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油雕院 l 策展人语】李诗文：远行与回归——查国钧的抽象之路

“混沌”一词颇具神秘色彩，它广泛存在于世界各地的神话中，而在中国神话里混沌“指宇宙形成前气、形、质三者浑然一体而未分离的迷蒙状态。”庄子的“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是对混沌状态最经典的阐释。《庄子·应帝王》有这样一则寓言“南海之帝为儵，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儵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儵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七窍开而浑沌死，因七窍而生起的分别功用，破坏了太朴之初的混沌状态。中国释道二家均反对分别心和智识，顺应自然、抱朴守真、和光同尘、人天合一的“混沌”是中国传统文化至为重要的思想。

混沌世界（五）·积淀延伸2309

纸本综合材料 150×210cm 2023

在查国钧六十余年的创作生涯中，这已是他第五次以“混沌”为题推出个展。“混沌”不仅是查国钧一以贯之的绘画主题，也是他极力追寻的具有东方神秘色彩的审美境界。同时混沌作为一种思想方法和艺术智慧贯穿他的艺术创作。“积淀延伸”是查国钧近三年的新作系列。“积淀”具有多重含义：中国悠久深厚的文化艺术积淀不仅是查国钧的抽象创作灵感源头，也为他的语言形式的发展演变提供了丰富的资源；也兼指几十年来查国钧艺术探索思想和艺术语言的变迁与深化，经验和情感的累积与沉淀。而在当下语境对于“积淀”的转化、生发和创造，是为“延伸”。所以这个展览既“积淀”回顾了查国钧六十余年风格转变的征程履迹，同时也展示了他最新的创作——积淀之后的延伸和创新。

上海钢厂 纸本水粉 35×49cm 1978

查国钧1960年代末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的舞美设计专业。这一非绘画专业的学院教育不仅给了他良好的造型基础，也给了他开阔的视野思路、锐意革新的创造意识和一双善于“化腐朽为神奇”的巧手。查国钧在他1970年代的写生风景中就呈现诗意抒情、极简的表达。他善于用水把实景虚化，推向涳濛，获得空灵的效果，这也许是查国钧追寻混沌之美最早的表现。1979年浙江美院的赵无极充满东方意韵的抽象个展以及朋友赠送的《波洛克》作品集，让查国钧一见倾心。仿照波洛克的滴流泼贱法，1983年查国钧创作了《水乡》表现江南水村光色交辉的迷蒙，由此正式踏上了“超以象外，得其圜中”抽象之旅。

1985年查国钧怀着理想赴美访学，开启了长达三十年的国外创作生涯。其时美国抽象表现主义已经退热，具象绘画正在回潮，没人相信一位来自东方古国的画家能在抽象领域有所作为。期间也许处在写实到抽象转变的磨合期，也许是迫于生活，查国钧的创作不可避免地经历了在具象到抽象之间艰难的磨合转换。但对于东方审美境界的追寻，一直是贯穿查国钧毕生创作的主旋律。距离产生美，中国诗歌中最为动人的是表现乡愁的诗篇。在美国开放自由多元的当代艺术现场，故国之思和中国人血脉深处的诗性抒怀，让查国钧似乎是突然间领悟到了“巨大的民族文化背景”。

红色山水 纸本水墨 140×210cm 2010

他以纸本墨彩作为抽象创作的切入点。在他看来，诗画合一的文人画，似与不似之间的意象造型即是一种混沌状态，一种融通具象和抽象表现的中国形式。中国艺术讲究整体的宇宙观，在笔墨意趣和诗意想象之间，可以铺陈无数的天才创造。查国钧水墨抽象探索在2005年左右形成较为成熟的面貌，这以“红色甲骨”系列为代表。而三联作品《红色山水》以纯粹的宣纸水墨材料摹拟宋元巨幛山水的章法结构，以抽象的笔墨语言向水墨经典的致敬，这标志着他水墨抽象创作的新高度。

幽谷 布面综合材料 140×70cm 2009

同时查国钧也尝试以画布油彩和丙烯西方材料语汇抽象地复现山水意境。他顺应媒材的特性，消减了轻盈、流畅的抒情，而增加了迟涩感，玩味肌理斑驳堆塑、厚重苍茫的意趣。如作品《幽谷》《峡》。

青铜时代四联

纸本综合材料 210×400cm 2010

如果说水墨酣畅地体现了查国钧山水寄情的轻快华滋，而油画则苍茫迷蒙地展现了他笔下的山川浑厚。东西方语汇的综合和交融在2010年的作品《青铜时代四联》得到初步的实现。这幅厚重如古老磨漆屏风的四联油画，沉郁古旧，不再有轻快明朗的抒情，弥漫着朴拙苍茫、恍惚幽深的气息，也标志着查国钧的抽象创作由显在的意象抒情转向沉潜的隐喻象征。

这一新的变化也持续地贯穿于他后来的山水创作。同时来自中国文化元素符号以各种形式更多地渗透到作品中，金石印章、画像砖、漆器、瓷器纹样……画面的叙事指涉变得朦胧神秘，意境由此变得雄浑和深沉。这些主要反映在2015年前后创作的“自然而然”的系列作品中。

至此，查国钧的抽象创作似乎一直在沿着中国美术史探寻一条逆向的归途：从明清的水墨氤氲，到宋元的山川浑厚，穿越汉唐的恢弘境界，直抵夏商周三代的古朴庄严，作品内在的意境不断扩展，气息愈加苍莽、浑然，一个理想中的混沌世界似乎已在展开，但他的探索依然没有停止。

2020年疫情突发阻止了查国钧返回美国。此后三年，他在上海闹市大厦顶楼的工作室中“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事之业”“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傲睨于万物”全神贯注于他的混沌世界。2023年，在从事抽象绘画创作40年之际，查国钧完成了新作——“积淀延伸”。

作品均为多联纸本，类似于中国的通景条屏。严格说这批新作不能算是典型的绘画，其中大量使用了托裱拼贴和罩染的方法。破碎的纸片、裂纹和在水分作用下形成的褶皱，好像只是随机地散布在有着东方气质的单色画面上，少许以干性材料留下的绘痕也是迷蒙在肌理中。如不迫近观察，还以为只是罩染过颜色的基底。作者似乎着意呈现的不再是艺术家的创造，而是要展现纸张的材质和装裱师的手艺。在这批新作中，查国钧克制了主动描绘，因其外露太多作者的情绪、艺术素养和语言习惯，过于清晰的人为痕迹有悖于他的混沌理念。但他的感觉和意识在制作过程中已经无声无息渗透积淀在色层、褶皱和纸本纤维中。往常的主角——绘画逐渐退位了，传统的图底关系被打破、颠覆。“挫其纷，解其锐”曾经驰骋艺术家激情和想象的绘画形象及元素被还原到材料基底当中。去除了人为主观的绘画表现，材料、物质的痕迹自然而然地呈现出其自身的状态，以此交织共构一个难以描述、和光同尘的混沌世界。一同被颠覆的还有惯常的观看心理，当一切变得不再能被描述时，理性就丧失了作用，面对浑然一体画面，只有全身心地去感受。查国钧巧妙地以材质状态置换了绘画表现，创造性地运用了很多来自他自身经历的非绘画技术，托裱技术、镜框肌理工艺，信手拈来，皆能点石成金。这些反客为主、逆其道而用之的创作思维以及“非标”的材料技巧，极大地增加了作品陌生感和神秘性。这种转变，使创作从传统绘画表达习惯中成功突围，进入了材料表现领域。对于艺术家来说，这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混沌世界（五）·积淀延伸2316

纸本综合材料 140×200cm 2022

回顾查国钧的艺术道路，远行与回归，创新与守成，写实与抽象，现实与理想这一对对看似无法调和的矛盾命题伴随左右。当年国内盛行的现实主义文艺氛围、国外强势的西方主义和抽象主义日渐式微的多元语境，异国他乡生存的压力和不屈的艺术追求让查国钧在多重互逆的状态中走通了一条他自己的道路。也许得益于混沌智慧给予他的整体观和顺逆互用的思维方法，他以远行的姿态回归，确立了自身的文化身份；以创新的方式回应并发展了本土的艺术传承；以抽象的杰作佳构超越了他曾引以为傲的写实才华；以不懈追求把遥远的目标化作触手可及的现实。虽然，他的艺术之路从零开始于西方体系，从写实再现到意象书写，再到抽象表现，但最终通过材料置换成功消解了传统的绘画表现。这种逆向“归零”，是一种极为难得的文化自觉。面对纷繁的图像时代及复杂多元的当代艺术语境，查国钧不拘于既有风格规范的藩篱，实现了从创作理念、语言形式、物质材料和作品境界的个人化和东方化。他的艺术定位、实践经验和思想方法，为中国的当代绘画发展提供了富有价值的参考。

策展人 李诗文

10:00~17:00

16:30停止入场，周一闭馆（法定节假日除外）

展览地址

上海油画雕塑院美术馆（金珠路111号）

上海油画雕塑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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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审  李诗文、张雅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