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三角水系”

第一回

交错网络，水的猜想

长三角水系：跨领域调研创作计划由明当代美术馆发起，在太湖流域、长江三角洲平原这片现代城市的新生土地上，透过与水路相关的基础设施、技术治理、水陆边界、自然改造的权力关系等角度，去重新理解该区域在历史不同时期因自然、技术和物流而产生的地理与归属概念的迭代。通过组织艺术家的考察与调研，伴随一系列与不同领域学者专家共同参与的对话、座谈和放映等公共活动，作为一种知识生产和共同工作的方法，在行走中拓展志同道合的伙伴，拓宽知识和理解力的边界，最终形成电子刊物、艺术家作品委任和展览。

行走的第一回，我们将重点关注上海黄浦江以西、太湖流域以东的水网。

四位常驻上海的艺术家、音乐人分享他们各自对水域的线索与猜想，和我们一同出发。

01 从湖州到朱家角：一部家族迁徙史

孙大肆

据说，我的“太太”[1]一家人迁自湖州，她的父亲以前在湖州做官，具体做什么，现在我已无法考证。只知道，太平天国时期，太太举家从湖州向东迁徙一百多公里，落脚位于青浦的朱家角。后来一部分人留在了青浦；我的太太，则不知道因由什么机缘来到了上海，与祖籍浦东的太公结婚。从湖州到朱家角这条迁徙的水路，是我本次调研中想要着重了解的。

上海人对水的直觉是有讲究的，甚至依凭水的边界划定了不同的区域改变。苏州河以南、黄浦江以西，是上海人普遍认为的上海。长江以北的苏北老乡，在去往上海的漫长移民迁徙中，慢慢放弃了苏北语言，学会了上海话。不知道是上海这个摩登社会改变了他们，还是跨越过长江，来到了太湖水系平原，语言也就随之改变。

在参与此次实地调研之前，我曾理所应当认为黄浦江是长江的支流。做了功课，尤其是在地图上沿着水道追根溯源，才发现黄浦江源自淀山湖。在“太浦河”挖掘之前，太湖至淀山湖段扑朔迷离的水道关系，让我产生了想象，也许黄浦江和吴淞江都可以被认为是源自太湖的支流。怪不得苏州河以南、黄浦江以西的地方才是上海人认为的上海——那是被太湖水环抱的地方。个人家族迁徙史和太湖流域的水道关系是让我产生调研和想象的动力。另外，经过同里、周庄，下到淀山湖泖河的可能是三江之一东江主干道的区域、儿童音乐教育家沈秉廉的家乡甪直，也是我感兴趣的地方。

[1]“太太”一词为沪语普通话，指曾祖母。

关于艺术家

孙大肆

孙大肆，独立音乐人/艺术工作者。2011年，开始作为独立音乐人的实践，2013年开始跨界尝试，2015年开始剧场探索。2020年，创立艺术小组“神炁现形”，长期活跃于上海街头。

02 吴淞江与太虚幻境

焉沁

当一些枯索的历史大事纪变成小说背景，会显影出某种奇特纹路，像自动生长的线条，与河流一样产生牵引力和起伏感。比如，吴淞江和淀山湖之间仍有毛细血管，流过千灯镇和香花桥，它们都是清初历史和红楼梦小说迷的“还魂”之地。千灯著名的藏书家徐乾学曾为康熙修书，有一种说法认为他正是在脂批本中题款的“玉峰先生”，其后人在雍正时因文字狱被灭族；而康熙第五次南巡时（1705年）曾为香花桥的孔子家庙祠堂亲书题匾，但原址早已被毁不存。

所以当真实的地理空间成为了太虚幻境的投影，叙事的肌理便越发紧密起来——康熙在题字的前几日正抵达苏州过生日，破例由百姓进献食物，盛况空前，这是不是元妃省亲所参考的接驾场面？而站在他身边的，正是在很多年后拥有了徐乾学大量藏书并辅佐雍正的怡亲王胤祥，以及不久便经历两次废黜、最终幽禁至死的前太子胤礽。农历三月的京杭运河沿岸，无数草叶和碎云曾注视这些人。一场预示着大厦将倾的微小涟漪，正在慢慢被船桨搅扰起，漫漶为虚构之书。

关于艺术家

焉沁

焉沁，生于上海，求学于北京和伦敦。以时间线及其声音的编织为工作方法，穿引出文学写作、古务研究和若干艺术媒介。

03 航标之塔

费亦宁

在上一个影像作品的案头工作中，我渐渐生出对与海上导航历史的兴趣。中国现存最早的灯塔之一的泖塔，它位于青浦区朱家角镇泖河中的泖岛（现称太阳岛）上，建成于一千一百多年前的唐乾符年间（874—879），塔身飞檐四翘，悬挂檐铃，后增建殿阁,名澄照禅院；彼时泖水浩淼，“断岸三百里”，夜间往来舟船以泖塔顶上高悬的燃灯为航标。1982年有渔夫自泖河中打捞起一块青石碑，上有碑文“建塔五层，标灯为往来之望”。

2002年的5月18日，中国邮政局发布了第一套航标专题邮票《历史文物-灯塔》，泖塔与温州江心屿双塔、花鸟山灯塔、大连老铁山灯塔、海南临高灯塔同列其中。但与至今仍在发挥作用的花鸟山灯塔、老铁山灯塔和临高灯塔不同，随着泖岛周围的泥沙淤积带来的河道变迁与海岸线外移，泖塔早在南宋末年已逐渐失去了航标功能。而后的故事就要转向明永乐十年(1412 年)：明成祖命将士在长江口南岸,今高桥镇东北15华里处,堆筑高 100 余米（三十余丈）的土山,上建烽堠：“昼则举烟、夜则明火”，以便利海船安全进出长江口，命名“宝山” ，并立御碑“宝山烽堠碑” 。

关于艺术家

费亦宁

费亦宁（1990年生于哈尔滨，现工作生活于上海）。她在实践中运用影像、装置、雕塑等媒介，试图在艺术、科学和技术交叉的领域建立新的移动图像拓扑结构，探索自然叙事的神话力量及其塑造多重行星叙事的可能性。费亦宁常从生态学与生物学等相关领域展开研究，将虚构与真实的材料拼贴在一起，形成另类历史与推想未来，以呈现自然、神话和技术之间盘互交错的状态，并在过程中尝试构建不同物种之间的对话。漫游于多重时空和诗性文本之中，她的作品可以被视为融合了科学与幻想的预言图景，是其对愈发充满不确定性的末世情景的推想与叩问。

04 刀鲚的初澜

佩恩恩

刚进入长江进行生殖洄游的刀鲚，在海里囤积的脂肪正厚，是欲产卵而未产之时，它们从大海出发，途中停止觅食，淡化体内盐分……

我试图将自己想象成一条洄游的刀鲚，在长江三角洲还未见雏形，东海、长江与太湖之间较为畅通甚至难分彼此，在这片震泽古湿地与水牛游牧民族相遇，遭遇大禹，想象龙滨于水。潜渊相比畜牧业更高回报的农业对华北的吸引，以及历代帝王治理河流的历史惯性。溯洄在江、河、湖、浦、泾、沟、塘、浜、荡、漾、溇…之中；溯洄在时间之水、农利之水、航运之水、货币之水之中。

关于艺术家

佩恩恩

佩恩恩深入不同的经济系统之中,在流变的金融,竞争的身体和泛滥的影像之间展开工作，并成为其中的流放者，以此创造一种“变质经济学”。其作品多以另类的影像生产作为起点，通过对不同技术媒介的错配（Mismatch），以祭典一种主体的无与伦比（Unmatchable）。

关于计划发起人

钱诗怡

钱诗怡是一名常驻上海的策展人和写作者。她的研究方向和策展侧重于由环境媒介所投射出有关基础设施和地缘政治的思辨推演，同时关心非主流现代性叙事所关涉的迁移、自然改造与另类知识。作为上海明当代美术馆的策展人，她近期策划的展演项目有：艺术家胡尹萍的首个美术馆个展“胡小芳和乔小幻”（2022），“再回现场：明当代五周年展演艺术季”(2021-2022)并编辑平行画册《McaM 2015-2021》以及群展“神秘参与”(2020)。2023年，她发起了基于本地地理脉络的跨领域调研创作计划“长三角水系”。她的评论和虚构写作散见于Artforum中文版，信睿周报和数位荒原等平台。 

绘图：张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