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贰面孔｜曾朴：绘画是接纳孤独的方式

在很早时，曾朴就确立了人物肖像的绘画兴趣。“在我小时候，家里有很多小人书和连环画，从那时开始，我就喜欢临摹其中的人物。”而后在探索艺术风格的道路上，最吸引他的仍是擅长于肖像的大家，比如丢勒、伦勃朗、弗洛伊德等。在描绘人物时，他总能够感知到一种描绘静物与风景时所体会不到的兴奋与激情。

在艺术实践早期，曾朴更加关注自我，作品中更多描绘身边的亲人、同学和朋友。而后，他将目光从自我投射向更广泛的他者，那些不为自身所知的陌生人。他们或是擦肩而过的路人，或是曾与他短暂交谈的聊天对象，或是网络图片和视频片段中的“剪影”。

曾朴“第贰面孔”个展现场

曾朴《heart20》布面油彩  60×60cm  2023

曾朴《heart24》布面油彩  60×60cm  2023

表现性是艺术家绘画风格的突出特征。在曾朴的画面中，眼睛是“透视”人物情感与状态的窗口，也是整个画面的集中表达点。他总能用细腻的天生感知，捕捉来自人物眼神的种种讯息，以及转瞬即逝的情感流露。以画面凝结瞬时性状态，他精准而细致地将人物的眼神定格于画面，透过眼睛，人物的内心世界得以展现。

在描绘人物时，他更注重的是“以心绘像”，充分表达自己对于人物的感知，而非单纯描摹客观现实。在捕捉到人物的表情和状态后，他也将自己的情感注入其中。在客观世界与艺术家的主观感性互动中，表现的人物才能够如此生动、多样。因此，曾朴将作品称作“Heart”，所描绘的每一个人物，都是自己内心的观照。

曾朴《凝视43》布面油彩  210×90cm  2023

对人物的精准表现，源自艺术道路上的探索。在四川音乐学院成都美术学院学习古典素描时，他就更加偏爱画作饱含激情与表现力的艺术家，“与安克尔‘四平八稳’的风格相比，我更喜欢丢勒的夸张与敏锐。”曾朴对《艺术栗子》说。

而后接触并研习表现主义与新表现主义绘画，他更加确立了自己之后的绘画风格。因此，在川音美术学院分班时，曾朴选择了表现班，而不是老师们认为更适合他的写实班。而后的事实证明，这一看似“叛逆”的决定，促使艺术家进一步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表现性绘画风格。

曾朴《heart18》布面油彩  30×30cm  2023

仔细观察曾朴作品中的人物，他们似乎具有一个相同的“原型”，瘦长的脸颊，挑高的眉毛，凌厉的眼神……受到丢勒、席勒等艺术家的影响，他擅长用具有锋锐感和转折感的线条刻画人物，在抑扬顿挫的线条中，这一“原型”逐渐成型，体现着他的艺术性与文学性审美：骨感、机敏、忧郁。

即使神情百态，他所描绘的人物也仍具有相同的特质。他们往往是都市中有个性、游离于边缘的“非主流”人群，这种选择偏好来源于一种共情和吸引力，喜欢阅读、在绘画时喜欢听摇滚乐，曾朴本身就携带着一种突出的个性。“一定程度上来说，艺术家是边缘化的，所以我会被与自己有相同特质的人所吸引和打动。”

曾朴《heart22》布面油彩  100×100cm  2023

曾朴《heart23》布面油彩  60×60cm  2023

出生于四川西昌，而后在川音美术学院学习绘画，在曾朴的成长和艺术生涯中，经历了从小镇到城市的环境转化。这种转化深刻影响了他对于人与人关系的理解，也重塑着他的绘画主题、色彩偏好和表达方式。

在他的青春记忆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亲切且紧密的，有家人的陪伴、朋友的关怀，个体之间仍然保持着深刻的关联状态。来到都市，人与人之间的纽带似乎被乍然“切断”，每一个个体都是一个原子，独自游离。青春记忆与都市生活之间的对比，使曾朴愈发感受到现代人之间的疏离感。

曾朴“第贰面孔”个展现场

曾朴《heart17》布面油彩  40×30cm  2023

在他的作品中，人物总是孤独的形态，或形单影只。独自出现在留白背景中，或同时出现在画面中，却保持着克制而疏离的态势，彼此之间看似距离很近，却相互隔离，并无关联。这正是艺术家心中，都市里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写照。

画面中各异的人物，看似个性突出，却流露出同样迷茫和困惑。在曾朴看来，这正是都市人所面临的共同困境：想要追求个性，却深感孤独；希望寻求自我，却陷于无力。

曾朴《heart14》布面油彩  60×60cm  2023

曾朴《heart19》布面油彩  60×60cm  2023

在创作时，他同时使用明亮的色彩与大片的留白，彩与白之间形成一种鲜明对比。与早期相对满溢的画面相比，如今画面中的白更加蔓延。“早期时我也会关注背景，但之后就将其慢慢简化和抛却。我希望将多余的东西省去，只留下人物的剪影。”

曾朴《heart15》布面油彩  60×60cm  2023

留白的背景，是曾朴成长的暗喻。从小镇到都市，离开了原生家庭与故乡，带着空白的背景，在都市中重写自身经验。“我们这一代人似乎都带有这样的特质，从家乡离开，带着空空的背景。我想，那就做一个没有背景的人吧。”

都市的生活经验也影响着他对于色彩的感受。色彩反映着时代特征，折射着时代中人群的生活面貌。生活于现代都市，商场中闪耀的灯光、街道上行人靓丽的着装，都影响着曾朴对于色彩的偏好。鲜艳的色与耀眼的光为他打开了新的色域，早期作品中的灰调逐渐消隐，为明亮的色彩所取代。

在早期，曾朴的画面中的色彩并不像现在这样明亮，而是带有一种灰调的忧郁。明亮的色彩一方面来自他的城市生活经验，另一方面也是他内心世界的补充，一种逃离和向往。

“如果说色彩是心境的映照，人到中年，生活在这个复杂而暧昧的时代，我画面中的色彩理应更加灰调，但我发现自己反而喜欢使用喧闹和刺激的色彩，这或许是一种反向的‘逃离’，把绘画作为抽离于现实世界的方式。”

曾朴《heart25》布面油彩  100×100cm  2023

对于许多艺术家来说，作品是自我的体现，艺术创作与艺术家的气质由此形成高度统一。但对于另外一些艺术家来说，艺术创作则是性格的补充。曾朴的作品极具都市摩登气息，但他却过着简单而向内求的生活，他的日常由绘画、阅读和遛狗构成，画面的外放与自我的内省形成一种反差。

画面中背景的简化和抛却，也体现了他的人生态度，一种接纳孤独、享受孤独的状态。从青春期，孤独感就伴随着曾朴。从高中开始，哲学和文学融入他的成长历程之中，他很早就开始了关于生命意义的思考，也逐渐感受到了“自我”的存在。

曾朴《heart21》布面油彩  60×60cm  2023

孤独与自我总是相伴相随，只有当一个人意识到自我的存在时，才会体悟到何为孤独。“在高中时读尼采和萨特，思考何为‘自我’。也读王小波，感受着他的想象力，对自由的向往，以及那一抹孤独。”曾朴说。

将自己的作品称作“Heart”，也是来源于这一抹扎根于青春、贯穿至今的孤独感。“每张作品都很小，很多没有背景，他们可以随意组合也可以单独呈现，就像在我们心里的一些记忆、失望、回避和向往，它们会冷不丁地出现又消失，再出现再消失，我想让它们随意地排放在洁白的墙上，三三两两漂浮在洁白的空间里，就像在心里。”

曾朴“第贰面孔”个展现场

哲学化和文学性的思考注入曾朴的绘画之中，形塑着他的审美表达。他将在阅读中所获得的体悟转化为绘画语言，作品中出现的一个个人物，正像《无法称呼的人》中片段式的叙事风格，没有情节与对白，每一小节单独成章，组合在一起却又相映成趣。而文学作品中所体现的孤独与存在主义，正是他的绘画哲学主题。

面对孤独，曾朴采取着一种接纳但不妥协的态度。他用色彩和心灵感知在艺术世界中抵抗着渺小，同时也享受着孤独所带给他的“印痕”，以心描像，在绘画中接纳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