捡了其中最漂亮的一块。这块陨石至今仍在他家中珍藏，虽然与其他藏品比起来不值一提，但对他来说，代表的是一个新的起点，意义非同一般。

如何才能成为陨石猎人呢？“只要你愿意踏出那一步你就是陨石猎人。”张勃这样回答，他并不想将“陨石猎人”这个职业过分神秘化，他希望更多的人能够参与进来，进而了解陨石的文化。“我们不是以是否找到陨石来判定你是不是陨石猎人，毕竟就算我们也不是每次出行都有所获的。”

当然这只是鼓励性的泛指，真正的陨石猎人需要具备一系列专业技能和综合素质。首先，就是必要的户外生存技能，寻找陨石一般都在沙漠、戈壁、无人区，要保证基本的生存；其次是设备器械的使用，比如金属探测器、GPS、无人机等；此外，最重要的是克服各种困难的意志力，因为你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恶劣的环境，还有可能是明目张胆的敲诈、抢劫，甚至是恐怖分子。据张勃回忆，2016 年他与朋友去肯尼亚东北部寻找陨石，他们的目的地靠近索马里，边境冲突不断，当地人说就在数月前那里刚刚经历过一次大屠杀。

如果说找到只是偶然，“十猎九空”才是常态，他曾经连续四年在北疆寻找陨石，尽管事先做好功课，明确知道哪里有陨石，但是前三年寒暑交替，根本颗粒无收。与“找”相比，“买”就相对容易多了。玩陨石消耗的不仅是精力，还有财力。一旦入了这个“坑”，就像张勃说的，“花钱如流水”。

近十年中国目击陨石坠落事件被社会大众熟知的就不少于四次，几乎每次张勃都会亲自前往搜寻。就在数月前，七月十日，甘肃宁夏又出现火流星有目击陨石坠落，非常不巧的是当时上海爆发疫情，他无法第一时间抵达，只好委托朋友先去当地走访摸排。一个星期后他带着数百万现金赶来，与村民完成交易。此次目击陨石总共发现 55 公斤，只有一块主体重达48 公斤，被他带回了上海。

收藏一颗陨石并不难

“通常出于科研需要，国际陨石学会会给陨石一个命名。如果收藏者眼光独到又有足够的自信，倒也不必拘泥于此，陨石只要货真价实就好。”张勃是这样认为的，他也有这样的自信，“我的收藏是给懂的人看的，不是给市场看的。”鉴于他在圈内的知名度和影响力，经常有人拿陨石来请他帮忙鉴定，可惜十之八九都是假的，他为此非常痛心。

真伪永远是收藏者面临的首要问题。据张勃介绍，陨石鉴定比较科学的方法有两种，一是将其研磨成粉末溯其根源——氧同位素；二是看它的矿物组成，陨石中有一些独有的矿物，比如铁纹石、镍纹石、钙铝难熔包体、球粒等。如果要进一步判断是什么陨石就要通过科学仪器，比如电子探针，离子探针，或者电子显微镜。

Gujiba 碳质球粒陨石

当然，大多数时候我们不具备用科学仪器鉴定陨石的条件，这时就需要依靠经验来判定，考验的是藏家的眼力。陨石本身有些较为明显的独特外部属性，比如熔壳和气印。它从大气层高速坠落，一定经过烧蚀，外表会有一层熔壳；再经风洞作用，根据流体力学和空气力学理论，空气会对陨石表面产生烧蚀，形成很多大大小小的气印。这是比较“江湖”的判定方法。

张勃拿出一件藏品举例，“这是一位撒哈拉的牧民给我的，因为他在石头的裂口中发现里面有一些角砾结构，而当地以玄武岩居多，就因为这一丝丝警觉。我看到之后几乎能确定它就是陨石，仔细观察里面的玻璃晶体，这是只有高温高压才会形成。怎样让一颗角砾岩产生高温高压？”最后经科学院化验这是一块非常稀有的顽火辉石，其中的含水矿物与地球水最为接近，对于它的研究也许能够找到地球水的起源。

“其实陨石并不少。地球有 45 亿年的历史，每一个地层都有陨石的存在 , 当然我们只能在有限的地层去寻找。”正如张勃所言：“想拥有一颗陨石不难，但是要收藏一颗好陨石，可能比登天都难。”在他看来陨石也分三六九等，他的要求与标准也非常高，真正好的陨石要达到博物馆级水平，才有资格走进他这间工作室。

冲击熔融

“一颗钻石，切工、颜色、大小、净度都会影响它的价值，陨石的价值体系更为复杂。钻石有 4C 标准，陨石可能有 10C。”首先是目击陨石，这类陨石的时效性、记录性决定了他一定比发现陨石更加珍贵。其次是人文属性，紫金山天文台有一块陨石“如皋”，本是一块普通的目击陨石，因为毛主席曾经摸过，无形中就被赋予了特定的人文色彩。再者，博物馆的背书、来源与传承、还有这款陨石的全球储量也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它的价值。

中国赏石的历史非常悠久，陨石的外观如果达到观赏石的程度则更为难得。张勃收藏了一颗沙漠风凌的金铁橄榄陨石，虽然至今没有命名，却是全球顶级藏家都想收入囊中的极品。仔细观察，它上面铁的部分在阳光下泛着玫瑰金的色泽，橄榄石的颗粒比黄钻还通透，最难得的是熔壳还在，保留了部分原始特征，虽然不大却极为精致，这种状态的陨石全球屈指可数。

陨石与文物一样，也蕴含着家国情怀。国际上陨石文化已经孕育超过百年，而中国才刚刚起步，以至于早年很多珍贵的中国陨石流落海外。“真正让我走上陨石这条路的，是中国陨石。”张勃说。他每年都会参与国际上的陨石交流活动，每当看到流失海外的中国陨石不被重视，就会感觉非常难过，于是他决心将它们都带回来。随州陨石、鄄城陨石、茶峒陨石、吉首陨石、东乌珠穆沁旗陨石……如今，这些非常稀有的中国目击陨石，经过他的不懈努力已经陆续成功回流。

最后，对于陨石来说最实质的就是科研价值。陨石被称为“天外来客”，它们所携带的信息刷新了人类对宇宙的认知。比如钙铝难熔包体和球粒等，是原始太阳星云中最初冷凝析出的固态物质，我们由此可以得知太阳系的形成时间。再如，在碳质球粒陨石中可以找到上百种氨基酸，氨基酸是构成蛋白质的基本组件，由此甚至可以解开生命起源之谜。

从五雲坊到陨石博物馆

去年七月，上海天文馆正式开馆，馆藏陨石七十余件，这其中就有张勃捐赠的，也有他配合征集的。当然，对于这座国家耗资 30 亿打造的全球规模最大的天文馆来说，陨石只是它的一小部分。张勃也在筹划以陨石为主体的私人博物馆。届时工作室的大部分藏品都会作为展品向公众开放，发挥其更大的价值。

Esquel 石铁橄榄陨石

他计划在馆中开设一个板块叫“天下”，大约二十平方的一个空间，放两三块陨石只用作交换。“收藏陨石一般有三个途径，收购、交换，还有就是找。买最容易，找的是最难的，而交换层级比较高。”张勃进一步解释，“一旦涉及交换，那必然是博物馆级的藏品，藏家不愿意卖也不可能再找到的，这时候唯一的方式就是以自己的藏品来吸引对方，尝试交换，达成交易后双方互相背书，这是属于陨石本身的一种独特的文化背景。”这样不需花费分文既可以丰富馆藏，又可以促进陨石圈的交流和陨石文化的推广。

“我想呈现的不是陨石本身，而是一种体验感。我的目的也不是让人们看到这些干涩的石头，我想带所有进来参观的人遨游太空。比如当你看到一颗火星陨石，能够感觉登陆火星；看到碳质球粒陨石，就好像飞出柯伊伯带，进入奥尔特星云。”

可以看出来，张勃在博物馆设计理念上强调的是“体验感”。他有很多这样天马行空的设想，包括现在这间陨石工作室的名字——五雲坊。这原本是他儿时居住的上海老弄堂的名字，那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老建筑，设计者大概也没想到会跟陨石产生联系。但张勃却觉得这三个字的含义可以表达陨石本身，他也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去解读。

“‘五’字代表的是五行，涵盖天地万物；‘雲’拆开就是‘云’和‘雨’，虽然肉眼能看到，其实都是虚无缥缈的存在；“坊”则代表了天地的方圆和规矩。陨石来自于五行之外，虽然虚无缥缈，却有规律可循。五雲坊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这三个字寄托的不仅是他酣畅淋漓的童年时光，更代表了成长的积淀以及逐渐形成的世界观。从小到大脑中有太多的问号，正是这些问号驱使他从一颗干涩的石头，试着走出这颗星球，去了解更广袤的空间。所以这一切的起点并不是十三年前他在海南遇到火流星，而是儿时就埋下的好奇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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