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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见｜成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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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大器，金叶，2023，金，18支

成见

成大器

2024.01.13 - 2.24

文/胡见君

一、成见

似乎夜夜纵酒笙歌的成大器，屡次醉后扬手为整层酒店买单，堪比浪子古龙的大侠风范。清醒的时候，她不温不火，把自己的千头万绪都一一理顺了。美院雕塑专业出身的她，做了多年的顶级珠宝设计。她的珠宝映射天地万象，也写满了决绝的深情与爱，有毒到令人着迷。江湖上流传的故事很多，剧情内外，她的人生始终特立独行、快意潇洒。怎么形容她呢，《聊斋志异》里写到婴宁:＂容华绝代，笑容可掬。然笑嫣然，狂而不损其媚。＂大抵如此。他们爱她的真率、智慧与果敢，爱她的忧伤颓废与壮阔华美，也爱她脸上的雀斑，那是她的星辰大海与岛屿连绵。

人们往往因为她的美貌、她的左右逢源，而忽略了她的韧性和努力，她的开阔与识见，她的绝妙文辞与口才，她的奇思妙想以及惊人的洞察力，旁逸斜出而又得其寰中。你看她众星拱月游刃有余，常常被厚爱与眷顾，其实她才是一直帮朋友操心兜底的那个人。疫情期间，她豪掷千金召来快递全城奔转为好友买来救命药。她会在闲聊的细枝末节中关注到朋友们的需求，似不经意地一一帮忙达成。甚至不能赞美她的美食和美物，第二天必有同款闪送到家中。

她也朋友遍天下，她也树敌如林。即便她的身上凝聚了太多“成见”，显然易见她定是性情中人，双子座的她，仿佛每一时刻都在改变和流转。在丽江的一次围炉夜聊中，好友郑重建议她放下珠宝生意，去做一名纯粹的艺术家。茫茫夜色中她被一击必中，这正是她内心的执念。她原本就是艺术家。于是一往无前。

成大器喜欢不可掌控与不可复制的东西，喜欢通透与无常，于是她找到了“玻璃”这一材质，既古老又当代。她总是留恋旧岁月，沉迷于记忆，希望过往的那些可以滴水不漏地层层封存。于是她找到了“大漆”。她真的遍寻名师，亲自学做玻璃、尝试大漆工艺，每周风雨无阻，持续精进。本来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的老师，后来也不得不郑重面对她的真诚与执着，并在教学相长中引为知己，相互启发。她说自己可能没有成熟的技艺，但拥有足够的诚意。常常灵感乍现又富有思考的她，希望可以在自己的创作中无所顾忌地纵横驰骋，继往开来。

成大器，夜的褶缝，2023，画布、大漆、金箔、银箔、用纸，30x24cm

二、封存

成大器为自己的系列大漆作品起名《夜的褶缝》，用大漆如千年琥珀般封裹那些年暗夜泪湿的纸巾。无边的封印中总有一线微光，还有不可磨灭的名姓。取漆的过程是一种伤害，但流淌的大漆却可以包容伤痛的记忆。这是两种伤心的对话，也是相互的救赎。上了漆的表面貌似坚硬而永固，内核却还是柔肠百转的纸。零落的金箔贴片大概源于多年做珠宝的习惯，金玉其外，流光飞舞。在回忆中我们无限逼近那一刻，在现实中却日渐远离。正像普鲁斯特在《追忆逝水年华》中说，我们徒然会回到曾经喜爱的地方；似不可能重睹它们，因为它们不是位于空间中，而是处在时间里。

同属于《封存》系列的作品中，有一篇《失信》。既模糊又真切，在岁月中相爱相杀。不断承诺的本质其实是违背，语言文字被呈现的那一刻，也将永恒流逝。人们总是在不断获得中失去，又在不断失去中获得。有机玻璃阵列的书信历历在目而又重叠漫漶，就像飘荡的记忆一般，亦真亦幻。让人想到喜爱旧玩具的本雅明也爱藏书，不只是为了阅读，而是为了在其中游荡。闲暇时他经常在波茨坦郊外捕捉蝴蝶，在靠近的一瞬间却让它飞走了。我们的手中总是空空如也，只留下手势、光影和风的回忆。

成见｜成大器崇真艺客成大器，失信，2023，亚克力，54x42x11cm

人与人的相逢，也总是扑朔又迷离。她的《无檐》雕塑就呈现一种微妙的人际关系。院墙般的方盒外沿施以华丽的大漆，而内里早已铁锈斑斑。每个人都不是上帝视角，大多数人看到的，只有院墙中旁逸斜出的火树银花，招展而炫目，永远无法感知内里的分裂与朽败。他人即地狱，而天堂与地狱，有时也仅在一念之间。

她更在意属于自己的纪念时刻。有一个裂开状的雕塑是关于洱海的记忆。用铁、银和钻石重述波光粼粼的回忆，也凝聚她的珠宝情结。人生无非两件事，拥有爱，拥有热爱。成大器写道：“深爱大海的天空/为她撒下了恒河沙数的钻石/而这属于大海的钻石/人类的手一触即破。”她感慨天上人间，记忆总是凝聚又闪烁，冰凉又温情。她爱铁的材质，貌似冰冷坚硬，但握在手中会被感化慢热，也真实记录下岁月的斑斓与锈蚀。她偏爱会在时光中鲜明变化的材质，比如会生锈的铁，会氧化的银，会老去的皮囊，她说老去让拥有的每一刻都有不可复制的难得。在所有的视看中，也总有一种永恒的自恋与自信。

凡她认为有意义的，从来不惜代价。她把那些岁月中冲泡过又干透的茶叶，三维扫描后用24k纯金打造，每一片舒卷的叶片上都錾刻有时间，那是真实发生的一切，哪怕只有杯底波澜。让人感叹的是，成大器每一件作品的原材料，都不仅仅是文艺的概念，而是过往岁月中真实存在和使用过的物件。它们可能不名一文，却价值连城。十数年岁月流转，人往人来，奔波迁徙，却连片纸都不曾被丢弃。尘世沧桑变迁，而它们，被封印定格在了往昔的某一瞬，再也不改容颜。

那些与个人经历真切相关的物事，因为备足珍惜，往往令人共情，你无需深究它们背后的意义，存在本身就是意义。安德烈·塔可夫斯基有一段话：“如果一部电影的外在感情结构系根据作者的回忆，将其个人生活的印象转变为银幕影像，那么这部电影便有足以感动其观众的力量……你必须以最极致的诚恳来陈述你自己的经验。”由于极致诚恳，便不需要多余的阐释。记忆的绵长与转瞬即逝，也让所有的真实变得更加珍贵而动人。

成大器，夜的褶缝·贰，2023，画布、大漆、金箔、银箔、用纸，40x50cm

三、修补

与《封存》对应的是《修补》系列。成大器说年少时喜欢往前看，而一过三十，回忆便纷至沓来，所遭遇的事情每每会与过去产生链接，并自我平衡与修复。人们往往拿坚硬修补脆弱，而坚硬之物也会被逐渐消磨。她反其道而行之，用脆弱修补坚硬。将易碎的玻璃做成钉子，用的还是老梁钉的形制，深深锲入十字钢架般的内心。这是一种相互伤害与救赎，在不断磨合与锲配中，最终获得稳定。而最危险的所在，往往也是最安全的。

爱书写的她，更把共同记忆的牙刷，磨成古代竹简的样貌。且以深情书无字，更将岁月数从头。这样的序列，就像有情岁月的无声诗，每一片都有具体的时间与地点的印迹。具象实物的本身被弱化，那些挺拔的姿态和岁月遗留的痕迹在各种磨合与修补中，聚合成一种抽象的岁月精神，让人驻足回眸。正如本雅明所言，记忆并不是对回忆之物的占有，而是对过去生命的逼近，或许，无限接近着真实。

小时候玩过的游戏棒，也被她从记忆中捡拾。游戏棒下落、散开、定型，似乎可以无限次地排列组合。但其实命运就在散落的那一刻定型，不可更改，也不能重来。她以玻璃的媒材，把散落的瞬间构成烧制在一起，用分色来暗示可掌控和可修补的部分。但大局已定，去留由人。另一件与之对应的装置名为《已痊愈》，是以透明盒子装起的玻璃碎片。时过境迁，但伤害是有棱角和记忆的。过去留下的疤痕，依旧存有痛感，在看到旧物的每一刻被唤醒。那些记忆甚至可以相互叠加与影响。有次她点起高低两支蜡烛，高的蜡烛融化后滴落在低的蜡烛上，互相融合而随机变化。有意味的个体之间，往往包容差异和矛盾，包含种种的不可预知，也由此在触碰交会时能打破固有秩序，互相激发新的想象与创造力，指向无穷。

成见｜成大器崇真艺客成大器，无檐·贰，2023，铁、银、大漆，15x20x10cm

成大器的工作室收纳了各种名家作品，由古及今，或书画，或器物，甚至花木，随时能看到它们，被围绕和互相注视，她觉得已经足够。有时候收藏和眷顾，不一定代表最终的占有。她遍览全世界的美术馆与特色酒店，阅尽千帆之后，她依旧希望自己的作品与呈现能干净简单而不包含任何多余的附属。Leonard Koren 在介绍“侘寂”的书中有一段话：‘Pare down to the essence, but don't remove the poetry. Keep things clean and unencumbered but don't sterilize.’也就是削减到本质，但不要剥离它的韵味，保持干净纯洁但不要减损生命力，这才是艺术的最终力量，也是她固执的“成见”。

她致敬经典，又向往自由，她的庞收博取、融会贯通让自己始终处于一个多元而生动的艺术生态系统中，尽情书写天空海阔的人生长卷，由始而终，不问因果。

——癸卯小寒于海上懒懒宅

成见｜成大器崇真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