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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硕:恶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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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观察这块石头,我相信大家都会莫名其妙:它怎么看也看不出美感;不但看不出美感,形状连一点规律都没有;别说规律,简直一点特点都没有。没错,它就是这样一块石头,既跟“瘦透漏皱”全无关系,也与几何美感相去甚远,从整体到细节都是无根据的任意之形。总之,你很难描述它。非要描述的话,体块支离,边缘崩利,面面叵测,不形不质,说它是块“丑石”都算是抬举了,我管它叫“恶石”。

梁硕:恶石 崇真艺客

为啥说“丑石”就算抬举了?因为文人们早已懂得“审丑”了,丑石的审美档次也许还不比美石低呢。但恶石好像很少有人欣赏。其中原委稍后再说,先说说这块石头怎么来的。

新冠元年春,在一条刚通车的高速公路上,我瞥见了一片奇观——绵延不尽的矿山遗址。即便高速奔驰不能定睛,我还是能迅速从头脑中调出一串记忆。我知道这。

这片山属于燕山山脉南探华北平原的边缘地带,老102国道擦边而过,这条国道曾是连接我的老家蓟县和北京的主干线。通高速之前,我在这条路上跑了十几年。这条路上最让我触目惊心的就是这个地带:蒋福山矿区。现在从卫星地图上看,北京周边有两块最大的白色区域,一个是首都机场,一个就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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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曾是一片人间地狱。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些年经过这里的体验:永远都是白雾漫天,昏天灰地。如果阴天,能见度只有几米,所有车辆都必须把速度降到20脉以下打开车灯小心的行进,唯一不减速的是满载的大货车咆哮着从雾里冲出来又钻回去,暴尘仿佛不是弥散的,更像是固态的。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暴尘之中,人们活的若无其事,路边的店面一应俱全,摊上的水果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白灰,煎饼果子也照摊不误,小孩儿们在灰中玩耍,一切都在不同的灰度中远近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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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在卫星地图上搜索这一带,结果显示周边都是正常影像,只有这片区域是一个空缺的大马赛克,想必是卫星根本拍不出任何清晰的图像。我曾非常不解:这都快开奥运会了(2008年北京奥运会),距离北京才60公里的重污染,怎么可能还在存在?这里的人真能活的下去?我也这样问过尘中人,得到的回答是:“都习惯了,在这还有点钱儿挣”、“有点本事的都不住这,哪个老板不在北京有几十套房?”

不久之后,北京到蓟县之间开通了两条高速,我就再也没走过这条国道。

这天我望着这片沉静下来的矿山,一探真容的机缘到了。几天后我就约上山友们来到了这。

这矿山已停工多年,里里外外都经过了一番维护,到处都栽满了阅兵式的树苗,高处立着巨大的红色标语“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我居然有种朝圣的心情。

进入矿区,灰白色的断崖几乎占据了上下周边的所有视界,只有上边的蓝天截然与之相衬。灰白色的面积告诉我们,这是一大片连绵的山被挖成了平地,只剩下几个耸立的“小岛”,顶部保留着一点原本的自然山形。可即便是“小岛”,身临跟前,也都是难以计量的庞然大物。这地方不是人类身体的尺度,是大工业的尺度,我们游荡其中的汽车只是个移动的小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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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矿区隐蔽的一处角落,我们发现一个荒败的寺庙遗址,叫“圣泉寺”,说明原来这里还曾有泉水。在遗址边的矮墙上砌着一块石头,两边刻着“福虽未至,福已远离”,横批是“人为恶”。我想到了曾回答我问题的本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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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顺着一条机械开出来的山路爬上一个山峰,踩着松垮的碎石极目远眺。这片地境比我设想的还要广大很多,也深远很多,这片灰白的面积相当于几十个我的家山①

这里能看清开山的各种进度:从大片被彻底移平的部分向纵深过渡,参差着各种角度被掏掉的残缺山体,最后整齐的白色断崖停止在远处更高大的山腰处,后边是绵绵的原始山峦消弥于目力所及。好一片恶山水!

我亢奋,在这片惨烈里,依然呈现了桂林山水般的壮丽:平地是漓江,剩山是峰丛,断崖如削笋。嗯,桂林山水不是机器掏的,是自然力掏的,可这两者并没有根本的区别——胜景都是灾难造就的。此时我心里的善恶观变得模糊了。我从脚下捡起一块碎石,我觉得应该把它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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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这块石头,它算个啥呢?它在我的书房案头,在展厅的射灯下,它算是赏石么?

大致而说,古今中外的人都喜欢石头,但其中有明显分别。中国人喜欢的那种“赏石”,包括手把件儿,重在形质。形,不管千变万化,总是含于山水的审美传统(象形一路虽脍炙人口但终归难以上品);质,润泽坚硬,反复盘摩手感可人,不但合于自然生成之妙,更被投射了人的品格。相比,欧洲人喜欢的石头,大多是矿物宝石,除了实用价值,背后更重要的是科学的传统——规则的几何结构,可度量可计算的品质,都是欧洲人极为重视的“抽象”、“概念”——最高的形式。

这块“恶石”,都不在这两个传统中,却甚合我的心意。其实不是合我心意,是合我“无法安放”的心意——这块石头就是那块被掏烂的山的基因,它代表了那个山。这是我对今天的“山水”的理解。

“山水”作为一个概念,自古至今一直在加载中:两汉南北朝的神仙世界,北宋的宇宙秩序,南宋的偏安舒适,倪瓒的洁癖玻璃心,董其昌的笔墨结构,石涛的“我”的腹肠,大跃进的人定胜天。总体上,山水承载的还是一个理想世界,朴茂,奇古,孤冷,灵秀,浑厚华滋,高峡出平湖,全都是好词儿,都可归到“善”的价值判断。

山水里有“恶”的传统吗?也有,太少。我印象里,“恶山水”的基因只有在王蒙和韩愈那里有所呈现。王蒙的[青卞隐居图]是一个内外翻转明晦无常粘粘分不清楚的焦虑空间;韩愈的[陆浑山火]纯写山灾险恶,也只有他能写出“垠崖划崩豁,乾坤摆雷硠。”“下床畏蛇食畏药,海气湿蛰熏腥臊。”这样的句子。可即便是韩愈和王蒙,也是借山水的一种面向抒发一种心境,那个“恶山水”的来源仍然是原生的自然界,他们没有机会面对这个矿山——大工业的开撅。那问题来了,这被炸被掏的山还是“山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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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韩愈和王蒙会怎么回答,但可以猜到那些传统赏石者肯定说不。因为矿山这个现场再也无法提供天然造化的美感趣味了,取而代之的是野蛮的人为破坏。从这个角度看,我完全能理解,矿山的惨烈也并非在我的审美习惯中。但世界不允许我们活在一层虚弱的审美外壳上,我们必须把事情的瓤翻出来看。

古人欣赏的自然(现在不得不把“山水”这个词换成“自然”,这当然是两个相当不同的词,但没办法。由于“山水”是中国传统独有的一个词汇,在人类文明中显得过于主观,“自然”这个词的客观性在这里更利于说事)是相对稳定的、没有扰动现场的状态,两三千年的山川一直就是那个样子。这个“扰动”包括现代工业对自然的开采,也包括剧烈的的地质运动,也包括宇宙大爆炸。古人虽无法设想现代工业的威力,但可以设想盘古开天辟地。

实际上,古人欣赏的稳定的自然都是被扰动过的,因为所有的胜景都是地质变动的结果。从逻辑上说,欣赏胜景就等于接受了扰动。古人肯定是知道这点的,不然怎么会有“造化”这个词。稳定只是扰动的短暂错觉,稳定和扰动的总和就是“造化”。大工业对山川的扰动比起地质变动可以说是小巫见大巫,比起宇宙大爆炸更不算个事儿。可以这么说,能欣赏生长之美,就得能欣赏毁灭之美——整体上就是存在之美。

说存在之美,问题就又来了,丑恶也是存在的,难道要欣赏丑恶之美么?这么说话也太别扭了吧。

审美是怎样的一种人类心理?它能超越功利还是不能?还是打住吧,别在在概念里绕,还是得具体说事儿。

当我把这块石头叫作“恶石”的时候,显然是一个价值判断,也含有利益判断(采矿的行为把那段国道变成了人间地狱,也毁了我对自然青山的审美预期),我这时候的审美就没超越功利。但当我端详它收藏它甚至还给它写文章的时候,这个价值判断就变成了反向的,然后利益判断不在了,我这时候的审美可以说是超越了功利。

上边说的存在之美,意思相当于“福祸相依”。古人说这话,当然不是福好还是祸好也不是混淆好歹,是要动态地辩证地整体地看事情。这听起来像是大空话。实在点说,是人都趋利避害向美避丑,可人内心的真实未必服从于美丑的惯性划分,让人来劲的是那个真实——心境的真实。这么说,欣赏存在之美也不是非要符合什么逻辑,是把心境的真实从二元对立的惯性里拉出来看。当你在视频里看到911和龙卷风在大地上滑行的时候,你是不是会脱口而出“真牛逼”?

什么是山水?说这个事的前辈太不缺了,我就简单说一句:山水是被人的身体和心境盘摩过的自然。这么说,这矿山当然是山水了,不但是山水,我想偏执地说,这才是今天的山水。

今天,牛逼的人类最想干的是啥?马斯克说就想上天。上天干啥?发展。怎么上天?还是得用地里的能源。牛逼的人类心里的美景在太空。想想看,如果人类在太空里又发现一个可以生存的星球,那里的山水一定很美,可再过多少亿年,就算不被二向箔灭掉,还是得远离那里的山水继续发展。未来怎样?好歹都是叵测,问题是眼前人们正在远离传统的山水。用福祸相依的道理看,这不是好坏的事儿,是事儿就是这样。可我对山水的情感是不稳妥的。你让我沉醉于古人的山水,太假,让我跟着大部队上天,太虚。那咋整?思来想去,好像能做的只有借古人山水的尸还牛逼人类的魂

抱歉又扯大了,还是从太空回到地上吧。传统审美中的赏石,即便是丑石,也是在各种规律中的出其不意,没规律的东西不可能被欣赏,连三体人也受不了乱纪元。晶体和宝石更是精准的规则美,这可能是人类的审美本能。这个审美本能在深层联系着稳定感和可靠感:太阳每天都照常升起,心脏以一定的节奏在跳动,山峦的起伏自有一种律动。人依赖这些规律,也欣赏这律动。可但是,我的生存经验中不仅仅是这些安全的规律。我不知道我的工作室哪天就要被拆掉,不知道哪天又要出示行程码,不知道哪天又去世一个身边的朋友。世界每天都在发生叵测的事情,就连我自己对世界的理解也变得分裂而不确定。在这个情境里,美石固然可赏,但内心是虚弱的,恶石棘手,但甚合我无法安心放意的心境

这恶石,因面相叵测而无美可赏,反倒让我每看都是意外,它就像太空里漂浮的任何一块碎屑。我把它用茶水养着,每天都会看到它,看能不能把它的恶气褪掉。

梁硕:恶石 崇真艺客

梁硕2020.12.初稿,2023年2月截笔



梁硕:恶石 崇真艺客
山水
策展人:戴卓群
艺术家:陈若冰、董大为付小桐梁硕倪有鱼尚扬庄辉张帆 
2023.04.08-2023.05.27
今格空间 GINKGO SPACE
北京市798艺术区七星中街七星广场65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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