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轩23秋拍·中国书画丨明清江南文人的书札里都写些啥？

在书札之中，文人所写最多的一般是诗酒赏玩之生活琐事，如张凤翼在《致钱榖札》中就邀约钱榖下午一起到松风阁来喝酒：

“午后具一杯于松风阁下，得枉过，甚荷。凤翼顿首。磬室契丈先生侍史。”

也有在书札中请人帮忙的，陈淳在《致顾贞叔札》中便表达了对官租扰民的烦忧：

“昨有客自城中来，闻官租甚急，乡民恐不能安枕，如何如何。专人请过一坐，幸即降重。道复顿首。贞叔亲契。”

还有表达对后辈之赞赏的，如沈周《致祝允明札》：

“捧诵高作，妙句惊人，可谓压倒元白矣。健羡健羡。敬谢敬谢。但缠头之赠恐是虚语，所见者星银之犒耳。呵呵。草草附复，余容面悉。契生沈周再拜。希哲契兄先生。七月五日具。”

在这封写给祝枝山的信中，作为前辈的沈周对后辈的新作赞不绝口，认为其文学造诣之高甚至超过了唐代的白居易和元稹。然而，夸完之后提到酬劳的问题，沈周却显得有些局促，说小祝啊，之前跟你说的丰厚的酬劳恐怕要落空了，能给你的只有零星的犒劳而已，呵呵，我先草草回复你一下，其余的等见面再说吧。

隔着百年前的画像，仿佛也能看到沈周脸上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还有在信里不忘给自己学生布置作业的：

“台心芍药发五花，皆楼子浅红，锦心绣带，媚丽不可当。庭下本盛，惟有两花平头，紫色千叶，花小，叶中亦吐紫丝，春暮聊有此耳。二弟仿此意赋一诗，明日相见交唱之，何如？牡丹玉楼春本子今岁特盛，根头出四小条，枝叶俱肥。羽拜上。履约、履吉二弟。前日绫子可与去人。”

蔡羽是王宠和王守的老师，他写了一封信给兄弟二人，说：“我家里种的芍药花盛开了五朵，都是一层一层的浅红色，十分明艳动人；然而原本院子里长得茂盛的花丛，如今却只开了两朵紫色的小花。你们两位就以此为题，今天晚上各自作诗，明天到我这儿来互相酬唱一下。怎么样？”

老师亲笔布置的限时命题考试，就问你怕不怕？

晚明知名的书画藏家、鉴赏家冯梦祯在给另一位同乡马应图的书札之中，甚至还着重夸了一下他养的猫猫：

“猫一头奉畜。此猫纯黑光可鉴，目炬炯炯，群中最雄者，家细君甚惜之。第重嫂孺人命，不敢吝也。约鼠尽日，或奉使而南，幸以见返，如何如何？”（《答马廓庵》）

冯梦祯说，我家这只黑猫可真是威武雄壮，所以家里的太太非常喜欢，我可以先把它借给你，但是等老鼠抓完或者你奉使离家之后，就赶紧还给我哦。此札一出，冯氏“猫奴”和“宠妻狂魔”的形象一下子变得高大威武起来。

工具猫实锤了

诚轩此次2023秋季拍卖会的诸多拍品之中，正有明代著名文人、书画家文征明及清代诗人、“江南三布衣”之一严绳孙二人的书札佳构三件，与君同赏——

Lot 048

文徵明(1470-1559) 致陈钥札

镜心 水墨砑花笺

19.7×25.5 cm. 约0.45平尺

释文：时鱼名酒拜赐珍重，使还，且此奉复，顷当面谢，璧顿首。韦斋先生。今日望早过，万万，璧附告。

纪录：北京拍卖会苏州顾氏过云楼收藏书札专题，1998年5月9日，编号1091（二件之一）

估价(人民币)：60,000-80,000

近墨堂藏明人绘文徵明像

拍品为文徵明致陈钥信札一通。上款“韦斋先生”即陈钥（1464-1516），字以可，号韦斋，南京左副都御史陈璚之子，也是书画家陈淳之父。文徵明和陈氏为长洲（今苏州）同乡，三世交谊，与陈钥关系尤其密切。陈淳少年时，陈钥便命其游于文氏之门，除习举子业外，更有全面的艺文熏陶和传授，不过在陈钥去世之后，陈淳终究因为性格落拓不羁，而与亦师亦友的文徵明渐行渐远。

文徵明《祭陈以可文》

今据考文徵明《甫田集》，不仅在陈钥去世之后专门撰写了《祭陈以可文》和《陈以可墓志铭》，集中所收与其唱和或者提及陈钥的诗篇就多达十九首，内容涉及游赏衣食诸多方面，如《文徵明集》卷九《寄陈以可乞米》诗：

秋风百里梦姚城，无限闲愁集短檠。零落交游怀鲍叔，逡巡书帖愧真卿。谋身肯信贫难忍，食指其如累不轻；见说湖南风物好，何时去买薄田耕？

——文徵明《寄陈以可乞米》

诗中所言可谓半是诙谐，半是实况。文氏家业不算丰厚，父亲文林官温州知府，崖岸峻峭，卒于任上，颇无余财。分家后，文徵明科举功名无成，又坚持傲气，所谓书画“三不应”，仅靠笔墨维持生计，难免有捉襟见肘之时。而陈钥之父为高官，与同郡王鏊、吴宽、沈周诸老交好，自己虽不入仕途，却是广事生殖，富有资财，常常给予文氏支持。据说陈钥得文氏诗，不差遣家仆，而令儿子将米送去，可见其用心。此外，又有《秋晚田家乐事》诗十首：

《文徵明年谱》记文氏曾为陈以可作《秋晚田家乐事》诗

诗题中称陈以可“筑室陈湖，专理农业”，故在此帧《致陈钥札》中，陈氏赠送“时鱼”和“名酒”给文徵明也就顺理成章了。这里的“时鱼”或即江鲜翘楚的“鲥鱼”，明代作为贡品，素来贵重，更令文氏感念、致谢。此札不惟进一步印证了文、陈二人多年之情，更应视作吴门艺文圈世代雅谊一件具体而微的缩影。

信中书风通体流丽劲健，颇露二王神采，可见文氏深厚的帖学功夫，而行书特见欹崛之势，且多连字，不同于后期面目。署名单一“璧”字，珍稀难得。盖因文徵明初名璧，字徵明，正德六年（1511）年始以字行，更字徵仲，时四十二岁，各家著录及传世见存文氏书画署款“徵明”者率在是年以降，款书作“文璧”者到文氏四十四岁之后就不再出现。据此判断，拍品书成时间不会晚于正德八年（1513），而就书风之成熟度而言，当为文氏四十岁左右所作。

明代常见的两种落花流水纹

文徵明《致陈钥札》局部放大

从明代开始，特制信笺成为一种时尚，尤以晚明时期为甚。《致陈钥札》正是书于特制的落花流水纹砑花笺，“砑花”技法乃利用雕板在纸上研压出纹饰，文献记载可溯源自五代，传世实物以北宋最早，而传世稀见。落花流水纹发端于宋代，在明代中期广泛流行，今可见于织绣、瓷器、砚台等装饰图案上，而此纹样笺纸流传甚少，是札以水纹做底，点缀八瓣葵及六瓣若萱花者，精美雅致，洵可宝贵。

Lot 049

文徵明(1470-1559) 致闻人诠札

镜心 水墨纸本

25.5×41.3 cm. 约0.95平尺

释文：徵明顿首。昨者棨戟按部重枉车驭，实慰衰疾，弟疲惫不能报谢，方切愧念，而诲函顾已贶临，拜辱之余，益深恐悚，即审试事顿劳，起居安胜为慰。承非久西还，道出郡下，徵明病体稍间，或得一望履絇也。所委拙作，一面干当使还，且此奉覆，不宣。仲冬三日，徵明顿首再拜，殿院使君北江先生执事。馀空。

钤印：徵仲、徵明

收藏印：白芦泾姚氏、范鉴斋、晋录、安伯、虎文、炳心

纪录：北京拍卖会苏州顾氏过云楼收藏书札专题，1998年5月9日，编号1091（二件之一）

估价(人民币)：100,000-120,000

拍品为文徵明致闻人诠札一通，落笔法度严谨而神态飞动，呈现出文徵明后期书风的典型面目。信中感谢闻人诠此前专程拜访，并问候闻氏起居，表示待病体稍稍恢复，盼望其再来苏州见面；至于委托所作，会尽快料理云云。根据内容，此札应书于嘉靖十二年（1533）至十八年（1539）文徵明六十四岁至七十岁之间。

“殿院使君北江先生”即闻人诠，字邦正，号北江，浙江余姚人，少时从学于表兄王阳明。闻氏为嘉靖五年（1526）进士，曾为宝应知县，后任御史之职。期间曾主持修纂《南畿志》，刊刻五经，在遍访遗籍、搜集残篇时，意外发现散失数百年的刘昫《旧唐书》，于嘉靖十四年（1535）重新刊刻，嘉靖十八年（1539）刻成。书成不久迁任河南道监察御史，嘉靖二十一年（1542）迁湖广按察副使，不久上疏致仕还乡，著书访友，游历山水，六十四岁卒于家，入祀乡贤祠。

文徵明《甫田集》中所赠闻人诠诗

《重刊旧唐书叙》

闻人诠与文徵明情趣相投，《旧唐书》方刻完便请他作序，即文徵明《重刊唐书叙》。致仕后曾专程从余姚前往苏州访友，文氏《甫田集》收《北江宪副自越州访余吴门饮于杜氏明远楼》诗，作于嘉靖二十四年（1545），有“相逢相别思悠悠，越水吴山烂漫游。时事难言聊对酒，长安在望漫登楼”之句，可见二人友谊的持续。此札亦成为二人交往难能可贵的印证，根据官称及内容，可以推定书于嘉靖十二年（1533）至十八年（1539）之间。文徵明在字里行间显得极为郑重，不仅于名款处钤印，末书“馀空”亦再钤一印。

Lot 050

严绳孙(1623-1702) 书札册

册页（十开） 水墨纸本、水墨角花笺

18.6×24.9 cm. 约0.42平尺（最大）

23×9.3 cm. 约0.19平尺（最小）

（图片为部分展示，各开题识、钤印皆略）

估价(人民币)：20,000-28,000

拍品含清初著名文人严绳孙信札十开十一通，前五通内容为鉴定邵宝、文徵明、王宠、仇英、陈献章、董其昌、黄道周等人书画之意见，末三通比对《圣教序》拓本异同；其中四、五两通书于角花笺上，清初制作的此类笺纸流传甚少，彩笔瑶笺，尤显难能可贵。

《吴中先贤谱》所绘严绳孙像

严绳孙，字荪友，号秋水、藕荡渔人，江苏无锡人。他少负才名，尤长于诗词，与朱彝尊、姜宸英被誉为清初“江南三布衣”，曾客权相明珠府中，和纳兰性德结为莫逆交；康熙十八年荐举博学鸿儒，授翰林院检讨，与修《明史》，历官日讲起居注、山西乡试正考官等职。著有《金缕曲》、《秋水集》，亦擅书画。

角花笺是一种自明末饾版彩印技术发展出来的笺纸，因左下角印有花卉、山水、文玩等彩色图案而得名，饶富雅趣。近年来论者多称角花笺始自乾隆、嘉庆年间，并引用近代徐珂、瞿宣颖、朱家溍等人记载，认为角花笺均出于乾嘉之际怡亲王府，其实此说不确。曾见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现身的苏州顾氏过云楼所藏明清书札，内中金俊明（1602-1675）、黄宗羲（1610-1695）、邵点（活跃于康熙朝）、吴城（1701-1772）等人均有书写于角花笺的信函，足证此种笺纸自清初以来并未断种，只因少见而不为人所熟知，怡王府所制亦非始创。拍品部分用纸为康熙年间角花笺之实例，遗存至今，甚为可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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