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游牧计划”文学单元 | 冉平：每个人都是自己的英雄

很多人觉得蒙古民族的性格就是粗犷，豪放，我不这样认为。表面可能是这样，事实上还是很细腻温柔。所以我们该如何表达？

当时很多人说：“你不要写这个了，这个很多人都写过了”。后来我花了七年的时间去写《蒙古往事》。

——冉平

我想找到一种新的语言方式，这种语言方式要摒弃所有形容词，用动词来描述，要简单直接。沿着《蒙古秘史》的脉络，把它现代化。这样的叙述就是一半客观，一半主观。

《蒙古往事》/ 冉平著/ 2005

以前我们有两种倾向，一种就是其他民族写蒙古族题材，基本上都倾向于或者沉迷于蓝天白云、粗犷豪放、能歌善舞、热情好客，都是类似。我觉得这更像一种旅游文化，我不满足。另一种是我们本民族的作家也在写，一般蒙语的我也看不太懂，但是翻译成汉语像是抒情长句子，好像跟他们的日常生活或是我感受的也有距离。因为情感是本民族的情感，他的赞美和发自内心的情感，我认为对他的写作也可能构成了某种局限。在这之中我们该如何表达？所以我选择了做历史。这个题材离得比较远，能够体现出古朴原始和真实的状态，让现代人看着有陌生化，更新鲜的一种语言感受。通过对民族性格的描写把我的感受传达出去。

它不是对历史的重述，是用历史展开你的想象。我们所要的是《秘史》的气息和传达出来的感觉。不仅仅是那些事情，事情是大家都熟知的。可细节做了很多的变化和虚构，大家也都是接受的，而且是从情感上接受。总之还是一种个人的文学表达和个人的历史观，所以强调它的个人化、现代化和当下性。

嘉宾-冉平

剧本写作的一个本质的提高，就是很在意人物没说出来的内心感受，怎么通过影像把它传达出来。再转向类型化电影时，我又去学习类型叙事。角色的塑造和情感的表达也跟过去不一样。

1998版《水浒传》是央视改编四大名著的最后一部。前三部改编注重从文学到影视的表现，故事和人物以尊重原著为主。到改编《水浒传》更开放了，给了创作者很大的空间，于是，为了叙事的戏剧性集中，我们打破了原著的章回体结构。在选择80回本和120回本之间，坚持选择后者，即包括了梁山好汉被招安，征方腊的内容。我们想写出农民运动的局限性和悲剧性。这个历史思考是不容忽视的。

所以，剧作在梁山108位好汉中选取了20几位做贯穿主角，主张招安的宋江就成了主角中的主角。李雪健出演这个角色的成功与否十分关键，他的理由是，想让兄弟们成为国家功臣，后代不至于流落为草莽贼寇 。这个人物成功了，这个改编也就立住了。在浔阳江提反诗那一大段我写得很过瘾，雪健的表演一气呵成，特别精彩。还有就是原著中女性形象多是淫夫淫妇，不符合当代人的价值观，所以在潘金莲这个角色上，我也做了颠覆性改动。当时播出后反响很大。这也是不可忽视的吧。

以我的个人观念和长期写剧本的经验来讲，我觉得成为一个合格的职业编剧，应该具备三个条件。第一点是想象力和结构意识，第二点是你写的东西要有趣，我说的有趣不是指的喜感，而是有意思，有情感。作为编剧，你需要投入进去。好的东西不是大家讨论、计算、设计出来的。好的东西就是在写的过程当中，因为你的投入它才发生的。第三点就是你要具备开放的合作和沟通的能力。因为你是编剧，不是导演，你要和导演、专家甚至和演员都要有一个开放的沟通合作的能力。这个是现代编剧必须需要的，而不是闭门造句，自己造完了就不管了。

电视剧《水浒传》海报

关于94版《武则天》的女性形象塑造，改变了往常以色事君，夺权上位的野心家的历史叙述。剧作中14岁进宫的武才人最重要的是生存，为了生存，她一步步被逼上了王位。转述剧中武则天几句台词说：“我爱的是李家人，嫁的是李家人，生的是李家人，杀的还是李家人，最后还要把天下还给李家！”也算道出了当时女性命运的主题。刘晓庆演译的也很到位。

我以前写过很多关于英雄这个概念的东西。以前我们考察的是英雄如何改变历史，我们要如何塑造一个英雄人物，那时候对英雄的思考是不一样的。现在我觉得每个人都是自己的英雄，自我认知上的英雄。而我们哪怕是一个普通人，在多变的，不确定的环境当中生存下去，实现自己的价值，保持自己的良知，去做一个好人，很难。这就是写完《蒙古往事》以后思考得出来的一个结果。游牧民族在那么残酷的自然环境下，每天都面临着各种部落之间的战争、掠夺。一个牧民怎么生活下去？他有自己的一家老小，有自己那么多的牲畜，他必须跟定一个人，这个选择是非常致命的。跟定这个人，这个人有战略，有威望，有本领，我们才能跟定他。他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对他有绝对的相信，能够把自己的全家和未来都交给他。这时我们就很可能塑造一个全能的，在道德上完美的一个英雄人物。现在不是了，现在说我要跟定一个人，我为什么要跟你？我自己能不能生存下去？在现代社会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在多元化的生存环境当中，每个人都是自己的英雄，你真的成就这个事业，又能保持自己的良知，做一个好人，你就是自己的英雄。

嘉宾-冉平

采访/编辑/排版：额日乐勤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