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堡 | “上帝在细节之中”：在图像中思考

大家好，今天要跟大家分享的是拜德雅图书工作室2023年的新书、“拜德雅·视觉文化丛书”新品：《21世纪图像》（奥利弗·格劳 & 托马斯·魏格尔 编；肖伟胜 等译；肖伟胜 & 李应志 校）的第18章节选（注释从略）。

上帝在细节之中——敏锐凝视的科学——在图像中思考

殷曼楟 /译

图像在科学上的声誉很差。如果必须得出精确的结论，可以说它们的作用可有可无。福柯的第二个观点是，由于现代精确的思维是通过文本完成的，而鉴于图像被相似的范畴所统治，所以自17世纪初以来，图像“不再是知识的形式，而是谬误的原因，是当一个人不去考察这一模糊而混乱的领域时，他自身要遭遇的危险”。

尽管如此，17 世纪之后的伟大思想家也采用图像（形象）思维。我最喜欢的一个例子是查尔斯·达尔文，他于1856年12月7日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草草写下“我想”两个字，然后又用一幅带图表的图像表达了他的想法。

直到现在，人们才明白为什么图像思维并非令人不快，而是富有成效的。由此产生的新科学正是作者撰写《图像学》（Bildwissenschaft）这本书的原因。出于克制，我没有把它译成英语。

戈特弗里德·伯姆（Gottfried Boehm）写道：“‘图像’概念涉及另一类不同的思考，这类思考能够澄清长期以来被低估的认知技巧，它不利用言语表征……它是一种‘图像差异’，通过这种‘图像差异’，我们可以在不回归语言模型（如句法或修辞手法）的情况下表达意义，因为图像的智慧存在于它们各自的视觉秩序中。”

我想指出图像的超语言面相，并道明这样一个事实：图像和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不能被言语全然说尽，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它们不能在毫无遗漏的情况下被语言解释和描述。

就像语言运用词语和概念来形成合理的命题一样，图像思维是通过“图像原子”（image atoms）来实现的，图像原子是指图符实体。与语言相反，这些图像是什么显而易见。语言产生了字典。而图像原子不得不每次都重新被发现、协商和描述。

阿比·瓦尔堡深信，图像的文化史意义恰恰存在于这些图像原子及其关系中。1925年11月25日，他为此找到了以下一段话：“Der liebe Gott steckt im Detail”。上帝在细节之中。他以科学研究高度的严肃性写道：“Wir suchen unsere Ignoranz auf und schlagen die, wo wir sie finden”。我们寻找自己的无知，并在发现时打败它。

他有一项工作值得我们铭记。

瓦尔堡对图像主题的文化史分析方法，即他的图像志（iconography）和我们今天所称的图像学（iconology），追溯了从古至今图像内容的传统轨迹。关于这种彻底追踪技术的一个著名例子是他关于费拉拉斯基法诺亚宫月厅壁画的论文。这是他以侦探一样的精确性所破解的一个名副其实的谜题。

问：那个身穿白衣、腰系绳子的男子是谁？

答：他就是那个经常变换自己面容的珀尔修斯，然而，这并不能激发瓦尔堡的意外发现。

下面是一系列证据：最重要的信息来自被调查者的背景：占星术。这个形象是三月图的一部分，所以黄道白羊座的图像传统对追踪可疑人员有很大助益。

根据希腊恒星体系，珀尔修斯一手持蛇发女怪的头，一手握着竖琴和弯刀。他成了白羊座第一位埃及教长，也就是掌管头十天的人，根据“旬”（deka）即“按十个一组”计算。他拿着一把埃及双斧。他在完成自己使命之后，就越来越多地变成了阿拉伯刽子手和行刑者。回忆一下：他砍掉了蛇发女怪的头。一个西班牙宝石工匠是这么雕刻他的，双斧被保留下来，但增添了黝黑的肤色。

根据印度传统，这意味着：

按印度人的说法，在这位主任牧师的身上，站起来的是一位长着红眼睛、身材高大、刚强坚毅、姿态伟岸的黑人；他穿着一件白色的宽大袍子，系着根绳子……

因此，我们发现了一个身着白衫的埃塞俄比亚刽子手，用他的绳子当皮带，向每个人展示他的役用武器，就像在费拉拉看到的那样。

由于斯基法诺亚宫主人知道所有的相关文献，所以我们就有完整的证据链。那个人被判定为珀尔修斯。

阿比·瓦尔堡也在他的《记忆女神图谱》中使用图像进行视觉上的论证，如果能够在他的文章中遵循推理链，那么这确实是完全必要的。他将图像、相框、钉在黑色画布上的照片排列起来，把来自遥远时代和地方的图像联系起来。

缄默的图像彼此挨着，他的图像学开始开花结果。作为瓦尔堡研究的编者，霍斯特·布雷德坎普（Horst Bredekamp）和迈克尔·迪尔斯（Michael Diers）强调，图像在文明进程中的意义介于魔法与理性之间。菲利普-阿兰·米肖（Philippe-Alain Michaud）称之为“一种摆脱了话语束缚的无声语言”。

瓦尔堡的图像框架充当了推理和呈现的手段与媒介。它们相对易于实施，但对内容的任意重组设置了限制。所以，瓦尔堡在他的科学日记中这样写道：

照片图板（photo-plates）的重新归类是乏味的……在照片图板之内有着大量位移。……用弗洛伊德的方式摆弄图像框架……困难：意大利画家杜乔（Duccio）的布局……大厅中图板的摆放导致了意想不到的内在困难……开始砍掉所有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