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荷展訊｜日課—陳翔 湯哲明 錢軼士 謝興濤 作品展

——藝術家的生活陶養

曾經，擁有過一對清朝某進士寫的書房聯，聯語至今難忘，曰：「揮毫落彩鳳，拔劍逐蒼蠅。」從這個日常的小舉動，就能形塑這位仁兄生活與個性的大概。

他能書善畫，能揮毫能拔劍，應該文武全才；寫字畫畫時竟有蒼蠅嗡嗡騷擾，搗亂到不能安心寫畫，也許蒼蠅不只一隻，那麼家中環境必然不佳；考上進士做了官，日子還過得不咋地，可見為官清廉；清官嘛，自然不善交際逢迎，為人一定狷介耿直；而能在陋室因景生情，居然以「蒼蠅」這個文人一般不太願用的可憐蟲當主角，寫出如此佳聯，肯定個性幽默開朗。 

文人藝術家的日常生活點滴，本應該處處充滿異想與趣味的。

傳世繪畫名跡裡，宋代以前有關日常生活的呈現，多是描繪皇室貴族的室內戶外活動，如唐代佚名＜唐人宮樂圖＞（台北故宮博物院藏）、晚唐周昉＜簪花仕女圖＞（遼寧省博物館藏）、晚唐張萱＜虢國夫人遊春圖＞（宋摹本，遼寧省博物館藏）和＜搗練圖＞（宋摹本，美國波士顿博物館藏）、五代南唐顧閎中＜韓熙載夜宴圖＞（宋摹本，北京故宮博物院藏）…皆為寫實性極高的傑作。

入宋以後，庶民百姓日常生活的描寫，成為詩文書畫雅俗共賞的重要內容，其中，「貨郎」這個題材一直受到歡迎，主因當然就是生活化，接地氣。歷朝畫家中，宋代的蘇漢臣、李嵩、錢選和元代王振鵬、明代呂文英、清代丁觀鵬…等都有類似題材的佳作傳世。  

孟元老《東京夢華錄》記載北宋宣和年間東京汴梁街市上滿是販賣各種涼菜及冰品的實況：「夏月麻腐雞皮、麻飲細粉、素簽；冰雪冷元子、水晶角兒、生淹水木瓜、 藥木瓜、雞頭穰沙糖、綠豆甘草冰雪、涼水荔枝膏。」讀來令人垂涎。難怪傳為蘇漢臣所繪的〈市擔嬰戲〉（台北故宮博物院藏），畫中倆婦女帶著兩孩童，其中身著紅衣孩童已迫不及待的上前向貨郎索食夏日美味，就是鮮活的描繪。

《水滸傳》第七十四回〈燕青智撲擎天柱、李逵壽張喬坐衙〉更活靈活現地寫道：「…次日宋江置酒與燕青送行。眾人看燕青時，打扮得村村樸樸，將一身花繡把衲襖包得不見，扮做山東貨郎，腰裏插著一把串鼓兒，挑一條高肩雜貨擔子，諸人看了都笑。宋江道：『你既然裝做貨郎擔兒，你且唱個山東＜貨郎轉調歌＞與我眾人聽。』燕青一手撚串鼓，一手打板，唱出＜貨郎太平歌＞，與山東人不差分毫來去，眾人又笑。」活脫脫是一幅「有聲」的貨郎圖。

對於常民生活描繪最全面的，當屬藏於台北故宮的＜清院本清明上河圖＞，全卷高35.6釐米， 長1152.8釐米，是乾隆朝宮廷畫家陳枚、孫祜、金昆、戴洪與程志道五人歷時九年完成的。畫中人物超過4000個，「食」則茶樓酒肆、路邊小吃、飯館肉舖、魚擔菜販、糖果點心、南北乾貨；「衣」則士農工商、男女老幼，穿著不一，曬衣洗衣，日常必須；「住」則客棧驛館、旅店船屋，任君選擇；「行」則驢騾牛馬，車轎船筏，靴鞋攬客，海陸通行；「育」則學堂私塾，教者認真，學者專一；「樂」則野台看戲，練拳賣藝，細聽說書，高放風箏、書畫鑑真、骨董講古…食衣住行育樂樣樣俱全。還有跌打損傷的接骨所，抓方煎藥的草藥鋪，貧不計利的小兒科，收驚驅邪的祝由科；也見到酒喝得太嗨，扶欄嘔吐的醉態，看野台戲為搶位子一言不合的互毆，二人扯髮撕衣激烈扭打引來群眾圍觀的好奇；行乞的，化緣的，搬家的，拉貨的，趕牲畜的，摔下馬的…真是市井百態，鉅細靡遺。

上述皆為古代藝術家描繪群眾生活萬象的佳品，而描寫自己生活點滴的繪畫作品卻不常見，反而是不少名家的手札書跡流傳。如東晉王獻之的＜鴨頭丸帖＞內容僅15字：「鴨頭丸，故不佳。明當必集，當與君相見。」說自己服用鴨頭丸的成效不好，明日一定要見個面好好說說；＜腎氣丸帖＞恰好相反：「腎氣丸故以為佳，獻之比服黃耆甚憅，平平耳，亦欲至十齊，當可知。」王獻之說他服了腎氣丸感覺不錯，比前些日勤服黃耆沒甚麼作用要好，打算先服個10劑，就知道療效了。對身體的健康，王獻之是挺在意的。

又如現藏於法國巴黎國家圖書館的唐太宗＜溫泉銘＞碑文拓本，內容除了描寫驪山溫泉的秀麗景緻，就是以親身體驗稱讚泡湯的療效：「…金漿玉液，可以怡神駐壽，…朕以憂勞積慮，風疾屢嬰，每濯息於斯泉，不移時而獲損。…」到了唐玄宗時，在此溫泉池的基礎上擴建為華清宮，又稱「華清池」，白居易＜長恨歌＞裡「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的纏綿悱惻，於是掩蓋了＜溫泉銘＞的藝術風采。

還有北宋蘇軾的＜啜茶帖＞：「道源無事，只今可能枉顧啜茶否？有少事須至面白。孟堅必已好安也。軾上， 恕草草。」可能東坡先生有點急事兒需要與好友杜沂（字道源）面商，所以邀其當日來家中喝茶，因為確實有點急，最後款下還寫了「恕草草」三字，實在很有禮貌。

到了民國時期，近現代藝壇受到世界藝術文明的影響視野大開，屬於藝術家自我生活體現的作品相對豐富，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齊白石，最大的貢獻就是大量地將常民生活取材入畫，家裡的掃帚畚箕，院裡的花草昆蟲，籃裡的蟠桃瓜果，田裡的白菜蘿蔔，水裡的鯰魚蝦蟹，塘裡的青蛙蝌蚪，桌上的油燈燭台，地下的雛雞小鴨…送學圖、煮茶圖，醉酒圖，搔背圖，挖耳圖，罵人圖……俯拾皆是的庶民生活景況，在齊白石筆下充滿活潑的生機與深刻的寓意。

張大千在藝術上「血戰古人」，在日常生活中則勇於做自己。因為好吃，所以鑽研食料，設計菜譜，平日招待朋友，都會書寫菜單，有時還在菜單上畫點食材，不但具有藝術價值，還成為可供流傳的美食食譜。此外，大千在每個年齡階段都有許多自畫像，有人說他自戀的可以，但這也是一種自信的表達。

被譽為「文人畫最後一筆」的溥心畬，詩文書畫無一不精，然而對當下生活環境、社會百態的觀察體悟，卻常用嘲諷的圖式甚至漫畫的型態呈現，如「鍾馗吃西餐」、「鍾馗騎單車」、「鍾馗走鋼索」…令人莞爾又深思。1955年，溥心畬到日本東京講學，其實主要是遊玩散心，當時張大千正好在東京，好友異國相聚，當然少不了到居酒屋喝喝小酒，泡泡夜店，據說兩人某天在一家日本旅館晚餐時，身邊有幾位小姐陪酒，酒後溥二爺還隨手為其中一位美女畫了幅漫畫＜不宜家人＞，張大千見了拍案驚叫，說這是「絕品」，溥二爺的落款更絕：「宜笑宜顰，宜喜宜嗔，萬事皆宜，不宜家人。」逢場作戲，溥二爺自有分寸。

1949年渡台的書印家王壯為，從不諱言嗜酒，曾自題小照：「耽書洽有詩幾首，覓句多憑酒半壺。」有一年的＜過年書例＞如此寫道：「退不能休，年關近矣，天寒人老，需酒殷矣。…拙書本即不貴，惟無酒往往不能佳。酒能助書，錢能換酒，值茲歲暮，且漫籌之。願以四尺三開之紙，只取台幣一千之數，所圖者禦寒之酒，及度歲之肉也。」1961年的書例更有意思；「願以行草書一乘二尺直幀或橫幅，或此尺寸對開小聯，博換左列口腹物：雙鹿五加皮酒，細頸大肚尊裝二尊；或紹興酒四瓶；或金門大麴二瓶；或金門高粱四瓶；（以上二金酒須大瓶真物）或陳火腿一隻；或雙囍煙二條（以遺細君）。供台紙，佳紙需自備。代金不收，諸物先惠。…」確實一派直率天真，果然燕趙男兒性情。

「為藝術而生活，為生活而藝術」，藝術家的日常生活肯定很藝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現代的藝術家何妨一如前賢，藉由創作來記錄與分享自己的生活態度，不也是一樁雅事？

  好文者，寫點畫點卷帙典籍；好古者，寫點畫點瓷銅書玉；好樂者，寫點畫點琴瑟笛簫；好棋者，寫點畫點楚河漢界；好花者，寫點畫點春蘭秋菊；好吃者，寫點畫點珍饈美饌；好茶者，寫點畫點壺裡乾坤；好酒者，寫點畫點淺醉微酡；好佛者，寫點畫點參禪打坐；好道者，寫點畫點練氣化神；… 

當然，不必像唐代張彥遠《歷代名畫紀---敘論》所言：「成教化，助人倫，窮神變，測幽微，與六籍同功，四時並運，發於天然，非由述作。」那般嚴肅，只要能夠藉由輕鬆疏放的心情，給予大眾將生活與藝術融為一體的動力，作為藝術家，何樂而不為？

陳翔 《春溪舟橫》 46x43cm 

陳翔 《秋溪亭話》46x43cm

陳翔 《衡山詩意》66x33cm

陳翔《幽溪舟語》86x40cm

湯哲明《江流千載》 69x138cm

湯哲明《仙都瑞色》94x69cm

湯哲明 《粵北山水》115x51cm

湯哲明《青山白雲》 115x51cm

錢軼士《玉嶂1016》92x61cm

錢軼士《赤城1065》92x61cm

錢軼士《青湖1115》92x61cm

錢軼士《赭岱1073》92x61cm

謝興濤《松谷鳴泉》30x51cm

謝興濤《柳塘消夏》30x90cm

謝興濤《峨眉飛瀑》91x50cm

謝興濤《祁門道中》71x43cm

畢業於復旦大學中文系。曾任上海書畫出版社編輯，《書與畫》副主編，上海中國畫院院長，程十髪美術館館長，中華藝術宮（上海美術館）館長。現為上海市美術家協會副主席，上海市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一級美術師，上海市文聯委員，上海市政協委員。

知名畫家、藝術史評論家，2005年畢業於中國美術學院美術史論系，獲博士學位。歷任上海書畫出版社副總編輯、上海大學美術學院國畫系碩士生導師、上海美術家協會理論與策展委員會副主任，為上海市美術家協會理事、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湯哲明橫跨多個領域，于美術史論、國畫創作、藝術市場研究等領域均有獨到見解，且有著很高的建樹，稱得上是當今藝壇難得的全能型畫家。作為一名專業的史論家，他長期致力於中國古代畫史畫論的研究，以藝術評論鑒賞而知名，著有《多元化的啟導》、《國畫之江南》等專著。

號轶園轶士，畢業于上海工藝美術學院，現為上海博物館館員，上海博物館文化創意中心古書畫臨摹組組長，藝術總監。上海文物博物館學會會員。

1983年生，山東聊城人。畢業于上海師範大學。又師從湯哲明先生研習中國畫；師從陳身道先生研習書法、篆刻，合著《中國山水畫通鑒-雲間秀色》。對中日茶文化多有研究，收藏鑒賞頗有建樹。現為中國文物學會會員，上海書法家協會會員，山東青年美術家協會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