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彭康亮：我为什么要用中文演唱《冬之旅》

“艺术歌曲之王”舒伯特说过，他喜欢《冬之旅》胜过他谱写的其他所有歌曲。这部声乐套曲是舒伯特晚期写成的不朽之作，他用二十四首歌曲道尽浪漫主义诗人穆勒那饱含爱与痛的诗意，勾勒出一位流浪者告别他的爱人和他的房子，远离生命里一切温暖熟悉的人事物，让自己孤独地在冷冽的银白世界里踽踽前行。

时值冬季，大地被冰雪覆盖，纵使萧瑟的北风强力席卷而过，这位流浪者怎么也不肯停止自己迈向生命终点的脚步。舒伯特的音乐，鲜活地勾勒诗中主人翁内心炽热的情感，与寒冬形成极大的反差。

舒伯特的艺术创意和表达能力在这个作品中臻于完熟之境，他让艺术歌曲建立起完整的音乐形式，让它们不单只是纯粹的乐音和文学诗的吟诵，甚至具备充分的情感表达诠释能力，以及勾勒出戏剧场景的声响暗示能力，在德语艺术歌曲领域中具有无法撼动的地位。

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男低音歌唱家，彭康亮教授不但曾先后录制三次《冬之旅》唱片，成为录制《冬之旅》次数最多的中国歌唱家，而且还是迄今唯一使用德语、中文两种语言演唱《冬之旅》全集的歌唱家。

“今晚的音乐会让我完全陶醉在音乐里，以至于忘了他（彭康亮）是在用我不熟悉的中文在演唱。”

——英国皇家音乐学院·合作钢琴系 主任

Michael Dussek

“彭康亮用中文唱《冬之旅》……他对于中文细致的声、韵划分及不同音节的把握，不仅非常考究，更是真正符合用这门语言来歌唱的艺术规律。”

——知名乐评人 张可驹

有些事情看似偶然，其实都有其内在的必然。正所谓“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如果没有“寻他”千百次的前因，就不可能有后来的暮然回首和顿悟。我上大学那会儿，就买了一本邓映易先生译配的《冬之旅》歌谱，当时买它的目的，是为了参考里面的翻译词。这本歌谱几十年来一直默默地陪伴在我的身边，去日本留学时我竟然也带着它。直到2014年，我计划录制《冬之旅》（德语版）全套24首，为了能够更好地理解歌曲内容，在准备的过程中又把它拿出来当作参考。有一天在家里练习，无意间我用中文歌词唱了一段《泪洪》，只见我爱人突然从厨房跑出来，问我：“《冬之旅》为什么不能用中文唱呢？你刚才唱的我全都听懂了。”看到我爱人兴奋的样子，我也恍然大悟。立马又视唱了其中几首，觉得用中文演唱确实可行。紧接着就联系我的老搭档张佳林老师，我在电话里说：“这次咱俩《冬之旅》的录音，我想改用中文演唱！”张老师迟疑了一下说：“好吧，反正我的钢琴伴奏都是一样的。”

从那天开始我与这本《冬之旅》歌谱就如同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朝思暮想、形影不离。中文版《冬之旅》早期的准备工作，并不是想象的那么容易，也绝不是一拍即合那么简单。在那段时间，我每天抱着歌谱，一个字一个字地推敲，一段一段乐句地熟悉、一首曲子一首曲子反复地视唱，直到唱顺了，唱好听了，把自己唱高兴了为止。常常连睡觉时也在想歌词，假如用废寝忘食来形容当时的状态，一点都不之为过。记得那时刚好是清明节期间回老家扫墓，在回乡的路上也是曲不离口、谱不离手。一句话，就是非把这次“恋爱”谈成了不可。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2014年5月1日，正式“订婚”，完成了中文版《冬之旅》的录音工作。接着趁热打铁，同年7月15日参加了中央音乐学院室内钢琴艺术节的演出，中文版《冬之旅》首次与观众见面。也算是给中文版《冬之旅》举办了一场“婚礼”吧！2016年冬天，我与北舞创意学院合作，举办了一场“声乐与舞蹈中文版《冬之旅》”的演出；2019年11月在中山音乐堂，中文版《冬之旅》再次与观众见面……每一次演出前，都有观众抱着“到底靠不靠谱啊？”的疑虑前来观演，但每一次，中文版《冬之旅》都不负众望地感动了每一位观众，成为了一个经得起时间考验的舞台作品。

2016年12月与北舞创意学院合作

“声乐与舞蹈中文版《冬之旅》”剧照

2019年11月北京中山音乐堂

中文版《冬之旅》剧照

2020年决定由国家大剧院唱片公司录制中德双语版《冬之旅》的时候，由于2014年我和张老师录制发行过一张中文版《冬之旅》，大家自然会想到用先前的中文版录音和现在的德语版录音放在一起制作就行了，可我却不大乐意这样做。因为经过五年的沉淀和演出实践，我对中文版《冬之旅》又有了一些新的认识和理解，有必要重新再录一遍，有赖钢琴家张佳林老师和录音师曹勐先生的辛勤付出，伴随着中文版《冬之旅》第二次录音的杀青，中德双语版《冬之旅》也在不经意的邂逅中诞生了。

像这样的再版录音，在国外屡见不鲜。我一直也觉得再版录音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我会很好奇的去寻找一些自己喜欢的歌唱家，把他们在不同时期录制的同一作品进行比较。发现每一位优秀的歌唱家，对他们所演唱的作品都会做严格的研究和分析，不断追求更高的理想，永不自满。比如菲舍尔迪斯考，光是舒伯特的《冬之旅》就曾录制过十几个版本，他最早的录音，跟他后期录制的作品，就有很明显的差异。

听迪斯考晚年对《冬之旅》的诠释，显然变得更加恣意放纵，速度也相对加快，用他本人的话说，是找到了最合适的速度。所以说，我们通过对不同时期、不同版本的比较，可以全面的了解歌唱家自身，在艺术道路上不断修正和不断追求完美的心路历程，还可以窥视到他们在音乐表现以及声音应用方面的洞幽烛微之处。

我相信大家和我都会有同样的感受，我们每个人，每个时期，各自的审美和自我审视的标准都会随着时间、随着自身的阅历的不断丰富而改变。对于我个人而言，也是一直在追求更高级更细腻的音乐趣味，这是出于对艺术的热爱和对作曲家及其作品的敬畏之心。

有人问我为什么会如此执着、如此丹心竭力的推广舒伯特这部经典之作《冬之旅》，并把它用中文演唱，我的回答是期望能带领更多中国观众走进艺术歌曲这座神圣美妙的殿堂，更直接、更深入的领略和读懂世界优秀艺术歌曲作品。

彭教授之女为其《冬之旅》中德双语版专辑所绘油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