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古典｜尹存墨“解密”贝多芬与李斯特的钢琴奏鸣曲世界

Q1：之前看到你德国的琴房里挂了一幅阿图尔·鲁宾斯坦的肖像，他是否是你十分崇拜的钢琴家？

尹：这幅肖像是我德国的教授赠予的，我也确实非常崇拜鲁宾斯坦这位大师，他非常出众的一点在于，他总是在追求音乐本质的美感，而不是刻意去标新立异，做一些华丽浮夸的粉饰。在我看来，这种质朴诚实的表达是最迷人的。

Q2：许多当红钢琴家，比如特里夫诺夫，赵成珍，伊戈尔·莱维特，都是从鲁宾斯坦大赛上走出来的，想听听作为获奖者的你怎么看待这项赛事？

尹：鲁宾斯坦钢琴大赛的参赛门槛比较高，很多国际比赛是通过听报名者寄送的录音进行初步筛选的。但想要参加鲁宾斯坦大赛，选手不仅要有优秀的资历（比方已经在国际大赛上获奖，或在YouTube等平台已颇具名气），还需要请四位在音乐界很有地位的人各写一封推荐信。可以说这是职业钢琴家之间的比拼，从第一轮开始就是强者交锋，这项赛事上出现黑马的概率很小。

Q3：那你曾问鼎的波恩贝多芬钢琴比赛呢，是否与其他赛事相比，这项比赛更聚焦于考验演奏家"内功"的德奥作品？

尹：其实不止如此。除了要弹贝多芬早中晚各时期的作品外，每一轮还会涉及从巴洛克到现代派的曲目，比如第一轮要弹巴赫，第二轮要弹浪漫派，第三轮要弹普罗科菲耶夫和斯特拉文斯基之类的作品，决赛要弹两部贝多芬的钢琴协奏曲，相当于是全面考察贝多芬作品的同时，还全面考察选手对各个时代曲风的掌握。

尹存墨演奏贝多芬《热情奏鸣曲》

Q6：下面我们来谈一谈你这次的演奏曲目。贝多芬的《热情奏鸣曲》创作于1804-1806年间，这期间他有第三交响曲，第四钢琴协奏曲，小提琴协奏曲等许多里程碑式的作品涌现，你怎么看待这个时期的贝多芬？

尹：这个时期的贝多芬是一个探索者，他所探索的不仅是音乐的可能性，更是自我的可能性。他很乐于尝试，将各种和声排列组合，创造出很多跳脱出古典套路的技法，比方说他的《第四钢琴协奏曲》打破了很多传统规章，再比方说《热情奏鸣曲》第一乐章几乎都不能说是奏鸣曲式了。这个阶段的贝多芬可谓是思如泉涌，百花齐放，在每部作品中都有崭新的想法。

Q7：如何理解“热情”这个标题，你觉得它贴切吗？

尹：我觉得很贴切，这种热情不同于我们日常语境中的热情，它是一种潜藏在波澜不惊的表层之下，内核深处积蓄的巨大能量。这首奏鸣曲的很多段落，听起来似乎是平静的，但充满了紧张感和戏剧张力，当情感高潮彻底爆发出来时，那种悲壮恢弘的震撼力是一般的炫技之作远不能及的。可以说，贝多芬的热情是一种极致的紧张感。

Q8：热情往往是一触即发，转瞬即逝的，演奏家该如将这种高峰体验“保鲜”到演出时刻？

尹：有些情感是需要经历并记住的，但与此同时，演奏家往往还具备一种极其细腻的共情能力，从音乐中抓住其蕴含的情感张力，更多依靠想象而非实际体验。就像德彪西创作前奏曲时，总是先作曲再取标题，也在现实生活中，他并没有亲历过其描绘的场面，但他对这种感受的描摹能力是超凡入圣的。

尹存墨演奏李斯特《b小调钢琴奏鸣曲》

Q11：你觉得李斯特在钢琴艺术上，有传承和发展贝多芬的哪些特质吗？

尹：我觉得李斯特作为一个匈牙利人，天然就比作为德国人的贝多芬，在性格上更自由洒脱，虽然他传承自贝多芬和车尔尼，但又完全开拓出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李斯特很多灵感来自民间曲调，很多旋律是可以唱出来的，就像舒伯特一样。而贝多芬的很多旋律是无法被演唱的，那是一种和声化的效果，比如《热情奏鸣曲》中真正的歌唱性旋律很少。弹李斯特的钢琴作品时，脑中仿佛会响起乐队中的特定配器，这一点或许是有贝多芬交响乐思维的影响。

Q12：李斯特《b小调钢琴奏鸣曲》是他艺术生涯中最重要的作品，但在当时却受到舒曼、克拉拉、勃拉姆斯、安东·鲁宾斯坦等诸多名家恶评，这是为什么呢？

尹：从创作的角度来看，这部奏鸣曲确实结构上很零散。舒曼按照标准的奏鸣曲形式写了一部《幻想曲》回献给李斯特，颇有一种“我教你怎么写奏鸣曲”的挑衅意味。说回《b小调钢琴奏鸣曲》，它最独特的魅力在于与《浮士德》及李斯特本人的精神高度融合，而且是真的非常好听，以至于创作手法上的不严谨可以不计较。反观舒曼的《幻想曲》虽然作曲技法极其精湛严谨，但在听众的喜爱度上远不及李斯特的奏鸣曲。

Q13：你这次的独奏会上，会期待自己呈现出《b小调奏鸣曲》怎样的面貌？

尹：这首奏鸣曲需要演奏者极其高度的专注力，很多地方仅通过一个音，就将整个音乐的气氛推往另一个方向，如果不能细致处理好这些情感转折，则会弹得毫无生气。我更想要通过这半个小时的演奏，让大家清楚感受到曲中的各种角色的性格，让大家听到梅菲斯特、浮士德内心的声音。我希望让大家忘记这是一部奏鸣曲，仅仅把它当作一个故事，一部无词的歌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