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文章｜朝花夕拾：章智勇绘画中的生命痕迹和语言逻辑

  朝花夕拾：章智勇绘画中的生命痕迹和语言逻辑

——管郁达

    1976年，章智勇告别生活了十九年的故乡四川富顺县，应征入伍来到彩云之南的昆明，从一个县城青年成长为解放军战士。此前，刚满十八岁的他还是一名下乡知青，在公社生产队担任会计，每天和农民一起下地干活，计工分、算粮食、插秧打谷交公粮。沉潜到中国社会底层的经验，让因家庭成分不好受社会歧视的章智勇，了解到中国农村的贫困和农民的疾苦，和这种贫困与疾苦一起生长的，还有一双渴望飞翔、遨游的眼睛。这双被故乡的青山、河流、晚霞和飞鸟、牧歌唤醒的眼睛，眼底满是形象的世界和五彩斑斓的美景。后来，章智勇回忆起他这一时期的少年绮梦时，不无感概地将自己一生热爱绘画的缘由归之于那个放任自流、“阳光灿烂的日子”：因为“停课闹革命”，小时候没书读，就到处乱跑，家里也没人管，所以很自由，唯一的爱好就是画画。他十多岁时就开始自学写生和素描，临摹木刻和油画的毛主席像，还有《苏联画报》上刊载的列维坦、列宾、苏里科夫等苏俄艺术家的作品和手抄契斯恰科夫的素描传抄本。

    因为美术方面的特长被部队征招入伍，是章智勇艺术生涯的一个新起点。他利用担任连队文书、电影放映员、机关干事的空隙时间，如饥似渴地读书、画画，抓住每一个学习的机会提高自己的绘画技艺，画了大量的水彩、素描和速写，还专门跑到昆明、成都、重庆、南京等地观摩美展，结交艺术上的良师益友。在经历十三年的军旅生涯后，章智勇转业回到四川泸州市政府，1992年辞职下海创办企业，从贸易、房地产、办学校到画廊、艺术品交易、艺术区开发，特别是上海“名流艺术俱乐部”和成都“蓝顶艺术区”的创设……，章智勇和他的企业团队经历了中国经济社会发展最魔幻和最美好的年代，也参与和见证了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繁荣与起伏。沉浮商海的这三十余年，章智勇给外界的印象是一个儒雅睿智、大度包容的企业家、文化商人。而他作为一位勤奋执着的有思想境界和审美追求的艺术家形象，却像如风往事，大都被淹没在艺术圈各种道听途说的传说之中。

   对一生所挚爱的绘画，章智勇持有一种近乎禅修的素朴和本能的执念。他说自己从未想过把画画当成一个职业，作为一个非职业的艺术家，几十年来章智勇从未间断过画画与艺术思考。从上海移居成都蓝顶之后，他开始回归日常生活与生存的状态，重新思考“为什么要画画”这个艺术哲学问题。“为什么要画画”决定了我们对待艺术的方式，这是一个本质的形而上学的追问。我们今年夏天在他蓝顶工作室的一次交谈中，章智勇排除了那些习以为常的、关于“艺术何为”的庸俗社会学讨论，直指本心，将“为什么要画画”的问题还原为：如何寻找一种更好的度过时间的生活方式。他把绘画看成是一种将精神和肉体连结在一起的媒介，一种用思考来支配的个体实践行为，通过绘画的思考来解决个人安身立命的身体实践。

   章智勇认为，艺术与创作者的关系，不是艺术家在脑子里臆造的一个观念，然后用一种物化的视觉形态表达出来。那种最终支配我们绘画行为的生命动机才是重要的，所以，观者可以通过作品看到一个人的行为与思想。绘画是人性和生命的痕迹，是任何技术手段都无法替代的艺术家个人具体的痕迹。将观察和体验到的东西用绘画这种痕迹表达出来，是画家一生的追求。所以艺术的个性与风格不是刻意追求的结果，而是如大自然般的演化与艺术家身心合一修行的物质现实。他说：“现在我每天都在画画，仅荷塘就画了两三千幅，但还觉得没画够，因为每一次出现的东西都不一样，和自己以前画的不一样，和别人画的也不一样。我会根据观看的经验来不断的调整，直到期待的那种真实涌现在画布。虽说天天画一个东西可能会很痛苦，但是发现自己画得和别人不一样的时候，也会很快乐。”

   在最近几年“对景荷塘”的作品中，章智勇反反复复地用绘画实践他对生命痕迹和真实的承诺。他觉得靠一幅画或几幅画无法将其想象和内心的荷塘完整反映出来，所以应该把荷塘的历史和每一个具体时间进度都表现出来，用一种综合的统觉来形成关于“荷塘”的绘画。这种希望通过各个感官和思想诸多方面的协作，最后观看完成的绘画，让我们觉得“荷塘”其实不仅是一处风景，“荷塘”作为风景的历史，是艺术家通过独具匠心的观看和痕迹最终形塑的结果。

   从知觉现象学的角度来看，章智勇这种在不同心态和情绪下反复描画同一个对象的行为，可以视为一种感觉经验的还原，这种还原实际上就是回到事物本身，回到绘画具体的对象。这个对象最后就是生命留下的痕迹，而不是后来进入到市场、美术馆系统的艺术品。艺术家这个不断试错、找寻真实的过程，有点像我们进入到一个毛坯房而不是精装样板房，绘画在毛坯房里是一种正在生长的事物，是个人观念支配下的一种身体行为和视觉痕迹。         

    除了对“为什么画”的形而上学追问外，章智勇的绘画还关注“怎么画”这个艺术史中语言的逻辑问题，荷塘这个主题，莫奈、八大山人，还有许多艺术家都画过。绘画的语言逻辑，很多艺术家是在艺术史的系统中做一些继承或改进，因为再强大的艺术家不可能罔顾以往艺术家的工作。章智勇的“荷塘”和其它作品，大都比较注重局部、具体的真实，又有一种飘然出尘的抒情气质和浪漫诗意，游离在抽象写意与具象写实之间，其绘画语言具有一种不确定性和多义性。

    章智勇的绘画，笔触酣畅充满感染力，色调鲜活却带有感伤的元素，人文关怀和抽象形式持续交汇，中国传统与现代西方影响不懈对话。试图在凌乱中求统一，参错中求平衡。他的绘画大都具有一种抒情的特征，像是田园牧歌与大自然的挽歌，对章智勇而言，抒情的召唤力建构了他绘画美学的核心，有鉴于西方影响势不可遏，他将中国的抒情传统进行了一种个人转换。糅合中西传统，发展了个人与现代主义的视野。他绘画中的写实不为强调惟妙惟肖的摹拟论所局限，而是一道彰显、感动生命的法门与痕迹，包含种种风格与策略。其绘画倾心形式和意象的构成，实验“似真”的效果。他一生为色彩、线条和感官形象所着迷，认为这些才是艺术家对世界最真切的回应。促成艺术家、艺术品及观众情意的流通的不是“现实”的复制，而是现实的“效果”。绘画不仅投射画家、观众对他者的知觉状态，更能促成情意的川流交汇。

    当代艺术最重要的意义就是为个体打开了自我实现的可能性，个人实践必须落实到具体的艺术语言创造。章智勇笔下的荷塘实际上是要在心中再造一个荷塘，反映荷塘这个景观的历史变迁，他绘画中那种抒情的忧伤和缅怀的气息，也是一种基于生态意义上的文化关怀，体现了艺术家的生态艺术观。所谓自然意识和“消失的风景”，既是画家面对世界、感时“观物”吸纳的能量，也赋予了画家求新求变“造物”的动力。对他来说，与其说那些绘画反映了一个具体的悲伤或失落的瞬间，不如说呈现一种形式的光谱，投射历史在生态危机中种种感觉的回应。通过画笔，他想象如何为这些感觉材料重新赋予形式，从而为那个消逝的伊甸园打造新的视野。他探索的不是现实的意义，而是为现实“取景”的方式，将个人的乡土经验印照在画布的一种知性形式。

     章智勇的艺术创作以绘画为主，经历了“少年绮梦”、“峥嵘岁月”、“商海弄潮”、“荷塘即景”几个不同人生经历和创作阶段。纵观其作品和生活经历、心路历程，从中可以发现，他对家园、故土、自然和亲情、友谊的缅怀、眷念，具有一种“回忆的记事”的诗意时光和自传性语言特质，这种将往事回忆与现实生活紧密连接的艺术追求和美学特征，一方面与其关注人生和社会变革的热情有关；也是他个人性格和艺术志趣形成经过的必然逻辑结果。

    章智勇的绘画兼有日常记事的功能与温婉抒情的气息，优美和谐，朴实感人。作品富有诗情画意，又不时穿插着幽默和机智，他笔下的山川草木、飞鸟走兽、郊野荷塘、流岚烟霞，形象生动，格调明朗，有强烈的沁人心脾的艺术感染力。作为一位具有文化理想和人文情怀的艺术家，他的作品显示了抒写个人际遇与关注时代命运的紧密关联，不仅展现了作者人生经历的艺术足印，也呈现了一个历史时代的流光侧影。

    晚风拂柳，朝花夕拾，让我们跟随章智勇的脚步，走进他笔下的繁华世界、水月镜花，将身心安放在这流岚烟霞来去无意的栖息之中，追忆往事，对景荷塘。                                                                                      

（管郁达，艺术评论家、策展人，云南大学教授。）

开幕当天，策展人管郁达老师将进行现场导览，在艺App也将全程直播，来不到开幕现场的小伙伴可扫以下二维码线上围观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