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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士剑_长亭外 | 国家美术·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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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士剑_长亭外 | 国家美术·关注崇真艺客

展览名称：长亭外

展期时间：2023.5.31 - 6.13

展览地点：宁波宁波美术馆

井士剑强调艺术家需要拥有一种失控中的控制，即在这个开放中的节制——'自在即自律'。

—高世名

——

长亭之外——井士剑的绘画考古

文 / 崔灿灿

井士剑的展览“长亭外”，取自一段源远流长、家喻户晓的历史典故。它既是李叔同作词的歌曲《送别》的开篇，也是井士剑创作这批作品的索引，一段知识考古旅程的开始。

▲ 井士剑《肖像，三涌泉》布面油画 40 x 60cm 2023

1914年冬，旧上海满是一片萧瑟的景象，又赶上大雪纷飞，曾与李叔同志同道合的友人许幻园，即将携家人远赴北京。彼时的社会变故，几次革命与混战导致曾经富甲一方的许幻园，家业败落，频临破产，生活也越发贫苦。尤其在这样的寒冬，经此一别，不知何日相见。临别时，李叔同写下这首颇有写意之感的《送别》赠予即将北上的许幻园，以表离别时依依不舍之情。说是词曲，倒不如理解为李叔同的借景抒情。那个凄美的场景，离别的友谊，永恒的时空，也伴随着歌曲传遍大江南北，在历史中留下一段佳话与绝唱。

▲ 井士剑《晨曦》布面油画 30 x 40cm 2012

▲ 井士剑《湖》布面油画 30 x 40cm 2023

然而，展览并不着力于惯常叙述中的这段动人故事，对长亭、古道、夕阳等晚景的意蕴悠长、寂静冷落的美感描述，也不是关注“离别”作为人类漫长岁月中文学、电影和戏剧的永恒主题，或是对李叔同传奇人生的书写。井士剑更关注这段故事的前传，《送别》形成之前的历史。

▲ 井士剑《亭外》布面油画 40 x 60cm 2023

1905年，李叔同留学东洋，第一次接触到在当地广泛流传的歌曲《旅愁》，他被那些动人而又优美的旋律所打动。于是，远在他国的李叔同，怀着对故土的思念，有了最初创作的灵感。几年后，李叔同借鉴这首歌曲的旋律，为它重新填写了歌词，便有了这首家喻户晓的《送别》。然而，有趣的是，这首在日本广为传唱的歌曲，并非由当地的音乐家创作，它的曲调和原型来自于更遥远的大洋彼岸，美国的马塞诸塞州。19世纪美国南北战争时期，作曲家约翰.庞德.奥德威创作了一首名为《梦见家和母亲》的歌曲，因为战争和反对种族制度的缘故，让这首歌多少有些忧郁的底色。优美的旋律，饱含深情的词句，由将脸涂黑扮作黑人的白人演唱，黑人歌曲的格调与旋律，让歌谣冲破南北之间的价值藩篱，成为那个年代经典的曲目。

▲ 井士剑《音谣》布面油画 200 x 300cm 2023

多年后，日本作曲家犬童球溪对该曲重新填词，创作出《旅愁》。又是多年后，故事几经周转，人物反复变迁，李叔同借用该旋律创作出极具中国古意和哲理的《送别》。至此，一个历经数百年的旋律，经过几段历史，黑人的殖民往事，南北战争里漫长的斗争，明治维新对西方的学习，再到20世纪初中国社会革命和新文化运动中，第一代中国知识分子的文化觉醒和民族意识。这些不同版本的故事，不同地区依据自身处境所做的在地转译，含混着几个主人公不同的人生命运，使得《送别》获得了它全新的状态和生命。

▲ 井士剑《歌谣》布面油画 120 x 160cm 2023

正是这段漫长的历史，引发了井士剑的兴趣，并以“绘画考古”的方式，重返这段曲折的旅程。然而，井士剑感兴趣的并非是全然而宏大的历史脉络，或是如历史学家一般对大量历史资料甄别、串联，进行冗长的考据。井士剑关心的并非是历史本身，而是历史转化为知识经验的过程，他所关心的是故事的转折点，我们的故事和知识从何而来，它们之间所产生的价值、对错和真伪的变迁是由什么所导致？什么时候一个固有的概念发生了变化？又是什么导致了这个变化，而在这个变化之后，我们又如何看待这场发生？

▲ 井士剑《三原色》布面油画 120 x 160cm 2023

或者说，井士剑对知识考古的兴趣，这首《送别》所经历的诸多“变化”，同样触及艺术的奥秘，一个曾经兴盛的艺术流派是如何产生的？是什么导致了这种美学和价值观的出现，它们如何重新定义和拓展了我们对艺术的理解？又是什么导致了这个艺术流派的衰败，它终结了哪些艺术的可能性和形态转化，使得新的语言和思想得以诞生。

▲ 井士剑《溪泉》布面油画 120 x 160cm 2023

（二）

如果提起《送别》中的“长亭外”，或是李叔同，我们只按照过往的经验，将其简单归类于一个有着古风、禅意、人生的跌宕起伏的老版故事，那么我们无疑成了一叶蔽目，错过了故事和文化转译的复杂性和含混性；如果我们简单的将作品中艺术家对历史、知识、哲学的理解，作为对绘画的全部解释，并将绘画的功能和意义，理解为说文解字的图谱，或是论证知识注脚的插图，我们既是高看了绘画，又低估了绘画。

井士剑_长亭外 | 国家美术·关注崇真艺客

▲ 井士剑《大自然歌谣》及局部布面油画 100 x 80cm 2023

《送别》的故事，只是井士剑创作的索引，李叔同也并非井士剑个人的精神写照。艺术家有着更为复杂的知识和视觉转化系统。和历史学家全然的描述不同，井士剑更感兴趣的是历史中的一些片段，这些片段最终落实为画面里的物象：《送别》开篇的长亭，原曲《梦见家和母亲》的乐谱，扮演黑人的歌唱者的脸庞，最早在中国上演的《茶花女》剧照里的花朵，李叔同出家时虎跑的一片泉水。这些来自于不同历史阶段的瞬间形象，在井士剑的画面中化作片段的、琐碎的、恍惚的风景、静物与人物。

▲ 井士剑《北方风景》系列纸本水彩 15 x 22.5cm 2021-2023

和后现代哲学相似，但又不同，井士剑总是在一个完整的故事中寻找片段。在一句话中摘取独立的“词语”，让“词语”从句子的叙述功能中抽身而出，以剥离前后的语义，回到“词根”原本的状态。然而，这里的“词根”又和哲学里的回到零度，回到中性不同。“词根”在井士剑的作品里化作物象，绘画重新给予它们面孔、情感、温度和感受，给予其艺术的想象。这种想象和感知生成的过程，恰恰是绘画的核心，也是绘画的魅力所在：一种接近于“霉变”的视觉过程，从李叔同和《送别》开始的一个创作念头，到知识考古过程中形成的绘画观念，再到创作过程中的不断联想、延展、打破、比拟、漫无边际的生长，以对应画面里的造型、比例、色彩、构成、笔触之间的变量。像是思考与视觉运动的化学反应，最终由艺术家来主宰物象的关系和故事的完整性，以及一张画、一个故事结束的依据。

▲ 井士剑《北方风景》系列纸本水彩 15 x 22.5cm 2021-2023

也只有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才能理解井士剑画作中那些与《送别》相关又不相关的物象。在艺术家的知识考古和联想中，几个硕大的番茄，散落的番石榴，一两颗金黄的玉米，这些最初由异域而来的品种，和《送别》有着同样的历史和命运。他们都几经周折，漂洋过海，来到中国，又经过漫长的时间，不断地革新和重组，成为我们所熟悉的事物，成为流淌在我们历史经验中血液与象征。

然而，想象又总是能打破逻辑，偶然性总能在绘画中生发出全新的寓意。在艺术家的描绘和想象里，李叔同在西方经典剧作《茶花女》中男扮女装的方式，与张国荣在《霸王别姬》中的装扮、身份与命运，冥冥之中有着某种相似的情形，共谋的眼神。同样，《茶花女》剧照中的一盆百合花，在井士剑另一件画作中被放大，它成了爱情百年好合的象征，却又呼应着前文中身份与爱情的故事。

▲ 井士剑《北方风景》系列纸本水彩 15 x 22.5cm 2021-2023

如果知识考古是井士剑创作的路径，那么想象、比拟、串联，故事的再次生长，就是井士剑使用的语法。但接近于这种语法的方式，却是要回到井士剑的另一个核心特征，对艺术语言的混合性使用。早期的苏派绘画和写实主义训练了井士剑超群的技艺，以让画面的塑造变的游刃有余，期待变革的来临。但与现实主义不同，井士剑又借用了欧洲象征主义的手法，那些来自于异域的水果、作物，湖泊、稻田，象征着叙述、情感和历史的变迁。但它们之间又不愿组成完整的故事，观念艺术使得井士剑将物象之间散落、交叉、冲突的关系，作为有意安排的叙述结构，以打破现实主义和古典主义的完整叙事。现代主义和形式主义开阔了井士剑画面语言的视野和丰富性，我们在其中可以看到中国传统绘画和德国新绘画、莱比锡画派的如影随形，那种浓烈的欧洲形而上学精神和杭州传统人文风景之间的结合。

▲ 井士剑《北方风景》系列纸本水彩 15 x 22.5cm 2021-2023

然而，这些混合性语法的使用，并非来自于艺术史的教条，而是井士剑个人的经验和自由意识。对追求固定风格和强化艺术特征的厌恶，井士剑的创作每隔几年便变化一种全新的样貌，他并不追求某种艺术“成功”的策略，也不愿固定在任何单一的主题中。他的画作总是有着自己结束的依据，有时寥寥几笔，词便可达义，有时反复描绘，相隔多年，只是为了接近一种更高的形而上感受。

但更多时候，他有着一个艺术家特有的才能和天分，在他和我的交谈中，那些前后并不相关的逻辑，随时跳闪的思绪中，他讲述哲学的漏洞里，散发出个体与自由想象的魅力：他经由《送别》曲调的原产地马塞诸塞州，想到那里风景与他的老家东北有着同样的纬度，它们的农田盛产同样的作物，而他如今生活的西湖与夜晚归家的虎跑路，又神奇的借着李叔同的典故，连成一片绘画的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