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象美学|舊 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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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园
我出生的地方叫旧县,在地方口音里,县与园的发音相近,因而人们也会说成或写成旧园、旧员,偷懒的直接写成旧元。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据说可以追溯秦始皇平南越设南海郡时,其中开阳县的治所设于此,后来县治迁到别处,就留了这么个地名。我有点怀疑这一说法,因为并不曾听说有个相应的“新县”。但是我们镇子原来确实叫开阳,只因地处三河交汇,曾经是个码头,水运发达,往来的人们都喊这里为“船埠”,喊着喊着就成了“船步”,却把那古雅绵长的“开阳”给盖过了。旧县有很多大树,于是好些方位都以之命名,记得有“独树”、“三棵树”、“八棵树”、“大树头”等等。母亲一直保有这种称呼的习惯,父亲有段时间在学校的宿舍门前有一棵很大的芒果树,母亲便称之为“芒果树下”,每每回忆起那段时间,母亲便会说“芒果树下的时候”。她总是说“芒果树下那会什么都没有”,“芒果树下时总是快乐的”……大树多是龙眼与榕树,不知道为什么,估摸是龙眼会结果子,而榕树则是神社所在。小时候总听老人们说,这棵树是那棵树的种子种出来的,后来母树枯萎了,人们便把子树的种子在母树原来的位置种下。她们清楚的知道每一棵树的血脉谱系,仿佛从第一棵种下时她们就在那里。但其实是她们也像我一样的小孩子时,从如今她们年岁的老人口中听到这一切。这些谱系,连同其它的故事、独特的习俗以及某些古怪的禁忌,不知道在村子里已经口耳相传了多少年。但随着老人们的日渐凋零,这些古老的故事也越来越少有孩童愿意听,或许以后不会再流传下去了。我出生的地方叫旧县,旧县的人家都姓曾,算起来差不多都是同宗,每次跟在父亲后面时,遇到人父亲就会让我喊人,这个叫什么叔那个是什么伯还有什么公,他会告诉我,这家是这一支的,那家的那一支的,和我们家的亲疏关系,但是我总记不全,下次遇到了又不知道哪个该称叔伯哪个喊兄弟。我只好半低着头,红着脸含含糊糊地说:…好…好…好。每年春分拜老太公时,各家都会派人参加,除了寨子角落靠河边的几户,据说他们祖上本不姓曾,因为人丁不旺总受欺负,便用一簸箕的白银送给我们太公,请求跟着姓了曾,所以他们没有资格分太公的猪肉。这个故事每年拜太公的时候总有人说,时或因讲的人不一样而精彩程度不一,但每次都跟第一次说似的,津津有味。
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比如说第几代的某某公,在外面发财了,怕遭土匪盯上,趁半夜挑了几箩筐的银子回来,藏哪了至今没人知道……我每次也听得津津有味,但总忍不住琢磨,给大户老爷上供银子怎么就用簸箕(土话叫粪箕)装,也太不讲究了吧,起码得用红布包着再用红木托盘奉上吧;还有某某公,几担银子怎么挑啊,怕土匪可以找镖局雇镖师押运回来嘛。但我还是很爱这些故事,当大家说的兴高采烈,争的面红耳赤时,我还会偷偷瞄一下父亲,发现他却只是笑笑。父亲似乎从来不太讲这些故事,我很好奇他那么注重让我见人要喊某某伯某某公,不要搞错了资格辈分,却并不太关心这些远祖高宗的功业,有时我特别希望他也讲一个,甚至是大家都没听过的故事。
我出生的地方叫旧县,在九岁之前,几乎所有的时间我都在旧县度过,它就是整个世界。那时旧县很大,每天从这头到那头能逛好久,尤其是到田地做工的时候,每次总要走好远好远。我力气小,拿不动锄头铁锹,每次就负责粥水,那是一种常备的饮料,是在煮饭的时候先放很多水和着米煮,烧开了把多的水倒出来再接着煮成饭,倒出来的就是粥水,每次煮饭的时候煮半锅,装在铝制的粥桶(桶状饭盒,盖子可当碗用)里,够喝一整天的,喝起来也不像白开水那么寡淡,干活饿了喝两大口能顶一阵子。一个粥桶大概能装四五斤,人多了就带两桶,这时母亲会系上绳索,给我一根小扁担挑着。我就这么摇摇晃晃的挑着一对粥桶,跟在大人们后面,走着走着止不住恍惚起来,如同做梦,不知道过了多久,猛然回过神来发现还在走着。还有一次,恍惚间掉进水沟里,把粥桶都打翻了,急的我嚎啕大哭,直扇自己耳光,希望赶紧醒过来。夏天收割稻子都在最热的时候,那真是火辣辣的太阳炙烤。水稻身上有一层绒毛,在太阳炙烤下变得非常干燥,满天飞舞,落在晒的通红、大汗淋漓而毛孔张开的手臂上、颈脖上,奇痒无比,这时候不能去抓,因为一抓就停不下来,最后手上脖上被抓出一道道印子,又痛又痒。等一个夏天下来,脸上身上都已变得黝黑发亮,如同镀上一层防护膜。谷子收回来要及时晒干,否则很容易发霉,晒谷的时候要有人看着,大人们还要忙别的活计,这事就落在我身上。这倒也不难,大人每天出去之前会把谷子挑到楼顶摊开,我只需要像犁地一样用脚给摊平的谷子犁出一道道沟壑,然后每隔一段时间上去从另一个方向再犁一遍,给它们翻翻面,这样晒起来均匀,干的也快。这活相对轻松,但是最怕下雨,有时候雨来的极急,还未等我手忙脚乱的把谷子扫成堆,豆大的雨点就已噼里啪啦的砸下来。急的我愈发手忙脚乱,一边狂乱的挥舞扫把,一边用我所知的全部恶言秽语咒骂这天气,全然顾不上楼板的滚烫与谷子的扎脚。有时候雨去的也很急,我刚刚用塑料布把谷堆盖好,那片下雨的云就已不知所终,天上又已是赤日炎炎,滚烫楼板瞬间干透,只有那热腾的水汽能证明方才的光景。如果快到傍晚才下雨就不一样了,谷子已经收起来盖好,这时一场大雨可以把一天的暑气浇去,晚上就凉快了。这雨总下不长,天很快就会放晴,到夜里,云慢慢散到天边,一排排,薄薄的,还稀稀落落闪出几个星子。每当这种天气,大人们就从各家搬出凳子,坐到祖屋前的晒谷场,聊些闲话,而这时,小孩们也可以在外边多玩一会儿,而不用担心回家晚了挨骂。那时电灯是暗黄的,田里有蛙声、虫鸣,夹带着孩子嬉闹的尖叫,总那么具有穿透力,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一直要穿到天上去。大人们的声音就显得小多了,间或也会因为某件事情而提高嗓门,争执几句,但总是很快就停下来,陷入一阵默契的沉默,只见香烟的火光明灭,此起彼伏。谈的都是我听不懂的,偶尔记住一两句,很快也不知忘到哪里去了。比起在旁边听大人讲话,我更喜欢跟着小伙伴们在寨子乱窜。我至今仍清楚记得一个下过雨的夏夜,和几个小伙伴在树林里,亲眼目睹了一个蝉的蜕变。在手电筒的微黄光束中,它爬到树腰,开始一点一点挣开旧壳,刚刚爬出来的蝉,翅膀呈嫩绿色、半透明,肉肉的卷曲在一起,然后慢慢的伸展、撑开、打直、抖动、振翅,发出声响,飞离开去。很难说我们在那个年龄看到这一幕能理解了什么,但是那整个过程,大家都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看着,谁也没有去打扰它。一催衰鬓色,再动故园情。
《舊园》2 40×86cm 2023年
我出生的地方叫旧县,这个名字据说可以追溯至秦皇平南越时,在此所设开阳县治。我一直都怀疑这一说法,因为这周围毫无千年以来的痕迹可循,而我们这支曾姓宗族来到此地生根散叶也不过二三百年间事。
我出生的地方叫旧县,我一再写下这个开头,如同小时候听老人讲故事,开头总是“从前有一个地方……”我听着这些故事长大,直到后来,我逢人便述说这些故事;直到后来,我再不提起这些故事。
我出生的地方叫旧县,虽然它名字里有个“旧”字,却早已不是旧时的样子,但我依然心心念念试图去回溯、去重构它,遍寻记忆的角落,混合着真实与幻想,妄图重构那个即便不完整的世界、或片刻时间的碎片、甚至仅仅一个声音、一缕气息。就像被黄沙掩埋的西部世界,只要找到一个接口,便可复原整个乐园,在里面找到深埋的自己,如同那被褪下的陈旧的残破的殻,仍旧挂在树上,被雨水打湿,被阳光烤干,在风里破碎……
曾立国
1984年生于广东
2006年 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美术学院,获学士学位
2009年 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美术学院,获山水专业硕士学位,现为江苏省国画院专职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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