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以为,面对《九云梦》这一东亚文化的宝贵遗产,面对热情的一般读者,研究者所应做的,是认真的整理,充分的介绍,适当的引导。此目标的达成(尤其是汉文本),有待于古典小说研究者与韩国文学研究者的跨学科合作,中韩两国学者如能联手则更佳。
首先是认真的整理,这主要是“校”的工作。目前中国出版的几个本子,都还不能令人满意。一个真正好的整理本,首先还是要选好底本,汇校众本,择善而从,详出校记。尤其是像《九云梦》这样的小说,多以手抄本方式流行,抄写者有意无意间,便会以己意改动文字,因而异文繁多而又复杂,实在需要认真的校勘。
但是在中国,历来的传统,是根据“经史子集”的顺序,来确定校勘的认真程度的,小说则根本排不上号。即使到了现代,在西方文学观念的影响下,开始重视古典小说的校勘,其实还是根据各小说的“地位”,而差别对待的。比如,《红楼梦》就可以校勘得很仔细,校勘记不厌其烦;而地位不如《红楼梦》的古典小说,就可以校勘得很随意,甚至都不必出校勘记。在这样的传统中,《九云梦》想要得到认真的校勘,首先需要研究者对它的价值有充分的认识,了解它在朝鲜半岛乃至东亚小说史上的地位。
其次是充分的介绍,这主要是“释”的工作。所谓“释”,并不仅仅是查查词典,注个读音就可了事的,还是要到位才行。姑举几例。
比如《九云梦》第一回,劈头第一句“天下名山曰有五焉”(쳔하 명샨이 다셧시 잇스니),把中国的名山称为“天下”的名山。今天的韩国读者及日本读者反应如何另当别论,至少中国读者(就像我班上的中国学生)大概都会习焉不察,轻易看过。但是看一下西方人的翻译,便会让我们猛醒——这个“天下”其实是很成问题的!1922年,旅居韩国三十年的加拿大传教士奇一(James Scarth Gale,1863—1937),把《九云梦》翻译成英文,标题为“九个人的云彩梦”(The Cloud Dream of the Nine),其劈头第一句“There are five noted mountains in East Asia”,把“天下”译成“East Asia”(东亚),而非“world”(世界)。半个多世纪后,1974年,另一个英译本,由旅居韩国二十年的大田教区主教卢大荣(Richard Rutt)翻译,标题为“九朵云彩的梦”(A Nine Cloud Dream),其劈头第一句“The five sacred mountains of China”,更把“天下”译成“China”(中国),而既非“world”,甚至也非“East Asia”。2013年出版的圣普莉(Marielle Saint-Prix)法译本“九个人的云彩梦”(Le Rêve Nuage des neuf),依据九十多年前奇一的英译本转译,竟然把“天下”译成了“远东”(Extrême Orient)——金万重又不是今日的“西崽”,哪里会自居于“远东”呢!
这些“每下愈况”的翻译,也许会给中国读者当头一棒,告诉他们“天下”早已经变朝了!可以说,东西方“世界观”的差异,古代至近代东亚历史的巨变,“中华主义”的盛极而衰,中韩关系的亲疏远近……全都缩微在这句翻译中了。而两个英译本、一个法译本的译法,即根本不顾“天下”的本意,而硬塞入西方人的世界观,也正反映了译者的傲慢心态(同时也可能是出于无知),更使西方读者失去了一次了解东亚传统天下观的机会。
相比之下,还是2004年出版的帕克夫妇(John et Geneviève T. Park)法译本“九朵云彩的梦”(Le songe des neuf nuages)的做法比较妥当,它把“天下”直译为“天底下”(sous le ciel),然后加注道:“천하,‘天底下’指的是中国。中国古人认为,地是方的,天是圆的,就像一个穹隆。宇宙被上帝统治着,他的宫殿坐落在九重天上。人类看到的那片天的下面,躺着一片名为‘鲜花盛开的中央’(중화)的土地或‘中央之国’(중국),一片被蛮夷部落所包围的文明之地。”这个注加得真是别致到位,以“鲜花盛开的中央”来训“中华”,也着实是让人惊艳了,颇有法兰西浪漫之风。
2019 年出版的第四个英译本“九朵云彩的梦”(The Nine Cloud Dream),译者为出生于平壤的美国作家凡克(Heinz Insu Fenkl),虽只是把卢大荣英译本改头换面的偷懒之作,却在“天下”的译法上与卢大荣拉开了距离,把“天下”改译为“天底下”(beneath Heaven),然后加注说明道:“帝制中国认为自己处于世界的中心,皇帝的宝座就是‘天’(Heaven)在‘地’(Earth)上的翻版。”虽然注得没有法译本那么浪漫,却也显示了与法译本相似的心态。
而我以为更重要的是,最近的这两个例子,似乎也是一个象征,象征了西方人终于放低身段,开始直面中国式“天下观”,直面东亚的传统文化了。
说来有意思的是,与卢大荣英译本约略同时,韩国梨花女子大学校英语系学生翻译了第三个英译本,译名The Nine Cloud Dream略同卢大荣英译本,却毫不迟疑地把“天下”译成了“world”,说明今日韩国人于“天下”概念仍无丝毫隔膜。而我所经眼的五个日译本,关于这一句,也都照原样保留了“天下”,而根本不作翻译或解释。如朝鲜研究会译本作“天下の名山に曰く五有り”,岛中雄三译本作“五岳といつて昔から天下の名山とされてゐる”,洪相圭译本作“天下に名だたる山が五つある”,宇野秀弥试译本作“天下に名高き五山あり”,鸿农映二选译本作“天下に名山が五つある”,等等。这说明对于日本读者来说,他们了解“天下”的意思,具有与中韩相似的世界观。而且,考虑到这些翻译几乎跨越了整个20世纪,这一点就尤其让人觉得意味深长了。窃以为,东亚世界未来的统合重整,东亚文化未来的涅槃重生,都寄托于东亚相似的世界观了。
所以,对于今天的读者来说,围绕古今“天下观”,参照各语种译本来“释”,似乎也是不无必要的。
又如,小说设定杨少游是“楚人”,这也初非偶然。自1421年明朝迁都北京以后,朝鲜文人便很少有机会再到江南,所以对“江南”一直怀有憧憬感。而在清初的近百年间,因为朝鲜文人认为“胡人”入主中原,江南则还保留了汉文化的正统,所以这种憧憬感变得越发强烈了。金万重就生活在那样一个时代,难怪会把杨少游设定为“楚人”。不仅金万重是这样,许多朝鲜文人在写小说时,也都会把小说场景设定在江南。加之清室其实也喜欢江南,崇尚江南的风景人文,朝鲜文人也不免受到感染。此外,朝鲜文人的向往江南,有时也受刺激于越南文人的诱惑。越南的北行使一路北上,是亲历亲见过江南的,到了北京以后,也常在朝鲜文人面前卖弄,这加剧了后者对江南的向往。类似这种不成问题的问题,似乎也可以提醒读者注意。
再如第二回,写杨少游上京赶考,“拜辞母亲,以三尺书童,一匹蹇驴,取道而行,视千里如咫尺,行累日,至华州华阴县,距长安已不远矣”。这段叙述,初看之下无甚问题,但仔细想想,问题就来了:从楚中(杨少游的家乡淮南道寿州在今安徽淮南市寿县一带)到秦中(今陕西),那么远的距离,仅仅“行累日”,即“距长安已不远”,且“视千里如咫尺”;而其所用交通工具,则不过是“一匹蹇驴”——这个也委实是太不相称了!唐僧玄奘去西天取经,回国后作《大唐西域记》,所记道路里程相当精准,据说就是以所骑“蹇驴”日行廿里,速度距离可以日计算之故。参照玄奘的例子,如果杨少游以“蹇驴”代步,又怎么可能做到“行累日”即“长安已不远”呢?至少要几个月才差不多吧?正如东方朔《七谏·谬谏》所云:“驾蹇驴而无策兮,又何路之能极。”——杨少游虽不至于“无策”,但“蹇驴”毕竟是“蹇驴”,而不是绿皮火车(普通火车)啊!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叙述,应该跟作者身为朝鲜文人有关。首先是因为,朝鲜文人虽向往中国,于中国的地理风物津津乐道,但由于大都未曾实地踏访过,故于其实际并无概念和感觉,导致其想象每每脱离实际。其次也是因为,朝鲜半岛自古少驴,因此物以稀为贵,与中国贱驴不同,朝鲜半岛贵驴,一般人难得骑乘。如李圭景(1688—1750 后)说:“东俗骡驴惟士大夫乘之,故贱者不敢骑。至于驴,虽名武不得骑,其贵驴可知也。中国则以为贱种,惟贫生、贱人及女子者骑之。”因为少驴而又贵驴,故在朝鲜文人的想象中,“蹇驴”的能力或容易被高估,以为其本事与快马差不多,跟“驽骍难得”(Rocinante,西班牙拉曼查愁容骑士堂吉诃德的名骑)有得一拼,于是才有了上面那样的叙述吧?如果作者是中国人,也许就会以快马代蹇驴,以上叙述也就顺理成章了。
“蹇驴”在该小说中的意义还不止于此。如第三回写杨少游来到洛阳天津桥头酒楼,在“金鞍骏马填塞通衢”的闹市,他“当楼下驴,直入楼中”——“骏马”群中着一“蹇驴”,宛如宝马车阵中杂一电瓶车,两种坐骑的对比非常鲜明。而之所以会有如此叙述,也无非是因为在朝鲜文人的心目中,“蹇驴”乃是风雅文人的象征,而“骏马”则是拜金“土豪”的标志。这种“蹇驴”与“骏马”的对比意识,同样来自中国文学的影响。唐代诗人孟浩然以雪中骑驴形象著称,宋代诗人陆游也“细雨骑驴入剑门”,于是朝鲜诗人李匡德(1690—1748)就说:“我似诗人孟浩然,小驴虽蹇意尤怜。”所以,“骏马”群中着一“蹇驴”,并非为了暗示杨少游贫穷,反而是为了突出他的杰异。
以上这些地方,其实颇能见出作者的文化背景,对中国读者来说也有文化差异,所以不能轻易看过,而需要仔细地“释”,以为读者提供阅读理解上的便利。
最后是适当的引导,这主要是“解题”的工作。许多文化差异,时代差异,会让今天的读者感到困惑,都需要研究者来分析、引导。
虽然现在《九云梦》在中国很流行,但一般读者,尤其是女性读者,比较难以接受的,恰恰是其中的一男八女故事。在中国的网络上常可以看到,《来自星星的你》剧的粉丝们,读了《九云梦》后表示失望:“只是一个男人和八个女人的故事而已!”“单说内容吧,就是男主角无所不能,名登金榜,文武全才,还有八个老婆。以为韦小宝算贪心了,原来杨少游更贪心,而且还带着名士大儒的面具。他的八个老婆中有国朝公主,有名门闺秀,有青楼红粉,更有风尘侠客,但每个人都没有性格,尤其是那名门闺秀郑姑娘是最最矫情的一个了。不过,这类小说都是这个样子,女性角色都比较程式化,也不必去强求这本小说。”“比较想聊的是,中国(东方)男子的白日梦问题。他们幻想功名利禄,封妻荫子,妻妾成群。通常正妻还不是一个,非得两个,名曰左右夫人,互相谦让,以姐妹相称,不要说妒忌,她们连想都不会有这种想法。我很想知道他们这种心理的基础是什么?而中国女性的白日梦是什么,古代的小说完全体现不出来,估计这个要看现代的女性小说了。”(以上网评均见“豆瓣读书”网《九云梦》页面)
然而回溯到朝鲜时期,《九云梦》却曾经“盛行闺阁间”,广受女性读者的欢迎,包括金万重的老母亲。如李縡(1680—1746)的《三官记》“耳官上”云:
既然《九云梦》“盛行闺阁间”,那么朝鲜时期的女性读者,应该是能够接受小说的内容,尤其是一男八女故事的吧?《九云梦》有诸多谚文本,女性读者阅读起来比较容易,这或许也是一个理由。而我们认为更有可能的是,小说里蕴含有女性自己的声音,才足以引起当时女性读者的共鸣。比如第十回《杨元帅偷闲叩禅扉 兰公主微服访闺秀》兰阳公主说的:
又如同回郑小姐说的:
在这方面,法译者之一圣普莉的看法,也许是值得我们参考的:
而在追求男女平等这方面,她认为佛教起了重要作用:
该法译本译者身为女性,她所发表的上述见解,应该是有切身感受在内的,不失为一种合理的解释。而小说中的八个女子,出身性格遭遇迥异,分别代表不同类型,对于朝鲜时期的女性读者来说,也许很容易在其中找到一位,对之产生移情和共鸣——所谓“必有一款适合你”是也。
此外,日译者之一鸿农映二认为,《九云梦》与《源氏物语》虽作者有男女之别,但二书都受到了女性读者的欢迎,这既是因为二书都主张“在超越一夫一妻制这一拘谨的恋爱婚姻观的地方存在着人的和平与幸福”,也是因为任何时代都存在着对于“越界”的渴望,似也可聊备一说。
但是时代变了,原先广受欢迎的内容,现在反而成了阅读障碍。那么,像《九云梦》这样的古典小说,还怎么在现代读者中寻觅知音,获得新生呢?这就需要研究者去分析、引导了。
也许,今天的女性所得到的权益已经远远超出了性真(杨少游)或金万重的想象,所以现代读者才会反过来责备《九云梦》还不够尊重女性,对朝鲜时期女性读者何以那么喜欢《九云梦》感到纳闷不解。
然而,虽然女性“白日梦”的具体内涵已经改变,从一男八女的杨少游变成无所不能的外星人(《来自星星的你》剧),但女性想要寻找完美男人的梦想却几乎亘古不变。嘲笑古代女性竟能接受一男八女故事的现代女性,还是想想自己竟能接受无所不能的外星人吧,其与古代女性又有什么实质上的差别呢?
再广而言之,从《九云梦》到今日的人气韩剧,韩国大众文化之善于制造“白日梦”,已经成为一个明显的文化标志。这也是一件饶有意思的事情,值得我们去深思熟虑的。
本文节选自《东亚文化中的〈九云梦〉——以中国出版的几种〈九云梦〉为中心》,此据作者提供的文字版,标题为编者所拟,并删去了注释。
原文收入作者《东亚古典学论考》,复旦大学出版社,2021年,引用请以正式出版物为准。
作者简介
原作者
金万重(1637—1692),字重叔,号西浦,本贯光州,出身两班,朝鲜时期名臣、学者、文人。十六岁考中进士(相当于明清的举人),二十九岁文科及第(相当于明清的进士)。历仕至崇政大夫行礼曹判书兼判义禁府事、知经筵事弘文馆大提学艺文馆大提学、知春秋馆成均馆事、五卫都总府都总管。晚年卷入党争,先后流放宣川、海岛,因病卒于贬所,身后始获平反。遭贬流放期间,撰汉文小说《九云梦》、谚文小说《南征记》。另有汉诗文集《西浦集》、汉文随笔集《西浦漫笔》存世。
校注者
邵毅平,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专攻中国古典文学、东亚古典学。著有《论衡研究》《中国古典文学论集》《中国文学中的商人世界》《中日文学关系论集》《东洋的幻象》《东亚古典学论考》及“朝鲜半岛三部曲”等二十种。译有《中国文学中所表现的自然与自然观》等多种。编有《东亚汉诗文交流唱酬研究》。为复旦版《中国文学史》《中国文学史新著》作者之一。
李岑,复旦大学中文系博士,现在伦敦国王学院英语系攻读第二个博士学位。
编辑推荐
原作朝鲜汉文小说《九云梦》被誉为“朝鲜的《红楼梦》”,是朝鲜半岛文学史上古典小说的奠基之作,其影响在今天仍然绵绵不絶,不但朝鲜、韩国都将之选入语文课本,2013年大火韩剧《来自星星的你》中金秀贤扮演的都敏俊教授称其为“人生之书”。本书是《九云梦》的首个全面校注本,邵毅平、李岑二位中国学者积十年之功,以一丝不苟的态度搜集底本、校勘文字、标点注释,为读者扫清字词、典故等阅读障碍,提供了一个文本可靠、注释详实,阅读研究两相宜的本子。
内容简介
《九云梦》为朝鲜汉文长篇小说的经典之作。南岳衡山莲花道场六观大师弟子性真,与魏夫人座下八位仙女相逢于石桥之上,从此动了凡心,其师察觉,将性真黜下人间,转世为唐朝淮南道杨处士之子杨少游,八仙女亦投胎为两公主、六美人。杨少游中状元、仕显宦、平寇乱、封国公,次第相遇妻妾八人。九人遍历红尘繁华,富贵尊荣已极时,登高望远,忽生空幻之感,六观大师前来点化众人。性真惊觉,发现自己仍独坐庵中蒲团之上,方悟温柔富贵乡皆春梦一场,八仙女亦至,九人同听大师讲经,遂看破红尘,重皈佛门。
本书是其首个全面校注本。校注者以癸亥本为底本,参校五个有代表性的本子,撰有详细的校勘记供读者参考。标点分段细味原文,尽量揣摩再现小说的文气、语气。注释除了一般的扫清字词、典故障碍外,校注者注重发掘小说所反映的中朝文化交流的蛛丝马迹。在传统的校注工作之外,还用按语提示了小说情节设置的一些微妙之处。
目录
校注说明/1
九云梦卷之一/1
第一回 莲花峰大开法宇 真上人幻生杨家/1
第二回 华阴县闺女通信 蓝田山道人传琴/22
九云梦卷之二/42
第三回 杨千里酒楼擢桂 桂蟾月鸳被荐贤/42
第四回 倩女冠郑府遇知音 老司徒金榜得快婿/61
第五回 咏花鞋透露怀春心 幻仙庄成就小星缘/83
九云梦卷之三/107
第六回 贾春云为仙为鬼 狄惊鸿乍阴乍阳/107
第七回 金鸾直学士吹玉箫 蓬莱殿宫娥乞佳句/133
第八回 宫女掩泪随黄门 侍妾含悲辞主人/149
九云梦卷之四/170
第九回 白龙潭杨郎破阴兵 洞庭湖龙君宴娇客/170
第十回 杨元帅偷闲叩禅扉 兰公主微服访闺秀/181
第十一回 两美人携手同车 长信宫七步成诗/198
九云梦卷之五/212
第十二回 杨少游梦游天门 贾春云巧传玉语/212
第十三回 合卺席兰英相讳名 献寿宴鸿月双擅场/233
九云梦卷之六/263
第十四回 乐游园会猎斗春色 油壁车招摇占风光/263
第十五回 驸马罚饮金屈卮 圣主恩借翠微宫/289
第十六回 杨丞相登高望远 真上人返本还元/318
引用书目/331
责编:张世霖;排版:王曦






已展示全部
更多功能等你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