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晓媛: 时空的真实 | HEM 数据文献库

“一石加一疑，正是礙，阻碍的“碍”的繁体，”胡晓媛说。

石之疑在于：人类以自身变换的时空感知来确立物与其所在场域之间的关系，又在此中决定自身的存在。我们与物究竟间隔着何种距离？

《石疑｜再?，永恒》系列来源于胡晓媛对迁徙史中的礼器与现代流民的城际穿越“弃物”比对的兴趣，《石疑 | 再见，永恒 五》是该系列的最新作品。艺术家将龟甲、拂尘、铸铁供盘、萨满石等多用于占卜、宗教、祭祀中的物体，用“绡”（一种半透明的中国传统生丝织物）紧紧包裹，再以墨在绡（生丝）上描绘、摩画物体表面上的痕迹纹路，并用被拆迁及意外火灾焚毁的外流务工人员聚居区内捡拾来的废弃轻体钢筋将它们串联、承载，终构建出一幕混沌无序的时空形态，一如都市流民的行径轨迹，永远在生成与消匿之间，规律在此处无一可循。

《石疑 | 再见，永恒 五》（局部），胡晓媛，2021，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石疑 | 再见，永恒 五》（局部），胡晓媛，2021，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德勒兹（Gilles Louis Rene Deleuze）在《千高原》中区分了空间的两种性质。纹理空间发自一种源于根部的本质化力量，角色性、规则性和关系性是空间的主导；平滑空间则肯定了一种百无禁忌的生成，在不间断的游牧中发掘空间的差异性、离散性和自主性。德勒兹认为：在艺术领域，透视规则是纹理空间的附属品。空间的动量向着远方的焦点聚合，它是视觉空间开始的地方，也是叙事终结的地方，它从属中心统治一切的规则，决定了空间的唯一形态。《石疑 | 再见，永恒 五》中的龟甲、拂尘或者萨满石曾被供养在祭坛或房屋的中心，这些自然之物在人类文明的演进中扮演充斥着精神性的信物，它们一旦在空间中现身，就随即宣告了对空间的统治，规则和礼数由中心向四周发散，塑造空间的氛围和形态。它们代表了理性对世界的规范愿景，企图在混乱的时空中整合“一”的秩序。胡晓媛分解了这种空间的专制。在她的作品中，没有一个点是空间的开始，也没有一个点结束冲突，观众不能在直观的透视规则中领悟空间的线性。古老的信物不再开启空间的整一，所有的“意义”都从物件本身中解放出来，还给“生成”本身。透视的单中心曾决定了物的质性，我们因此在服从的规则中与世界见面。而胡晓媛的空间是多元的，开放的，物开启的各自的空间消解在彼此的对抗之中，任何独断的隐喻和塑形的结构性尝试都变得不再可能。胡晓媛的作品并不容易被轻易解读，观众很难抓住诠释的线头，但实则，作品的关隘正在其题目之中，“石疑” 和“再见，永恒”在空间和时间的双重线索间已然暗示了其中的深意，一种对固有时空真实性的挑战。

在胡晓媛的作品中，我们看到一种对固有时间性认知的质疑。在某种意义上，人类对“永恒”概念的想象基于对时间的线性理解。在工业化的生命体系中，时间总是被分割为等量的刻度，向着未来不可逆转地匀速流动。出生给予时间以零点，而死亡则为时间画上句号，人类因此在向死而生的悲壮中憧憬永恒的降临。

《石疑 | 再见，永恒 二》，胡晓媛，木块上水色、墨、绡、废钢筋、泡沫、丝瓜络、干核桃、铁棍、混凝土、线，2021，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柏格森（Henri Bergson）说，绵延是时间的本质，也是生命的结构，过去与现在不可分割，构建人类的整体生命体验。胡晓媛作品中的时间性似乎支持着柏格森的论述。物的历史不再以线性的方式被我们感知，它们混合一道，莫比乌斯环一般连通内外与前后，抵消着交错的时间之流。“再见，永恒”以空间化的言说抗拒线性时空的真实性。在刹那的直觉中，回忆的质感统治了周身，未来的冥想凝固了思绪，停留于当下的意识无法自足。

《石疑 | 再见，永恒 一》，胡晓媛， 废太空铝片、建筑垃圾（废钢筋、废铁管、旧铜棍、混凝土）、磨刀石、绡、纸浆、线，2021，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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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尔赫斯（Jorge Luis Borges）

《石疑 | 再见，永恒 五》，胡晓媛，2021，和美术馆展览现场

撰文 / 黄鹤诚

摄影 / 刘相利

胡晓媛

胡晓媛的创作极具思辨特征，却又饱含着具体经验的细微印迹，在这相悖且相互博弈的两点间，她总以近乎偏执的微妙权衡，去试图寻求一种不易察觉的、非恒定的存在本质。比如近期的创作中，她借由对废弃、脆弱的栖息地残桓的细微体察，将主体性的思辨意识投射在对绡、木、石、祭祀及占卜物、纸浆和建筑垃圾等等物料的微妙感知和使用上，从而展开对迁徙与穿行，留存与遗弃等等关于存在、时空、真实、隐性平衡等抽离化的议题的深入讨论。

胡晓媛2002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现生活工作于北京。她参加过的重要展览包括：第十二届卡塞尔文献展（德国，卡塞尔， 2007）、第二届纽约新美术馆三年展（美国，纽约，2012）、 2014台北双年展（台湾，台北市立美术馆，2014）、“物之魅力—当代中国材质艺术”（美国，洛杉矶，LACMA美术馆，2019）、“巨变”（德国，曼海姆，曼海姆美术馆，2020）、M+新馆开幕展（香港，M+美术馆，2021）。她的作品亦曾在法国巴黎东京宫、斯德哥尔摩Bonniers Konsthall、奥地利Kunsthaus Graz美术馆、美国坦帕艺术博物馆、美国圣彼得斯堡美术馆、美国加州橘郡美术馆、巴塞罗那胡安·米罗基金会美术馆、瑞典Bildmuseet美术馆、荷兰波伊曼斯范伯宁恩美术馆、英国曼彻斯特华人当代艺术中心、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上海外滩美术馆、北京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北京红砖美术馆、木木美术馆等多处展出。她的作品亦被香港M+美术馆、上海外滩美术馆、德国曼海姆美术馆、美国哈默美术馆、中国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等公共机构纳入公共收藏。2018年Flash Art出版了胡晓媛的英文专著《States of tension》，其中收录了胡晓媛从2011年以来的重要作品，尼古拉斯·伯瑞奥徳（Nicolas Bourriaud）为专著撰写了长文。2019年，胡晓媛被香港M＋博物馆提名首届“希克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