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竹茂夫:芳集托皮亚”展览静场,蜂巢(北京)当代艺术中心
Exhibition view of Shigeo Otake:Fungitopia,Hive Center for Contemporary Art (Beijing)
直到长出一株 「真菌画师」
冬虫假装之人
※在日语中「冬虫假装」与「冬虫夏草」为同音
文 / 大竹茂夫
译 / 墨涵
神奇的「植物」
1723年,欧洲传教士巴多明神父(Dominicus Parennin)将他在中国的四川康定发现的一种神奇植物带到他的家乡,法国巴黎。它看似一条毛虫,却从头上伸出一根植物茎似的细长条,看上去奇怪又诡异。据说,它在冬季还是一条虫,在夏季却变成了一株草,因此中国人形象地将它称为「冬虫夏草」。

Ophiocardyceps macroacicularis ©大竹茂夫
随后,一位名叫Reaumur的学者对这种神奇的「植物」进行了研究,于1726年在法国科学院的学士大会作了介绍并登在会议纪要上。这被认为是关于冬虫夏草第一次正式的记录文献。当时,学者Reaumur认为那是毛虫附着在植物的根部,但事实并非如此。随着研究的进展,神奇生物的身份也终于真相大白。那株看起来像是草的长条根本不是植物,而是一种寄生在飞蛾幼虫体内并产生子实体的真菌。换句话说,那是株从昆虫体内长出来的真菌。

大竹茂夫/ Shigeo Otake
宝剑牌 4 / Four of Swords
2010
木板坦培拉油彩/ Tempera and oil on board
22.7×15.8cm

Isaria takamizusanensis ©大竹茂夫
遇见冬虫夏草
直到我上小学时,才知道世界上的某个地方存在着一种叫做「冬虫夏草」的神秘生物,尤其是当我听说它是种从昆虫体内长出来的真菌时觉得十分奇葩。第一次认识虫草菌,是无意间在一本少年杂志上,它出现于日本漫画家白土三平的一部忍者漫画作品之中。漫画讲述了一位少年为了帮助他重病的母亲,独自踏上了寻找一种能让人长生不老的妙药「肉芝」的寻草之路,不幸的是,最终他自己也成了一株虫草菌。尤其是漫画的最后一幕让我给印象深刻:一位忍者在雪地中发现了这株巨大的虫草菌,挖开厚重的积雪后发现,成为虫草寄主的主人公少年已经安详地在睡梦中死去。

白土三平所著《忍者漫画》“冬虫夏草”篇中将此物表述为一种长生不老药。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暂时忘却了冬虫夏草的存在,大学毕业后,我有幸成为了一名画家,与朋友合租了一间旧店铺,把它改造成了住所兼工作室。虽然姑且称之为工作室,其实就是一间陋室,好在它拥有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附近有一个被植被覆盖的古墓公园与一个古木参天林立的神社。每当我闲来散步,都会出其不意发现一些菌菇,于是好奇心驱使我去买了一本关于真菌类的图鉴。有了这本图鉴,散步也更有趣了。这里虽然没有珍贵的日本松茸,却有许多其他的可食用菌,如常见的青乳菌、牛肝菌和羊肚蕈,我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从此便一发不可收地开始迷上了真菌类。没过多久,我对工作室附近的真菌有些看腻了,便骑上自行车去稍远的山里寻找更多新奇的真菌。有一次,在一座寺庙的后山我发现了至今从未见过的神奇生物:一株直径约为1.5厘米的肉色珊瑚状的物体从腐蚀土中冒出头来。凭直觉,我觉得八九不离十是真菌,可怎么观察也看不出是哪种真菌。灵机一动,我在附近找了根树枝,小心翼翼地把它挖了出来。这一挖可让我大跌眼镜:一只被菌丝寄生的蝉幼虫出现在了我的眼前。这便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寄生蝉的蝉花的瞬间,之后才知道它其实是虫草菌家族的一员。由于当时它还没完全成熟,棍棒状的子实体(子座)也还未完成发育,当初我还无法辨识它们。在那之后,我在那片地区陆续发现了蜘蛛虫草和蛹虫草。

大竹茂夫/ Shigeo Otake
公园的植物群/ Flora of the Park
2003
木板坦培拉油彩/ Tempera and oil on board
112.1×162.1cm

清水大典绘制的冬虫夏草
https://www.art-it.asia/u/admin_ed_contri9_j/kSzMPdK9g1Ji7INOAhUc/(图片来源)
我曾一度认为,冬虫夏草只出现在远离喧嚣的深山幽谷之中,哪知在如此靠近人类生活的地区也能发现。我激动地前往图书馆查找关于虫草菌的资料,其中一本名为「冬虫夏草真菌图鉴」的书,为我打开了一扇通往虫草菌世界的大门。该书作者清水先生绘制的150多种虫草菌微缩图,形态奇异优美,令我目不暇接,叹为观止,超越了我对真菌的想象。在人类历史上,我们一直被由几种生物所复合的怪物所吸引,比如古希腊神话中的飞马,奇美拉(拥有狮子的头,山羊的身躯,蟒蛇的尾巴),美人鱼,日本神话中的妖怪:鵺(拥有猴子的脸、浣熊的身躯、老虎的四肢与蟒蛇的尾巴)。然而,这由昆虫与真菌合成的虫草菌却非神话,而是现实中实实在在存在的生物,不仅存在,其实在日本虫草菌的种类也很多。其中有几十种是常见的虫草菌,在人类居住区域附近也能比较容易地找到。面对着虫草菌的魅力,我就把对普通真菌的热情先搁在一边,打算一心一意去探寻冬虫夏草的世界。在我与冬虫夏草的第一年里,便发现了近20种虫草菌。

藏匿于丛林中的真菌冒发出的子座
Trichoderma cornu-damae ©大竹茂夫
「冬虫夏草」的定义
在此,我有必要对「冬虫夏草」这一术语稍加澄清,因为这个词被不同的人在各种场合以不同的方式使用。最原始的冬虫夏草,是上文中提到的传教士巴多明神父在中国采集到的虫生真菌。它指的是在中国与尼泊尔一带3000-4000米的高山灌丛与高山草甸中一种寄生于蝙蝠蛾属(与日本蝙蝠蛾不同属)幼虫上的真菌,正式学名为Cordyceps sinensis(在最新的分类中,它被移到了麦角菌属Ophiocordyceps sinensis中),也称「中国虫草」。它自古在中国被誉为医药珍品,为御医使用。据说传教士巴多明神父当时在清朝的宫廷也中见到了它的庐山面目。我对冬虫夏草抱有的「只在深山幽谷中生长」或「极其罕见名贵」的模糊印象,可能就是源于这最原始的冬虫夏草吧。据说,当初这款名贵的中药材是以「冬虫夏草」这一名义从中国经长崎港引入日本的。不幸的是,这种冬虫夏草为青藏高原特有物种,在日本并没有分布。除此名贵品种之外,日本还有许多虫生真菌,如寄生蝉的蝉花虫草菌与寄生蜘蛛的蜘蛛虫草菌。因此,「冬虫夏草」这一术语在日本后来就被用于指代所有从虫类(昆虫与蜘蛛)体内生长出来的真菌。

大竹茂夫 / Shigeo Otake
蜘蛛女郎(Unika) / Spider Bride(Unika)
2009
木板坦培拉油彩
24.3×33.4cm

Gibellula unica ©大竹茂夫
这一点的定义与中国有所不同。在中国,「冬虫夏草」这一术语仅用于产于青藏高原的Cordyceps sinensis,而其他所有「从虫类(昆虫与蜘蛛)体内生长出来的真菌」都用「虫草(菌)」一词。简而言之,「冬虫夏草」有狭义的解释,也有广义的含义。其实,广义的「冬虫夏草」多少有些混淆视听,因此为了避免引起误解,有些日本学者会用「冬虫夏草家族」或「冬虫夏草菌」等新概念来替代广义的「冬虫夏草」,也有一些日本学者则按照中国的说法,使用「虫草(菌)」描述这一广义的概念。「虫草(菌)」这个术语,简短易懂,我自己也经常使用,但对于普通日本民众来说它仍就是个不常用的术语。因此,考虑到这篇文章的受众,我在本文使用「冬虫夏草」来指代广义上的虫草菌。我做出这一决定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ーー我感兴趣的是冬虫夏草菌本身,而并非因为它是种名贵的药材:它是从我住处附近的山林中发现的从昆虫体内生长出来的真菌,广义的「冬虫夏草」对我更具吸引力。因此,如果我必须在文章中提到狭义的冬虫夏草,那我会使用它的学名或写成「Cordyceps sinensis」进行描述。
众所周知,冬虫夏草是一种从虫类(昆虫与蜘蛛)体内生长出来的真菌,更详细地说,它是一种附着在昆虫或蜘蛛体内的真菌。真菌在侵染虫类的幼虫后会在虫子的表皮发芽,形成尖长的芽管。这个芽管可以穿透昆虫的表皮进入体腔,随后会利用虫体作为营养来源,发育子实体(子座),而寄主则会死去。因此,我们可以判断,虫草菌的定义中不包括洛弗尔单板真菌,因为它们虽然粘附在活的虫体上,但并不杀死寄主而与它们并存。此外,所谓的「昆虫真菌」,如Beauveria,也不在虫草菌的定义之内,因为它虽然附着在活的昆虫身上并让其致死,但不产生明显形状的子实体(真菌)。(后已证明这种「昆虫真菌」也是冬虫夏草属真菌的一种变形体,处于无性繁殖阶段)。

大竹茂夫 / Shigeo Otake
冬虫夏草的化妆舞会 / Cordyceps Masquerade
1997
木板坦培拉油彩
90.9×116.7cm

Ophiocordyceps annullata ©大竹茂夫
很多人可能认为,所谓真菌就有着拓包型(蘑菇状)的外形:一个伞面和一个把儿。这类菌菇属于一类叫做担子菌门的真菌。还有另一类真菌,被称为子囊菌,它们通常呈碗状、棍棒状或线状,而不是经典的拓包型。虫草菌便是这组子囊菌家族的成员。以子囊菌中的麦角菌目麦角菌科的Cordyceps属(冬虫夏草属)为中心,包括几个与其密切相关的属,如Torbiera属与Shimizuomyces属,通常被认为是广义上的虫草菌家族的成员。其中,Cordyceps属也被称为冬虫夏草属,因此也有学者认为只有这个属的真菌才应该被称为虫草菌。Torbiera属尽管没有长柄子座,它与Cordyceps属(冬虫夏草属)十分类似。Shimizuomyces属并不属于昆虫,而是一种寄生在植物果实上的真菌,因此它不符合「从虫类体内长出来的真菌」这一定义,可论外观,它长得与冬虫夏草属也没有太大区别。
此外,哪怕在同一Cordyceps属(冬虫夏草属)中也有一些例外。如Tolypocladium capitatum和Tolypocladium ophioglossoides,它们并不寄生于昆虫,而是寄生于一种名为Elaphomyces granulatus的地下菌。虽然这显然不符「从虫类体内长出来的真菌」这一定义,许多学者也将其列于虫草菌家族之中。
近年来,随着分子生物技术的发展,科学家根据DNA遗传信息重建了生物的分类系统。这一进展极大地改变了生物学的分类,包括冬虫夏草在内的真菌界也不例外。Cordyceps属(冬虫夏草属)也被重组为肉座菌目的三科四属,即,冬虫夏草科中的冬虫夏草属,麦角菌科,以及麦饭石科Metacordypses属,欧氏科的Elaphocordypses属与Ophiocordypses属。由于这个讨论会非常复杂,且在学术界也还存在一定争议,对于定义的解释我就此打住,不再深入。为了方便读者理解,我在此文中都将虫草菌概括为广义的Cordyceps属(冬虫夏草属)。

“大竹茂夫:芳集托皮亚”展览静场,“虫草之变貌”部分,蜂巢(北京)当代艺术中心
虫草菌的类型与生态
你若是问我虫草菌有多少种,说实话,我很难精准地回答出来,因为这取决于对虫草菌的定义,以及在多大程度上被认可为是虫草菌家族的成员。据不完全统计,现在大约有550种拥有正式学名的虫草菌。其中大约380种是广义上的冬虫夏草属。可哪怕是同一种虫草菌,也会根据其所在的发育时期不同而有不同的学名,比如处于完全菌时代(有性繁殖代,也叫完全形)与不完全菌时代(无性繁殖代,也叫不完全形)的虫草菌,有着各自独立的学名。然而,为了避免重复计数,通常不完全菌时代的学名不会包括在这一统计之中。由于同一个物种会因种种原因被重复统计,上述统计数字可能要打一个折扣。
反之,还有相当多的候选新种还没有正式学名,而且近年新发现的虫草菌数量还在不断增加。如果算上这些新物种,虫草菌家族大约有600-700种。其中在日本,现已发现300多种虫草菌。所以我可以当之无愧地说,日本是一个巨大的冬虫夏草王国。我当时的住处在日本京都市的郊区,那里的冬虫夏草并不出名,但即便如此,光是完全菌时代的虫草菌我就发现了大约100种。所以世界上六分之一,或者说日本三分之一的虫草菌都是在我家附近这一带发现的。这样一想,我家真是在一个得天独厚的好地段。

大竹茂夫 / Shigeo Otake
移动真菌园的最后时光 / The Last Days of the Mobile Fungi Garden
1993
布面坦培拉油彩
53×72.7cm

Ophiocordyceps nutans ©大竹茂夫
虫草菌是如何将真菌附着在虫体上的,这一点其实我并不十分清楚,因为这可能取决于不同的寄主与真菌种类。然而有一点可以说明的是,虽然我称之为出于虫体的真菌,但真菌并非附着在死去的昆虫尸体上。当昆虫死去后,真菌没有机会,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去附着或侵染尸体,因为蚂蚁们会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侵食尸体。因此,真菌附着的不是虫类的尸体,而是活着的虫体。虫草菌的孢子与发芽的子座就像丛林中布设的陷阱一般,四处潜伏着等待寄主的光临。当适宜的虫类路过地面或叶子背面时,这些真菌的孢子就会悄无声息地附着在昆虫的甲壳或表皮。随着时间推移,真菌形成的芽管便会刺破虫的外壳,侵染体腔,引起感染。当虫类还活着时,它们会因中毒性反应而停止取食,能四处走动,但行动迟缓,而真菌始终处于寄生的状态。当真菌在虫体内大量繁殖时就会使寄主发病致死。奇怪的是,被真菌侵染的昆虫尸体并不吸引蚂蚁。直到当灰白色的菌丝不断蔓延充满整个体腔时,虫草菌的子座便会破壳而出。一些真菌在附着寄主之后,会在相对较短的时间内快速生长,但大多数虫草菌的生长周期约为一年。如果一匹昆虫在夏秋被侵染了真菌,那么真菌就能在它体内度过冬天,并在第二年的春夏之交破壳长芽。因此,虽然每个地区虫草菌的生长时机不全相同,但旺季往往出现在梅雨季之后的时节。

大竹茂夫/ Shigeo Otake
圣杯骑士/ Knight of Chalice
2016
木板坦培拉油彩/ Tempera and oil on board
22.7×15.8cm

Ophiocordyceps unilateralis ©大竹茂夫
虫草菌的「藏身之处」
我曾在上文中写道,冬虫夏草并非只出现于深山幽谷之中。举个极端的例子,在日本东京这个现代化大都市的公园里我们也能找到虫草菌。尤其是蜘蛛虫草,只要在梅雨季前后,我们几乎能在东京的每个公园可以找到它的身影。既然它们如此无处不在,那日常生活中应该有更多的虫草目击者,可为什么它们那么难以被发现呢?其实并非虫草菌会隐身,而是有以下几个原因。
首先,它们实在太细小了。大多数虫草菌的子座都不到2-3厘米,许多较小的物种都不到5毫米,并且细如发丝,不匐地仔细寻找很难发现它们的身影。你可能认为,如果是从虫体长出的真菌那一定会很好认,却不知它们通常被埋在腐蚀土中,或藏在腐叶烂木之下,所以平时并不容易找到它们的身影。即使是虫体暴露在空气中的「气生种」这一虫草菌群体,也通常附着在叶片的背面,不易被发现。因此,想要寻找到这些奇妙的生物需要一些知识和经验。

潜藏于自然界的真菌状态 ©大竹茂夫
第一步,我们需要阅读地形、辨别树木种类、估计地面潮湿程度,以此来判断虫草菌出现的可能性,缩小搜寻范围。就我的经验而言,历史悠久的古寺或者神社的森林通常是搜寻的首选之地。在这些地方,我们可以发现由寄生各类蝉所形成的蝉花虫草菌,要是运气好的话,还能找到几株蜘蛛虫草菌。
此外,沿着山路的斜坡也是邂逅虫草菌的好地方。在这里有可能找到蛹虫草、蜂头蛇形虫草(Ophiocordyceps sphecocephala)与下垂蛇形虫草(Ophiocordyceps nutans)。我一看到腐烂的倒木,便绝不会放弃对其进行一番深究:因为在那里可能会发现一些附着在甲虫目幼虫上的虫草,如巴西虫草(Cordyceps brasiliensis),线虫草(Perennicordyceps cuboidea)。蚁线虫草(Cordyceps formicarum)也常常生长在腐烂的木材上。通常,我会找一个方便观察的位置,俯下身子,把眼睛贴到离地面只有十厘米左右的地方,着了魔似地专注观察。不知道的路人还以为我趴在地上吃土呢。
寻找虫草菌时我处处留心:在落叶、树根或苔藓中一发现稍有不同寻常的蛛丝马迹,我便会拿出放大镜仔细地进行「扫描」。如果表面发现小颗粒,那便很有可能是虫草菌。气生种的虫草也可能在树木或山涧斜坡的草堆中被发现。我有好几次都在那里发现了细座虫草(Akanthomyces tuberculatus)与Truviera属的蜘蛛虫草。

Purpureocillium takamizusanense ©大竹茂夫
我的探索范围不仅在陆地,有时会穿上胶鞋,踏入溪河,逐片逐根地检查河岸上的树叶或草堆。要知道,能找到一株珍奇的蜻蜓层束梗征虫草(Hymenostilbe odonatae)是一件令人兴奋一整天的事。我把每年在同一季节持续出现相同种类虫草菌的地方,称为「坪(Tsuboo)」。在那些地区,每年都有孢子散落,土壤中总是富含真菌,同时它通常也是昆虫居住的理想之地。所以,无论昆虫们被真菌打倒多少次,它们还是不会销声匿迹。要是发现某处的自然环境与已知的「坪」相似,我便会立刻带上行囊去开拓新「坪」。一旦发现了虫草菌的「新大陆」,我便会记录这块宝地,并年复一年在不同的季节再次前往进行调查——因为在这样的地方有很大可能性在不同季节能发现新的虫草菌物种。如果你也以这种方式不断积累知识和经验,那每次出行也能找到虫草菌的「藏身之地」,无论何时都能邂逅几种冬虫夏草菌。

Ophiocordyceps jinggangshanensis ©大竹茂夫
冬虫夏草的乐趣
「整天不务正业,在外面寻找这些玩意儿,有什么乐趣呢?」即使不当着我的面说,也一定有很多读者在心里这么想吧。每当被问及冬虫夏草的魅力与乐趣时,我首先想到的便是它独特的形状与构造:多么优美多么有趣的外形啊!虫类以与活着时相同的姿态固化,而从虫体破壳而出的子座基质艳丽,这两者相互映衬,相得益彰,引人入胜。其次,便是虫草菌形态的复杂性与多样性。在不同种之间,甚至在同一种虫草之间,都会呈现出不同的形态,那种千姿百态让人感叹造物主的神奇。此外,细想从昆虫尸体上长出的子座竟是真菌的生殖器官,这种充满妖气甚至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异感也让我着迷。

大竹茂夫/ Shigeo Otake
球束梗孢霉属和虫壳菌属/ Gibellula and Torrubiella
2001
木板坦培拉油彩/ Tempera and oil on board
27.3×45.5cm
另一点吸引我的,便是寻找它们的乐趣。就如上文所述,它们通常很难被发现,是整个探索虫草过程种最困难也是最有趣的部分。许多虫草菌珍奇罕见,并且虫草菌界还有无数的未知与未解,所以它总能带给我新的发现。即使我不入深林,有时也能在住处附近的地区发现一些新的虫草菌的候选物种,或者只被人类采集过没几次的超稀有物种。简而言之,寻找虫草菌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场寻宝游戏,不用跋山涉水大冒险的轻松版寻宝游戏。其实,就稀有性而言,作为药材的冬虫夏草既不稀有也不罕见,它有一定产量,并且作为大宗商品出口到世界各地。就我个人而言,虫草菌还有一点对我非常有吸引力:我可以用其于私人的实际目的。换句话说,冬虫夏草就是我的缪斯女神,她给予我灵感,我以为主题进行创作。

大竹茂夫/ Shigeo Otake
取木乃伊/ Mummy-hunter
2014
木板坦培拉油彩/ Tempera and oil on board
33.3×45.5cm
每当我发现珍奇虫草或是非常迷人的虫草个体时,我便想通过作画的形式来传达我内心的雀跃与兴奋。虽说虫草菌的寄主是昆虫,但把虫的尸体赤裸裸地搬上画布难免会觉得过于残忍或凄凉。于是,我灵机一动决定另辟蹊径:让人类打扮成冬虫夏草的模样出现在画作中。于是,题为「冬虫假装之人(意为打扮成冬虫夏草的人们)」的系列作品便诞生了。该系列迄今为止已创作了的几十副作品。在个展上,常有访客好奇地指着作品种从人物头部伸出的棍状物问我它们是什么。当我回答他们「这是一种真菌」时,有些人看起来半信半疑,而另一些人则恍然大悟:「哦,这是冬虫夏草啊!」,但随着聊天的深入,我得知这些知晓冬虫夏草的访客也并非真菌迷。由此可见,「冬虫夏草」一词已在日本有了一定程度的普及。据说虫草菌在西方基本上不为人知,有一次我试图用蹩脚的英语向一位观展的美国游客解释冬虫夏草,但他却完全没能理解。他们似乎不知道有真菌是从虫体生长出来的。虽然我知道冬虫夏草的英文名称是「Plant worm」或「vegetable wasp」,意即「僵虫」,但我遇到的外国游客中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些词。

“大竹茂夫:芳集托皮亚”展览静场,“菌代的诞生”部分,蜂巢(北京)当代艺术中心
一个人的「虫草屋」小史
我在上文中提到了我与冬虫夏草的相遇,作为总结,我来简单地捋一捋我与冬虫夏草的小史吧。在「入坑」后的第一年,我便发现了近20种虫草菌,但遗憾的是不久就遇到了瓶颈期:这个数字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增长。那时我发现的都是相对常见的虫草菌,也就是在野外采摘菌菇时可以顺便发现的一些种类;出门寻找的季节也非常受限,一般只在所谓的菌菇旺季,比如梅雨季前后或秋季;那时我对虫草菌的生物学知识也涉足未深,不知如何寻找珍奇品种,而且在当时的印象中附近只能发现常见的虫草菌,要想邂逅稀有物种,就必须跋山涉水去深山幽谷进行探索。

大竹茂夫/ Shigeo Otake
真菌学家H的误判A/ Miscalculation by mycologist H.A
1988
木板坦培拉油彩/ Tempera and oil on board
112×162cm
然而,有一年春季我突然心血来潮,在通常不出门的时节进了山,在山里又突发奇想,任着性子步行到了河岸边。可能这就是缘分吧,这一连串的临时起意竟让我发现了极为罕见的草薙虫草(Yosiokobayasia kusanagiensis)。要知道,这是种极其罕见的珍奇虫草,至今只在日本山形县的草薙温泉有被发现的记录。在我意识到这种极其罕见的物种也可能出现在住处附近时,实足吃了一惊。随后不久,之前从未发现的物种都一个接一个地映入了眼帘,新物种的发现可谓是一发不可收,多年未动的采集物种数一下子就翻了一番。那次进山还发现了一些非常罕见的虫草菌物种,如早川黑僵蝉花(Metarhizium owariense)、Ophiocordyceps sp.、Cordyceps sp等。

Metarhizium owariense ©大竹茂夫
自那次经历之后,我曾经消退的「冬虫夏草热」又不可避免地复燃了,而且还来了个大升级,越燃越旺。于是我趁热打铁,加入了虫草菌同好会,与志同道合的朋友交流信息,甚至在冬天还一起进山探寻虫草菌的踪迹;我买了一台拍摄微距的数码相机,开始用网络将收集到的冬虫夏草图片与画作一起发布在个人主页上,并收到了来自全国各地「虫草屋」(作者称冬虫夏草的粉丝为「虫草屋」)的回复;我还破费购入了一台显微镜用于观察虫草菌子囊与孢子,得益于此,我甚至能够辨识出以前无法区分的无性繁殖阶段的无性型虫草菌了;最终,我还建立了一个名为「虫草日志」的博客,将每次观察和收集到的虫草菌实时发布上传,共享给网友。如今,我收集到的虫草菌的物种数已经增加到百种,如果包括无性型不完全虫草菌,种类数超过150种。随后,我陆续收到来自国内外虫草专家的电子邮件,他们也都是我的博客读者。

大竹茂夫参与了2012年于日本石田大成社发行的《冬虫夏草的文化志》的编撰;作为虫草同好会团体中的真菌画师,大竹茂夫的作品被作为该书的封面。
除了「冬虫假装之人」画作系列,我之后又创作了更多以此为主题作品,如「菌生代」系列。又有日本电视节目采访介绍了我的作品与采集标本,我甚至被赋予了「冬虫夏草画家」的称号。而另一方面,我曾多次造访的「坪」在政府「复兴山区」的名义下进行了一系列翻新工程,好几个「坪」都已销声匿迹了,冬虫夏草不再像以前那样频繁出现。所以从现在起,我可能要搭电车或巴士前往更远的地方,去寻找虫草菌的新「坪」。
注:该文出自2010年第7期《园艺世界》特辑《冬虫假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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