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皮肤地形
Terrain of the Skin
策展人 | Curator:
唐一菲 Tang Yifei
艺术家 | Artist:
蔡宝贤、曹舒怡、黎雨诗、裴彦清、任佳琳、陶伊
Bo Choy, Cao Shuyi, Li Yushi, Pei Yanqing, Ren Jialin, Yi To
展览时间 | Exhibition Dates:
2023.3.4- 2023.4.16
开幕时间 | Opening:
2023.3.4 16:00
地点 | Venue:
蜂巢(北京)当代艺术中心
Hive Center for Contemporary Art (Beijing)
地址|Address.
北京市酒仙桥路4号798艺术区E06
E06, 798 Art District, Chaoyang District, Beijing
“皮肤地形(Terrain of the Skin)”展览围绕六位艺术家蔡宝贤(Bo Choy),曹舒怡(Cao Shuyi),黎雨诗(Li Yushi),裴彦清(Pei Yanqing),任佳琳(Ren Jialin),陶伊(Yi To)的近期实践,聚焦她们对生物肉身及其情境的干预和介入,以不同维度的多重虚构批判性地将其与现实分离和解构,呈现出关于个体自身及所处领地(territory)的新的自然意识和文化构想。在展览语境中,皮肤成为微观的分子集合/生物表皮/社会身份外衣/地理表征,地形成为其宏观投射和意识形态,这些交叉的隐喻也是破坏既有边界进行的神秘勾连、回溯与展望另一种时空历史和亲缘想象。
皮肤地形展览将发布六位参展艺术家的六个专题, 我们根据每位艺术家的实践邀请一位朋友(艺术家/策展人/写作者)和展览策展人、参展艺术家一起对话,对话采取非公开视频连线,希望以轻松的聊天氛围激发一种展览内外的联动,内容记录成文。
陶伊
Yi To
×
经傲
Ao Jing

“皮肤地形”陶伊作品展览静场
经傲:ZOOM这么厉害,可以直接这样录。
一菲:对,就直接开始了。
陶伊:以前RCA的课也是这样的,每一堂课开始都在录音这样。
经傲:你赶上网课了是吧?
陶伊:对,我跟一菲都是,那个声音很熟悉,都是video is being recorded。你知道以前考公开试不是都会有音乐,我不知道你们,但是香港是这样的,我们会播一个音乐叫绿袖子(英国民谣),就是西洋的音乐。
我觉得这些就好像是肌肉记忆一样,就好似同一个音乐,可是听的人会有不同的感受,并且这些旋律会把你带到以前回忆里面,突然想到这些,因为经傲也做很多有关声音的东西嘛。
经傲:对,但是我没有经历过网课时期,所以我没有你这种感觉,我听到的其实就是一个很单纯的声音。
但是的确,如果它特属于一个环境里面,确实会因为这个声音把你带回到当下的情景去。就像我们现在出门,一下地库或者是一进门,下意识的还是会拿出手机去扫码,你们应该没有那个时期吧,因为那会儿我们出门天天被拦截,即使现在已经放开很久了,还是会下意识去把手机拿出来,说要不要扫我,或者是一下车到了公共场合会问工作人员要不要戴口罩之类的。
陶伊:这些都是肌肉记忆导致的,因为做习惯了嘛。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有这个感觉,就是声音其实对我来说不是一种听觉,而是一种身体全部感官的体验。
比如说想象一下你去旅游,像我之前去沙漠,沙漠里可能更多的是风声,会有很大的风在那里刮,那个风声对我而言不只是听觉。如果现在再回想起那个声音的话,我是整个身体都会有一种好像回到沙漠的感觉,可是风声又不仅限制于在沙漠里面,平时在英国在各种地方也会刮风,于是感官就好像永远都会有一种此时彼时的体验,因为各种的声音都是你从小到大在不同地方听过的声音的集合,随时会让你觉得被拉进回忆里的环境当中。这种像每个细胞集合的感觉,这种六识体验还蛮有意思的。
经傲:眼、耳、鼻、舌、身、意。
陶伊:对,就是这些感官集合为了你现在活着的感觉。所以如果你突然想象一种特定场景带给你感觉,你就会感受到自己重现于那个地方;比如说你想象现在在纽约,你不仅要想象那个环境,还要想象你在那里听到过什么,然后各种身体的感官会将你立刻带到那里,就有点时空交错的感觉。所以对我来说,艺术——例如雕塑或者是油画对我来说都是同一种穿越时空,因为你的感觉就是决定了你在哪里。
经傲:所以说它也关乎于一种身体记忆,或者是身体本能的一个状态。那这个是陶伊你作品里面身体或者是人体的部位总是会出现的原因之一吗?之所以会这么问,主要是皮肤地形展览里,我刚进去第一件就是你的作品,我当时第一感觉就是你对于材料的使用让我觉得特别有意思,比如说你钢铁的焊接部分,你没有把它完全打磨,还是保留着它被高温烧过的痕迹。然后在我被你材料的使用所吸引的时候,慢慢发现有一个雕塑的局部有一个耳朵,昨天又看到了你网站上其他的绘画,就会发现人类的身体以及器官多半贯穿于你的作品当中。

陶伊/ Yi To
“四条腿好,两条腿坏”/‘Four legs good, two legs bad’
(局部)
我觉得这个倒是挺有意思的,在做意象的同时又有一个具象的东西,把你要拉回到一个某种场域和意义里面。
我想知道为什么是身体,或者说为什么是人?因为我对这个没有任何感觉,虽然说我们的这种对于材料的使用还是有一些相关的,我也非常喜欢在材料之间保留一些很自然化很不受控制的那一些方面,把人为控制减少到一定程度。我对“人”某种程度上是排斥的,但是,当人的身体部分被你放在你的作品里面,我就觉得不违和。
陶伊:等一下,你说的是讨厌你的作品里面有“人”还是讨厌人类作为一个种族。
经傲:我是讨厌人类这个种族的,非常明确。
陶伊:你刚刚说的“拉回”,它很准确的描绘了我创作的过程,就是“拉回”这两个字。因为我的创作过程从一开始是先用比较液态像水的颜料堆叠到一个很混沌的状态,我没有预设要在哪里有人体或者我要描绘什么故事,因为这些是我有一些排斥的。“拉回”通常是当我堆叠到了一个比较中段的状态,我就会下意识地勾勒“人”,我想想用什么字形容比较准确,类似于暗示,就有点像人类或者是半像人类的状态,我其实也一直问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有“人”,为什么不可以没有人?
我给自己的答案是,因为我是人类,就算是我对人类有很多的疑惑,好比善恶、生死,都是我常常能够感受得到的,我不只是思考它们,我是能强烈感受得到类似善恶的那种对抗,每天都在纠结。这些所有的感受都是基于我是人类,就算我对物种的区别或是等级有仇恨或者别的看法,我还是基于一个人类的角度。比如说我看到一只猫,我觉得它饿了,也是我作为一个人类觉得他饿。再者,有时候能从网上看到很多动物视频,然后那些人类就会在留言里面去以人类的角度说:“猫猫不想让你碰它,狗狗好像很无辜。”某程度上已经是一种病态的妄想了,你们懂吗?就因为我们觉得它看起来像人类的某一个状态的脸,比如说无辜生气,我们就认为它是这样的状态。
所以对我来说,作为人类是有趣的,同时也认为我们没有办法跳出这个框架是一种极大的限制。就比如我再努力,我也没有办法想象蚂蚁二维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所以对我来说,在作品里面出现身体或者是人体的部位这也是一种让我觉得没那么抽离,能够安全落地方式之一。

“皮肤地形”陶伊作品展览现场

陶伊/ Yi To
暗淡蓝点/ Pale Blue Dot
2023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150 × 100cm
所以有时候手、眼睛、脚或者是半个身体,都是我没有办法不加上去的,因为不加上去我就有种飞到九霄云外的那种感觉,让我有点害怕。而那种害怕我觉得不只是创作理念,而是如果你有接触过迷幻的状态,你就会有那个经历,就是你不知道自己去到哪里了,那种混沌的状态非常可怕,可是同时你又知道没有什么好怕的,所有东西都是在你的脑海里面。
所以对我来说那个纠结到底是什么?我们拥有身体,可是同时没有了身体很可怕,就有一种什么时候应该出现身体,什么时候不应该出现,一直想要去推开,然后再拉回的状态,才会有现在比较模糊抽象的感觉。然后就是我想回应你说你讨厌人类种族的态度,就是很奇妙,我不知道一菲有没有跟你说我耳朵的那一个雕塑叫做 “four legs good,two legs bad”,其实是引用自《动物农场》,就是动物农庄里面的动物们唱的一首歌。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动物农庄,它是西方比较经典的一个小故事,其实是关于共产主义的,故事的开始就是有一群动物在一个人类操控的农庄里面帮他们干活被剥削,很日常的故事。可是动物们的仇恨一直在萌芽,直到有一天他们就爆发了,就把人类赶走了。因为他们一直被人类控制着,很不满意,所以他们把人类赶走之后,就建立了自己的农庄,给自己安排工作什么的,就是为了争取和平,希望共产的每个人都分到平等的部分,世界就太平了。一种很单纯的公平公正,人人平等的概念,但是因为故事里面的猪智商比较高,而马不仅会听指令还又能干活,到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又成了剥削的制度,猪的话就可以睡床,别的动物就不行。

《动物农场》(书封)
作者:乔治·奥威尔/ George Orwell

《动物农场》
(海报图)

他们还有一个主题曲,而主题曲的其中一句就是我作品的标题: four legs good,two legs bad. four legs 就是动物嘛,然后two legs是人类。你刚刚说到你讨厌人类物种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妙,因为我的标题真正的寓意就是在表达人类的不好,动物才好,但是我当时采用那个标题时并不是这个意思,这个标题是很偶然的,因为其实这件雕塑在我看来是三只脚,它也不是四只,也不是两只,它是三只。我会觉得很多时候其实动物跟人类的距离没有很远,我们其实还蛮野性的。如果我们也可以用四只手在地上走,其实分别不是太大,可是人类还蛮善于操控心理的,就会觉得我们是宇宙中最有智慧的物种什么的,我认为这点跟你说的对应起来还蛮妙的。

陶伊/ Yi To
“四条腿好,两条腿坏”/ ‘Four legs good, two legs bad’
2023
铝制电视天线、环氧粘土和丙烯
/ Aluminium TV aerial, epoxy clay, and acrylic
30 × 100 × 35cm
经傲:挺有意思。对,因为我看到你的作品的时候,就发现人的这些部位和器官和所谓的这种金属的质感很硬很冷的状态,两者既有一些矛盾,但我不是说你作品上的矛盾,而是材料上本身的这种矛盾——一个很柔软,一个又有一些冰冷,然而冰冷之余又有一些小细节是你选择不去控制的,这个节奏感让我觉得特别有意思,特别好。
陶伊:那些痕迹都是特意留着的,尤其是金属。比如说烧完后,地上的那个雕塑要做它的金属框架,有一个角落是有给钢圈,我把这部分铁特意拧到像一个绳结一样。其实我可以打磨的,可是我不要,因为这是它经历过高温的一个过程,首先你用气焊枪把它烧到火红,然后再拧,所以如果还要把它磨光滑,其实有点没有必要,也没有意思了,因为我不是追求那种很光滑完美的状态。我一直特别喜欢金属的这一个特性,就是它完美保留了任何你对他做过的事,比如说高温去烧它,或者是刮它。

陶伊/ Yi To
哑谜机/ Enigma Machine
2023
树脂、丙烯、颜料、不锈钢和蝶形插管
/ Resin, acrylic, dye, stainless steel, and butterfly cannula
90 × 25 × 33cm

陶伊/ Yi To
哑谜机/ Enigma Machine
(局部)
其次可塑性也很高,有点像人类的身体,比如说我们死了,肉体慢慢的腐化直至消失,然后骨头也可能要好几千年的时间去腐化,可是我们最终还是尘归尘土归土,就像金属一样有个“化”的过程,可以被烧,也可以被天葬,也可以海葬,还蛮类似的,所以我还是很想保留那种不确定性。
其实我在你的作品里也有看到,比如说你那些墙上的雕塑,背后是木头,但前面却是钢,锈有蔓延到木板上面,它的边界很模糊,我不知道怎么做到的。
经傲:你是说钢铁上面的锈吗?
陶伊:对,那个边缘它是慢慢蔓延到背后的木板,它们两个看起来就像同一块东西,可是是两个材料,我觉得很妙。
经傲:最开始我选的的确是一个很老的那种破木头,它本来就很旧。对了,你说的是在蜂巢之前展的那两件作品吗?一菲你还记得吗?
一菲:陶伊说的是在北京看到的吗?
陶伊:我在经傲网站上看到的。
一菲:对,那就是经傲参加蜂巢“一双”展览的作品。
经傲:对,首先那个时期是我现在回想起来非常难过的一段时期。怎么说呢,那个时候是想去做一些小的雕塑,然后同时想把自己在自我形成的概念里面,把自己与“声音”这个概念剥离开。就是我不想要老想着我自己是一个做所谓的声音装置的一个人了,我想某种程度上把这个先放下,也不是扔掉,就是先放下之后,我想去看看我自己能够在一个闭塞的环境里面可以做出来什么。因为的确当时北京的状态特别不好,导致我的心情状态也不太行,再加上当时在北京又找不到房子,与此同时经济上也出现了问题,各种情况把我挤压到一个喘不过气来的一个状态,就是精神压力非常大的时候。同时,我又发现自己除了艺术好像什么都干不了,就会想那我真正想怎么去做,而不是我需要怎么去做。

经傲/Ao Jing
梭音/ Suo Yin
2020

梭音/ Suo Yin
(局部)

经傲/Ao Jing
rock rock
2017-2019
ceramics,iron,bamboo
2.5m×1.8m

rock rock
(局部)
我当时就是整个抛弃了所有的外在一切,他人对我的所有的期待,包括我自己对我自己的期待,我在狭小的空间里面,因为我当时工作室条件很差,每天驻扎在一个学校里面的小教室里,加上时间上有限制,所以不自由。当时我就想在这一系列的有限条件里,我能做出来什么,于是最终做出来这样的作品。我不知道别人看它是什么感觉,我当时做完了之后,觉得非常——也不是抑郁,可能是有一点苦闷,的确是苦闷的。
我自己再看我自己的作品,回去看我的那段时间是苦闷的,一个破旧的木板和一个已经生了锈的铁板,他们混在一起的时候,同时我又很刻意。这里就回答了你刚刚问那个问题,为什么它可以完美的嵌进去,我一点一点用锉子,把钢板给磨的薄到边上,接着我再一个个打孔,用螺丝把它给嵌到破旧的木板里面,某种程度上好像在修补一些东西,试图在苦闷的生活里面去寻找一丝的美。所以就觉得特别苦,那件作品就是这样出来的,再加上它中间有一个两个小孔是半开不开,但是中间又被一个很细的快要断了的小小钢线连着,我现在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只能说是它诚实地体现了我当时的阶段和状态。

经傲/Ao Jing
无题/ Untitled
2021
铁,陶泥,羊皮,木头/ Iron, clay, sheepskin, wood
26.5×94.5×4.5cm

经傲/Ao Jing
无题/ Untitled
2021
铁,陶泥,羊皮,木/ Iron, clay, sheepskin, wood
36×67×5.5cm
陶伊:对,我觉得太能理解了,因为我昨天才搬完家,我两年前毕业之后几乎搬了4次家,2年内工作室搬了3个,一直有种游牧的状态。我之前两个工作室都是没有自然光,我现在才发现我以前那个状态挺忧郁的,可是当时还不知道,因为没有选择,那时候没有选择就觉得我没事。可是回想过来就发现像你所说的还挺苦闷的。不过我看你那时候的作品,我不觉得是苦闷,就对你来说是,因为这是你个人创作的一个过程,可是对我来说它还蛮淡雅,我觉得还是有和时间呼应的状态,比如说生锈,然后要烂不烂。我觉得其实这种作品还挺难做的,因为你要让它看起来很危险,有一种它快要烂了,可是又不能烂的状态,我觉得很难去把握。
这种很微妙的东西,不是刻意就可以做得到的。某程度上对我来说,我也不是想浪漫化抑郁的状态,不过我回想起来我在最苦闷抑郁的状态创作了很多有意思的作品,我觉得这些都是必须经历的过程。比如说使用迷幻药,它都是好像有一个过程把你推向了一个顶点,然后那个过程都是又有一点搞笑,可是又有一点抑郁,因为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Limbo”就是一种很苦闷的状态,就像“蛹”里面虫变成蝴蝶的状态。其实我常去思考那一种被包围或者是婴儿在子宫里面的状态,所以我作品里面的人类,或者不只是作为人类,而是那种很模糊、似有若无,是一个在“生”与“未生”之间的状态。像是在一个子宫里面,在子宫里面就有一点点“无我”,因为这个“我”可以是任何的人,每个人都会从子宫出来,有在子宫里面听到声音和被包围的感觉。不是有很多婴儿都会记得在母亲的肚子里面游泳吗?就是身体在水里面泡着的那种感觉,这可能是我们忘记了的肌肉记忆。我觉得这还蛮奇妙的,会不会我们现在每天听到的声音都是在提醒我们以前在母亲肚子里面是怎么样的,就一种“无我”的状态。

陶伊/ Yi To
曝光/ Exposé
2023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101 × 71cm
经傲:所以说你的作品里面的人更像是本质的人类,并不是说被驯化之后成为现代文明产物之下的人类。
陶伊:对。这其实还蛮难的,尤其是我在RCA的时候,第一年我已经跟我的导师说,我想画的那个人是每个人。然后他就大笑了,他说“you are crazy”,我说我想要画的那种人不是特定的谁,不是我,也不是你,而是一个人的感觉而已。比如说小学中学,每一个班级里面不是都会有某一个人,搞笑的人,很烦的人,漂亮的人;你的亲戚里面肯定有哪个阿姨或者舅舅是某种性格的。每个人的身边肯定都有那样一个人,你不一定记得他所有的五官,可是你就知道有那一个人,然后每个人讲起来都会有共鸣,“对,我身边也有”。好像我们活在一个虚拟的世界,好像有一个比例尺,可能是你身边的人,在类似的地方,也可能是你每天在街上碰到的路人,你不记得他的脸。我想要去画那种感觉,就像是不可能的任务,因为你怎么去画一个什么都不像的人,可是又是一个“人”。
所以我还蛮常去思考怎么不重复,可是又要画出那个状态。
经傲:了解了。
一菲:对,因为在陶伊的画面里,其实你也能注意到当那些身体出现的时候,是比较偏轮廓的方式,而不是实体的身体。所以我觉得,也像陶伊最开始说的,你问她为什么会有人体出现的那个问题。我觉得经傲说“拉回”那个点特别准确,但可能同时,身体或者刚刚聊到子宫那种胚胎里的“自我”,其实也是某种出发点,是感知世界的开始也是常常会再折返的状态。它可能不是特别具体的人类身体,它可能就是一种轮廓,作为一种容器、一种媒介,我觉得陶伊的创作其实也很强调这种内部世界和外部世界之间的关联。

陶伊/ Yi To
使用者界面/ User Interface
2023
布面、铝板油画/ Oil on canvas and aluminium
50 × 40cm,50 × 26 × 1.5cm,50 × 40cm
陶伊:“开始”也是我常思考的一个出发点,我们在这个世界的开始,就是出生的一个刹那,从子宫挤出来,然后哇哇大哭的状态,而现在我们是怎么样,其实跟我们的成长背景、人生经历或者我们的选择都有很大的联系。反过来,我们的选择也是很大程度基于我们的成长背景、我们接受的教育。我还蛮怀疑我们是不是真的有自由意志。所以我之前常把我的作品看成一种叙事形成之前(pre narrative),因为叙事的形成其实就是我们的个性和我们成长的结果。叙事形成之前就是还没出生的时候,每个人的五官都是一样的,某种程度上是一个印象记忆,就没有什么例如身高189cm或者155cm的那种区别了,因为你还没成长到那个状态。我觉得那个状态就是我创作的一个起源。而起源同时也是结束,我不是真的把那个时间看成是一个线性的成长,对我来说就像是突然被推了一把,然后可以用身体去体验世界了的一种过程,所以“开始”某程度上也是“结束”,结束了你在子宫里面泡着的过程,然后开始出现叙事,然后开始挣扎,所以我觉得一菲说“开始”还是蛮准确的。
一菲:我觉得经傲的作品里其实也有类似陶伊说的这种尝试抓住一些还未形成的东西。因为我觉得你也挺注重所谓的随机性和直觉选择的,还是有很多你不想去控制的部分在你的作品里。
经傲:对。这也是为什么我之前说我讨厌人,是我某种程度上不是很喜欢人类这个物种,可能不是因为人本身。所以我刚刚问陶伊说是不是你画里面的人是本质上的人,并不是文明产物之下的人,而我所说的我讨厌的人就是文明产物之下的人,但是某种程度上我在我作品里面所做的实践就是我把自己的控制程度相应地或者是选择性地减少。虽然说这种选择性在某种时候也很难,因为你要在哪些时刻或者哪个部分停住或者是退一步,对于当下我们这一个时代的人来讲,退一步或者甚至退两步,都是一个非常难的一件事。所以说我在试图回到一个相对来说都平等的一个生物本质层面来,而不是说去将自己的控制力不断地发展到一个更准确,或者越来越大的一个状态。
因为你每天都在所谓的去创造你的作品,在这个过程中,某种程度上,如果你的作品受到了一个外界的肯定,然后某种程度上你有了更多的机会,那么意味着你作为一个人可能莫名其妙的在你的思维里面,你的控制力就是会不断的增强,或者你的欲望会不断的增强,同时你的这些欲望的增长和你的控制力的不断的增加,它就会反馈到你当下所创作的这个作品里面,所以这个东西是我一直都在试图去把握,去所谓的让自己清醒一点。
陶伊:你的意思是如果作品有得到正面的回馈,创作者就会获得鼓舞,自然地创作力就会增强?
经傲:不是,这是另外一个层面,当然这是好的层面。就是说你的创作力会因为外界的鼓励不断地增加一些,这当然是好的层面,且人是需要这一层面的。而我想说的是,同时会在人的这一个层面,不是说在创作作品的层面,人会发现自己可以控制的东西会更多,或者是自己更有能力去把控更多的东西,不一定是创作,可能是生活层面,可能是关系,可能是基于金钱,基于一系列的现代产物之下的,人也得到所谓的升级。
陶伊:我不同意,因为我觉得是反过来的。是你首先要有一个意志,或者说信念,而那个信念不是基于你已经得到什么回馈,然后你才会更快捷的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我知道我这个不是主流的,或者不是大部分人愿意接受的一个思维模式。因为我做所有东西都是反过来的,比如说我要当一个成功的艺术家,首先我已经相信我是一个成功的艺术家,我的成功不是由别人或者由市场反应,或者不是朋友之间或者是艺术家之间的意见去确立的,而是我相信我是什么就是什么。这个世界像一个泥巴一样,由你去塑造,所以每个人每一分钟做的每一个决定,就算是你最细微的想法,其实也是一直在被雕刻(sculpt)的泥巴。所以我是反过来,觉得你首先要相信你能控制你的周围,然后慢慢的你就会发现我可以。所以每个瞬间的你会有各种的看法,比如说这个世界是怎样的,那个人怎样的,或者政府怎样的,你从小到大所有经历过的事情,却让你觉得不是由我来决定的,而是由外界跟我说,这个世界就是这样。长大以后我才发现不是这样的,而是反过来,就是你相信什么就是什么。
一菲:我想说一下,我觉得其实经傲也是这种想法,我觉得她的意思其实是你怎么在外界的这种影响之下依旧能保持自我,就像你刚刚说的“信念”这种东西,我觉得她其实想说的是这个。艺术家创作的时候,肯定要保留大部分的自我,因为创作就是一个很自我的行为,这种自我又和她在她的装置里面,比如说想要减少这种人为(artificial)控制层面,可能有某种一定程度上的冲突,但是她把那部分自我让渡给了比如说物质或者是让渡给了你选择那些现成品,把自我分散了,这是作品层面。对于艺术家创作状态层面,是对创作的警惕,保持敬畏,经傲肯定是选择保持自我的那种,就是不轻易被外界塑造你自己,其实我觉得经傲刚刚说讨厌人也是这个原因,你其实就是讨厌那些人造部分。
陶伊:对,我觉得你不是讨厌人的。
一菲:可能是讨厌被塑造,讨厌世俗意义上的那些所谓的好,所谓的成功,所谓的价值什么的。
经傲:我对这些东西是抱有怀疑的,我觉得我讨厌人类这个东西可能是因为——怎么说,现在是好多了,现在其实通过我的作品就会发现它好像放开很多了。我之前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状态,我不关心任何外界的东西,其实是属于一个内心紧闭的状态。最近这两年才有所改变。我其实不是很懂如何在这个所谓的世界里生存,或者是所谓的生活得更好,我不知道这些东西都基于哪儿,我也不相信理论书上所提倡的幸福论,我也不信这种。我觉得反而是你自己在这个世界里面摸爬滚打,你对所有东西的选择和保留,放弃或退步,的确都会很真诚地去表现在你现阶段的创作上,之后我变成什么样我也不知道,反正目前来说是这样的。
一菲:我知道陶伊这几年创作状态还是挺一脉相承的,包括主脉络和基调是一直延续的。但我觉得经傲其实是有一些转向(turn)的,你会觉得有吗?你刚刚也有提到你之前在蜂巢一双展览上的作品,你会觉得相对而言比较苦闷比较紧,但我是觉得你今年在展览上呈现的一系列作品,会松弛一些,也笃定一些。
经傲:是更确定了。我确定的部分不在作品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材料该怎么选了。我觉得可能是个人状态上的改变,更多的可能是我心量更大了,对这些周围的人事物的态度,所以才导致作品上也更笃定更开放了,不再那么希望自己把自己保护起来了,也不再希望谁能保护我。我就是想试试把自己全部都放出去之后,会反馈给我什么。
这其实是我在跟外界去学习的过程,之前那个方式我大概知道了,我再换一个方式再去进行学习,我是以这样的思路去做作品的。刚刚陶伊说苦闷的时候做出来不少好作品,的确是这样。我之前也做过音乐,我做的音乐全都是我在特别惨的时候做的,之后日子好一点,自己心态好一点的时候,我一首都做不出来。

经傲/Ao Jing
《Hold in Play*01》的展览现场

《Hold in Play*01》
(局部)

经傲/Ao Jing
《哼的咳嗽》

《哼的咳嗽》
(局部)

经傲/Ao Jing
迷信的管束
2023
陶瓷、3D打印树脂、铜、马毛、石头、檀木、牛乳牙(自然脱落)
114×34×35cm

迷信的管束
(局面)
陶伊:以我个人的想法来解释这个状态,在苦闷的时候我会觉得这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会有很多极端的想法,觉得我一个朋友都没有,也没有人理解我,有一种很不理智的,觉得全世界只有我一个对抗世界的感觉。当然不是这样,可是那一刻你就在谷底里面,像一个黑色的无底黑洞一样。其实说只有我也不是错的,因为你的意识只有你,看世界是透过你自己的意识。这是还蛮疯狂的一件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识,他们都是透过自己的意识,像是透过他们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每个人对世界都有一个诠释,那某程度上每个人都蛮孤独的,所以说只有你自己在那个黑洞里面也不是全错的,可是同时因为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在那个状态下,我们又集合在一起了。所以整件事其实很疯狂,我们同时非常孤独,又非常不孤独。所以苦闷的状态就像一个真空一个状态,还是能酝酿很好的作品。
一菲:时间差不多,我觉得特别好。开始的时候你们俩就直接开始聊了,然后我也不想打断,是因为我觉得你们真的在聊特别个人的、特别真实的艺术家创作状态,包括你们心情怎么转换,到你们创作的时候具体会怎么想,然后也聊到了实践意义上的怎么去操作具体的材料,我觉得特别真实。因为这可能是艺术家跟艺术家聊天才会有的状态,比如说作为策展人角色的话,我可能就没有办法聊的这么细节,而且做不到对艺术家真正创作状态的那种感同身受,我只能去尽量感受,但是做不到我真的经历过这些。就像我们最后聊到的你们创作时候会发生的孤独和如何享受焦虑才能创作出好作品,我觉得这些都是成为艺术家的原因,也是非做艺术家不可的原因之一。
关于艺术家
陶伊
Yi To
陶伊(1995年生,现生活及工作于英国伦敦),2021年毕业于英国皇家艺术学院。在陶伊的作品中,她将“自我”想象为一个不断繁殖和意义处于变化之中的胚胎,而将身体作为一种标记和形体游牧于没有边界的矩阵中。“自我”在新生之时,作为物质的结合,已经进入腐朽的过程之中。她将新事物的诞生看作是是原始性的衍生,是一条由一个点出发向两边无限延伸的线。
陶伊的重要个展包括:“Where the pebble hits the water”, Someday画廊, 纽约,美国,2022”。她的近期群展包括:“Hic Sunt Dracones”, Deli画廊,墨西哥城,墨西哥,2023;“RAW”,Vacancy画廊,上海,中国,2022;“NADA”, Someday画廊, 迈阿密,美国,2022。
经傲
Ao Jing
经傲,1993年生,现生活工作于北京,先后毕业于伦敦大学金史密斯学院和英国皇家艺术学院当代艺术实践专业公共研究⽅向。
近期群展包括:“建议以看待树林的方式阅读展览(上篇)”,魔金石空间,北京,2022;“City Spirit 在城市中寻找城市”,COS,hAo mArket, 好市,上海,2022;“缠绕剧场”,启皓北京·中庭,北京,2022;“遇见·预见,中国当代艺术藏家推荐展”,博乐德艺术中心博物馆展厅,北京,2022;“辣条时代”,温州年代美术馆,浙江,2022;“一双”,蜂巢艺术中心,北京,2021;“黎明剧场与音乐厅”,LPS 广州文化在地中心,广州,2021;“共代谢”,Mao Space,上海,2021;“当且仅当,狂风卷起巨浪“,阿那亚艺术中心,阿那亚,2021;”世袭领地“,宝龙美术馆,上海,2021;”梭音“,Common Place,北京,2020;"Asian Art Activism",伦敦,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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