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手帖》专题报道｜阿那亚艺术中心：远离城市喧嚣的文化乌托邦

文：金泽韵，所有图片致谢阿那亚艺术中心

阿那亚度假村一景，中央的建筑是阿那亚艺术中心

从上海搭两小时飞机，再从北京转两小时高铁，我们来到自19世纪末起便是避暑胜地的北戴河海边的阿那亚度假村。早就听闻在这里有一家非常棒的艺术中心。然而，由于新冠疫情的清零政策导致中国国内旅行困难重重，直到现在都未能造访此地。此次终于有了机会。

度假村中的文化艺术目的地

“阿那亚”这个词来源于梵语，意思是“世界上的静谧之所，让你找到真正自我的地方”（*1）。换句话说，阿那亚度假村建立的初衷是为疲于奔命的都市人提供一个临时的庇护所，可供他们暂时远离日常生活的琐事，有一些时间进行内省和自处。一般而言，中国城市中的自然风景远不如日本城市那么多，即便你想找个地方短暂小憩一下，长期以来旅游景点总是人山人海。因此，这一理念正好契合经济层面上已经富裕起来的当代中国人的需求。然而，每到周末，就连阿那亚也总是被人群占领。但即便如此，依海而建的"孤独图书馆"，以及可供人们静坐凝神海浪来来往往的阿那亚礼堂，也足以成为厌倦城市生活和工作的人们的精神庇护所。

如同礼堂的社区空间

阿那亚社区四周由大门包围，如果把它想象成东京迪斯尼乐园可能会更好理解，社区内部与外界被严格区分开来。阿那亚艺术中心的联系人也告诉我们，在抵达之前，需要提前与社（园）区内的酒店联系，告知接送车辆的车牌号。如果不明确通报行程目的地，便无法进入社区。来到阿那亚内部，整体看起来就像是欧洲的城市，看起来又像西班牙，也有几分像德国.......当然，这座人造城市并没有明确的参考模型，也正因为此，一瞬间给人一种不确定自己身在何处的感觉。这里四处坐落着精心设计的咖啡店、酒吧、餐馆，还有剧院和电影院。第一期连载中提到的UCCA分馆——UCCA沙丘美术馆（UCCA DUNE）也位于阿那亚社区内。人行道上没有一点垃圾，走在路上的人们衣着休闲随意却十分入时。

从安澜酒店步行五分钟，阿那亚艺术中心就出现在了眼前。由如恩建筑的设计师郭锡恩和胡如珊设计的这座建筑无疑是时尚而美丽的。外立面的墙砖营造出简洁而醒目的阴影。这座中等规模的建筑中央是圆形的挖空，底部则是圆形剧场。建筑内部呈螺旋状向上延伸，沿途设有多个展厅，外部光线透过墙砖照射进来，为每个起伏的空间增添了更多韵律。不由让人赞叹道，我们来到了一个多么美妙的地方——踏入阿那亚之后，你会陶醉并沉浸于一种难以言喻的非日常感。

阿那亚艺术中心本身非常美好，而且它所在的位置就是如此特别的场所。到目前为止，我还从未体验过一个如此像主题公园一般的美术馆或艺术空间。如果要寻找相似的例子时，我会想起自己曾经工作过的十和田市现代美术馆，那里也是如同旅游景点的美术馆。80-90% 的来访者都是第一次来十和田，而且很多时候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来十和田。

阿那亚中心内部

十和田的美术馆开馆时，由于其建筑和展览内容是如此新颖，以至于当地人和我开玩笑似地说道，还以为是“宇宙飞船来了呢”。现代美术馆就是如此与当地的整体环境格格不入的。即便如此，十和田现美仍然十分重视本地社区以及与当地的连接。虽然是一个相对较新的小镇，但也有商业街、学校，还有生活在这里的本地人所珍视的东西。进行展览的艺术家们都与当地人们一起合作，并且尝试用自己的风格来表现当地的自然环境和历史。馆内工作人员的乐趣之一是带来宾去十和田品尝当地美食和美酒。

阿那亚是否还尚在实现理想的途中？

年轻20代的美术馆馆长力求打造区别于主流的展览

此次，我们有幸采访了阿那亚艺术中心的馆长张震中（Damien Zhang）（*2）。他曾在巴黎一家美术馆担任助理策展人，在钻研并积累经验后加入法国商业画廊阿尔敏·莱希（Almine Rech），担任该画廊的亚洲区总监，之后受邀加入阿那亚艺术中心并担任负责人。实际上，在他还在巴黎的画廊工作时，我就见过他好几次，一眼就能看出其才华横溢，而且他的英语说得非常流利（当然也会说法语）。令人惊讶的是，他还不到30岁。

阿那亚艺术中心外观

“如果选择在巴黎的公立美术馆工作，它的薪酬体系甚至无法让作为外国人的我获得工作签证。因此，我选择先加入一家商业画廊工作，但这并不是我真正想做的。在巴黎，你需要花几十年的时间才能成为艺术中心的总监。因此，收到阿那亚的邀请，我觉得对我来说是一个需要及时把握的机会”（张馆长）。

众所周知，在日本要成为一家文化机构的负责人，通常需要几十年的时间。因此，张馆长的情况是只有在中国才能实现的成功案例。另一方面，他所带领的策展团队规模不大，手下有三名助理策展人，共同分担研究、媒体和行政工作。张馆长本人在阿那亚艺术中心之外，还主导参与了阿那亚的许多文化项目，他苦笑着说：“今年我们还要在很短的时间内举办首届阿那亚大地艺术节”（虽然看上去他似乎很享受策展工作的忙碌）。

今年7月7日阿那亚大地艺术节的举办地——阿那亚·金山岭

当问到如何策划展览内容时，他给出了以下答案。

“在其他城市的美术馆里，常常会出现由画廊负担展览费用，然后展示他们想要推广的艺术家的现象，但阿那亚不是这样。我希望保持独立性和专业性，让普通的中国受众了解更广泛的艺术创作媒介和面貌。我认为这一点非常重要”（张馆长）。

看看上海的艺术界就能明白他提出的问题。上海的美术馆展览往往偏向于市场上流行的艺术家（或画廊主推的艺术家）。当然，这由缺乏资金的美术馆的自救行为的一面，但也不禁让人怀疑展览内容是否过于集中于某一特定领域。在这方面，由于阿那亚自己承担所有展览费用，因此艺术中心可以自由和独立地选择展览内容。

加布里尔·库里展览的展品，展览将持续到6月24日

目前正在展出的加布里尔·库里展就很好地说明了他的方向。加布里尔·库里是一位探索消费社会与人的关系的艺术家，他的作品主要以日用品为材料。在圆形剧场，展览展出了如同抗议标语形状的可便携式作品。作品的材料取自于防寒用的氧化铝塑料薄膜，让人联想到紧急疏散的场景。

加布里尔·库里展览在圆形剧场展出的横幅作品

在展厅1内，库里特意放置了一个雕塑，他说“希望参观者把这个雕塑当作衣架来挂衣服”。这件作品也是需要人们无意识之间的合作才能完成的作品。在楼上，与我们的经济活动、消费活动和流动性有关的各种物品，如用作货币的贝壳、ATM、飞机上的毯子、信用卡、成捆的收据，时而精巧，时而欢乐地变成了艺术品。这些装置依附于美术馆的地形之上，在某些地方穿过建筑物的光线照射在陈设空间中，使钞票和香烟头等与美相去甚远的物品成为这一特定地点的艺术品，令人赏心悦目。

加布里尔·库里展览的展示作品

在阿那亚艺术中心今年的展览计划中，加布里尔·库里是唯一的白人男性艺术家，其次全为各种背景的女性艺术家，分别来自墨西哥、印度、越南和瑞典。“我不会公开强调这一点，但这是我自己所关心的社会问题，我想做些与众不同的事情”（张馆长）。

如此看来，作为试验场，阿那亚艺术中心的确具备巨大潜力。为了更接近理想的形式，对于阿那亚来说，增加常住居民的数量，或者为艺术家建立工作室，让一定数量的艺术家能够一直留在阿那亚度假村内，是否会有效呢......在我正这么想着的时候，阿那亚已经在另一处土地上（尽管相距一定距离）为艺术家们筹备工作室了。这里今后是否会出现一个新型的艺术社区，值得我们拭目以待。

*1 - 摘自阿那亚官方网站

*2 - 于 2023 年3月10日在阿那亚艺术中心采访馆长张震中。本文以下他的言论源于此次访谈。本采访以英语进行，由作者翻译成日语

原文于2023年6月18日发表于“美术手帖”网站，中文内容经编辑和删减。点击“查看原文”阅读原文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