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三角水系：

跨领域调研创作计划

01 海岸线、捍海塘

距今6000至7000年间，在裹挟着泥沙由青藏高原奔流直下的长江水和中国东南部海域常年累月的共同作用下，一条由海生贝壳类生物壳体与泥沙积聚形成的隆起沙脊，塑造了“西北—东南”走向的海陆边界，自今常熟福山起，经太仓，嘉定娄塘、嘉定城、南翔，穿越闵行七宝、马桥，南至奉贤、拓林。这条被称为“冈身”的古海岸线越过如今大部分的上海郊县区域，成为上海史前独特地貌的重要考古发现。

“上海地区成陆示意图”，图片来源：“成陆”，《宝山县志》，上海市宝山区地方志编纂委员会 编，2018年

冈身带的形成使得冈身以西的土地有了天然防御体，也逐渐形成聚落，比冈身以东仍在海底的长江三角洲成陆早了几千年。这条已经消失的纵向沙积带，既象征着上海地理前身的起点，也是东部冲积平原不断东扩产生新生地的见证。可以说，冈身以西的古代文明和东部新生地的关系并不密切。在泥沙冲积出来的土地中，在历史和政权更迭的潮水里，不同地域归属和命名的使用互相拉扯。上海的前世和今生，就是在太湖流域平原和长三角洲平原的认同交汇之中。

太湖流域西山西南面古村落明月湾古码头，作者摄于2021年

唐开元年间，东南沿海修筑捍海塘。北起宝山，途径现今的月浦、江湾，进入浦东，至今天的浙江海宁，这是一条人手筑建的古捍海塘，又再度见证了冈身向东不断外扩冲积的泥沙土与大海争夺成陆的过程。唐宋两个朝代，如今的浦东南汇、下沙等均在不同时期作为东部重要盐场。元朝时期，下沙盐场出版汇编的《熬波图》，是中国最早系统描写海盐生产技术的专著读本。原冈身带以东的陆地渐渐从临海滩涂成为盐碱地，由东向西，土质均有所不同。这片新生土地直至南宋方能种植杂粮，流离失所的盐民也就此转向另一种农业定居的生活。

《钦定四库全书 熬波图》，作者: （元）陈椿，北京：中国书店，2018年

02 治水，松河

上海纵向海岸线的东扩，与横向江河泥沙在潮汐推动下的沉积也紧密相关。吴淞江曾是太湖流域最大的河流，也是行政区域划定的天然分野。南宋之前，江南地区多为成陆之前的滩涂地，尚未进入形成农耕定居的社会形态。南宋迁都临安后，面对耕地不足的江南地区，开始大肆围滩造田、开垦荒地。而肩负太湖流域泄洪排涝重任的吴淞江，受制于潮汐、长江泥沙和大量造田而导致河道变窄、泥沙淤积，问题题逐渐严重，下游更是淤塞不通。祖籍青龙镇（现属上海青浦重固镇）的元代水利专家任仁发沿着吴淞江修建了一系列水闸来应对下游的阻塞。2001年，位于志丹路、延长西路交界处的志丹苑在房地产开发建造时发现了地下的元代水闸遗址，这座规模宏大、保存完好的水利工程遗址在原址上重建成为遗址博物馆。明永乐年间，水利大臣夏元吉通过“江浦合流”的水利工程，彻底改变了吴淞江下游的河道关系，拓宽上海浦与黄浦相接，引黄浦的水往东北流，最终排入大海。隆庆年间，海瑞对于吴淞江和黄浦流域进一步疏浚，最终让吴淞江成为了黄浦的支流，人称“黄浦夺淞”，这两条横跨东部平原的水系支流在大型的引水改道工程后此消彼长。

位于吴淞口西北角的原长江滩涂湿地，现改造成湿地森林公园，作者摄于2020年

上海民用和工业用水系统管理与其沦为租界后的现代化进程无法分离，民用净水和污水处理等城市基础设施的配置，是被迫打开口岸大门后迅猛发展的工商业的附属品，和伴随而来的取水供水、水源污染和西方卫生观念密不可分。开埠以前，民用取水大多来自于附近的江河水道，使用的是加入明矾后沉淀去除杂质的土办法，而风月场所、鸦片馆则取太湖水源。在租界，第一个小型商品化净水供应行，是英商在同治十二年（1873年）在彼时松江路创办的沙滤水行，通过停靠在外滩码头的制水船来供应沙滤清水。光绪六年（1880年），工部局通过首个自来水厂的计划，收购了英商立德洋行先前就在杨树浦建立的小型水厂为基础，购地建厂。英国人承包了自来水厂从设备、管道材料到设计建造、水源监测的技术、原材料和工序。1883年，这座位于黄浦江边杨树浦的第一家自来水厂，在长达近20年的时间里，是上海唯一的饮用水源。英商向其他租界和华界签订供水协议扩大供应量并谋得利润。而后，法租界在董家渡也设立水厂。伴随着供水管道扩张的，是不同租界向各自行政边界的试探和权力向外扩张的排管筑路。后来陆续建立的一些水厂，都依傍黄浦江。一直到上世纪80、90年代，改革开放之后，黄浦江上游因苏南工业发展受到污染严重，也同时受到气候剧变而逐渐短缺的问题，上海逐渐将取水口重新架设到水源为长江的陈行水库和青草沙水库。

1923年动工、1926年启用的东区污水处理厂由英国人负责设计、建造和投资，是上海首批污水处理设施之一，作者摄于2021年

03 “以港兴市”

被定义为“上海之源”的青浦，位处古海岸线冈身以西的位置，是如今上海行政区域范围内最早有人类群居的区域。到了宋朝，坐落在吴淞江下游、江海相衔的青龙镇首次进入掌权者为税收而划分行政区域的范畴（在此之前，如唐代天宝年间所设青龙镇仅为军事水路关键边防设置），彼时归属吴郡嘉兴府华亭县。这也是青龙镇作为江南沿海海上交通与港口重镇的鼎盛时期。青龙的位置处于吴淞江下游，而镇东面临海，水面开阔，由青龙镇为起点的海上丝绸之路为上海作为“以港兴市”的港口贸易城市的历史溯源也往前推进了一步。南宋末，依水而兴的青龙也因水而衰，同样是因由吴淞江下游淤积与海岸线外移的区域移动，使得青龙不再兴旺。13世纪后半段，青龙市舶务撤销，而后在其东面的上海镇设立了市舶分司。

明当代美术馆2023-2024年度项目

“景观，生态和基础设施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