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美术馆三周年｜冯原：巽美术馆，因何而生？

我想，所以，巽美术馆的空间不是单独的存在，它是一个镜像，也是光的峡谷，洁净到一尘不染，它也是一双明亮的眸子，这眼睛不是盯着你看，而是引领你，走进了她的空间里……

为美术馆组织有深度的论坛（研讨会）是我的最爱，各路大咖云集即席演讲能带来思想的碰撞，尤胜于一般读书，于我自己更是形成了论坛式的发散思路，记得多年前评论家鲁虹就和我感叹，他说：你发言既是出口成文，何不让学生来记录整理，一次发言就是论文，岂不快哉？我笑而不答。美术馆的论坛是为论坛中的上品，即有深度问题的讨论又有文化的追求，区别于其他带有推销意图的机构活动，同时又能专业系统地整理文本宣传推广，也算是鲁虹推崇的产业链的一种实现吧。

因此反过来说，凡能推出论坛、创造话语的美术馆，皆有文化抱负感也。于巽美术馆而言，这使命是源自地方精气神的岭南文化，与馆长多番讨论后，我施展我的文化模型之法，为美术馆的部分目标定位划出了文化地图和坐标建议。不论目标实现了多少，其间最为感叹的是冠以当代这个词汇的艺术生产所拥有的年份特征，2020年，真是个不早也不晚的年份，这是巽美术馆的诞生之年，它一出生就时逢后现代的文化迷局，回顾起来，中国的当代艺术的生存之道，颇有点像20世纪初美国东海岸的意大利帮派，或者再将之置入到“加勒比海盗”式的半神话故事的框架之中。巽美术馆的问世，仿佛是华南海边，不归顺的咸水疍民与华东华中各海帮强人揽合到一起，自成一派。如此这般的，这一幅当代艺术的“海上丝路”的地图就被标上了“巽港”的位置（多年前我为东方早报写过“农业美协和艺术海盗”，就有此喻）。2020年后的中国当代艺术更具备了半神话卡通故事的一切要素——官府与江湖、强人和军师，各路身怀绝技的高手等等。于是我总是陷在左派的文化评批和右派的文化营销的两种思路之中，我希望巽美术馆能够成为文化观念的发起者，这需要与资本说不的勇气和谋略；但同时又希望巽这艘艺术之船能够航行在流量经济的大潮中，有机会在投资的港口补充油和水。这种左派和右派的矛盾也表现在我策动“大地之脸”的项目之中。展览要做得好必须烧钱，但展览烧掉的钱如何再次得到补给，两相权衡之后的结果是一种妥协——做出来就好，我就把这个变成一个口号和定义，让巽美术馆成为始发之地，让某种观念，某种想法从巽美术馆这里启航，且不论巽这条船能装载多少货物，而是要在船头插上理想的旗帜吧。

巽美术馆这条航船走过的三年旅程，很像是遭遇了气候和地理的剧变一样，从宏观上，其实发生于中国的万事万物也莫不如此。三年来，让我更有感触的仍然是年份的隐喻，于个体或如巽这样的民营小美术馆，一切的前景和际遇都与年份的大背景有关，这就有了葡萄酒的比喻。个人事业真的就像是某年生长的葡萄，能酿成什么成色的酒，高度合依赖于当年的气候条件。2023年的雨量和温度能种出什么样的葡萄，还要等明年才知道，不过巽美术馆的小酒庄已经连续三年酿酒了。当我在品鉴巽美术馆这个IP的酒味之时，我常会想到2009年在深圳双年展的马拉松对话上我的预言。其实我是不敢去做预言家的，只因那一次，对话的发起人雷姆-库哈斯那咄咄逼人的话题刺激了我的神经，当时，库哈斯问我和陈侗：“你们俩都是过了不惑之年的人，在西方，代际的变化是缓和的，然而在中国，代际的变化是如此剧烈，你们是怎样看待这个现象呢？”我被库的激将法击中了心窝，于是和陈侗说让我来回答吧，我说：“库哈斯先生，你问的问题可以放在一个大的两段论为背景来回答，这个两段论，尤如人被绳索捆绑，又被松开了，在这一绑和一松之间，创造了三代中国人的命运——我们的父辈，有一个糟糕的青年，却有一个好的晚年；我们这一辈（过了不惑之年的50后和60后），有一个最好的中年，但是会有一个糟糕的晚年；而我们的子辈（80年和90后），有一个最好的童年，但是可能会有一个难以预料的中年……”

我太想表现自己的做模型的能力了，以至在与老库对话的瞬间就为三代中国人的命运做出了一个半回顾半预言式的模型。其实，长话短说，巽美术馆问世的年份，正好就位于我们的子辈从青年走向那个“难以预料”的中年的转折年代，也是我们从中年走向中年之后的开端。

我相信历史的演进中潜藏着规律，这不是每一代人可以选择的，但会对每一个个体发生作用，那是因为每一代人出生在这个历史演化的大规律之下，所以它造就出看上去很不一样的大时代之命运。然而回到每一个微观的个体，那些微小的如同基本的粒子一样的个体，哪有什么不一样啊？我们每一代人拥有的共同性要远远大于不同的。

借助于马拉松对话的半预言模式，在巽美术馆走过第三个年头的时候，我不妨以此模式来为美术馆的“民办公有”事业做一个预言吧：那些诞生于1970年代以前的艺术馆（美术馆），尽管如此如此，但会有一个较好的晚年；那些诞生于2000年之后的公立和民营的美术馆，已经拥有了一个最好的中年，这种机会不太可能再次复制；而那些诞生于2020年前后的新一代美术馆（巽就是这一代最好的样板了），已经刚刚走过它的童年……

也许我们还不能问，巽美术馆，因何而生？但我们可以肯定的说，巽美术馆，诞生于转折年代，这种转折，几十年才会发生一次。

于是，现在可以回答了，巽美术馆，因转折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