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fe and Arts集锦报道｜向消费主义开炮，或成为共谋！

MSCHF是谁？

这个名字或许不是每个人都知道，但如果提起2023年在社交网络上大火的阿童木大红靴、洞洞大黄靴、用爱马仕著名的Birkin包的皮料制成的“Birkenstock勃肯鞋”，你可能就会有印象了。这些因为奇思妙想和不着边际的恶搞而走红出圈，被当作话题头条的明星产品背后是一个以“迷惑大众”为共同目标的创作团队。

MSCHF，一家成立于2019年的商业公司+艺术团体，其发音与语意都来自单词“mischief”（恶搞、恶作剧）。几个初创成员来自包括艺术设计、政府、商业、科技在内的不同背景。他们在短短4年间以每两周发布一件新产品的速度创作出超过90件作品，其中许多作品凭着吸睛的外表和戏谑的概念收获了巨大的话题性与争议性，一经发布就瞬时售空，在网络上形成病毒式传播。

MSCHF的工作室位于纽约北布鲁克林一幢阳光充沛的砖墙小平房里，里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奇怪物件，一进门甚至感到有些目不暇接与迈不开脚。一辆被涂鸦和喷漆包了个严实的报废小轿车停在大门口，旁边就是一辆长着眼睛的芭比粉儿童学步车，上面还随意堆着一只鹿头，鹿头上躺着一个灰色的婴儿玩偶。再深处排着几排白色的办公桌，每个人的工位都称得上热闹非凡，绿植与文件齐飞。眼睛刚刚适应了面前的繁杂画面之后，一个梳着马尾穿着白色短袖的男生笑容满面地走来：“嗨，我是接受采访的Kevin！”

Kevin Wiesner目前担任MSCHF的创意总监，他毕业于布朗大学与罗德岛艺术学院，拥有工业设计与工程的学位。在MSCHF之前，他的工作经历包括创建一家能够“提供引人深思的互联网体验”的创意营销与网络开发公司，以及在纽约新博物馆进行艺术驻留。另一位接受媒体采访较多的联合创始人Gabriel Whaley曾在Buzzfeed工作，并在网上销售自己的个人项目，例如售价一美金的“坏建议”。Kevin说，大家在公司成立之初就都认识，彼此都对成立一家别出心裁、戏弄当代文化的创意公司充满兴趣，因而聚合在一起。

2019年10月，MSCHF发布了运动潮鞋“Jesus Shoes”（耶稣鞋），外形与运动品牌耐克几乎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MSCHF在充气鞋底里灌入了60cc液体，并在发布文案中声称那是来自约旦河的“圣水”，并为其标上了3000美金的高价。《圣经》马太福音第29章宣称，耶稣拥有在水面上行走的能力，而MSCHF声称穿上耶稣鞋就能像耶稣一样在水上行走。这个拿宗教传说作为玩笑的营销策略让这款鞋迅速出圈售光，MSCHF也跟着一炮而红。

2021年6月，MSCHF又发布了仿照耐克Air Max 97球鞋的“Satan Shoes”（撒旦鞋）。这一次，他们声称充气鞋底里包含66cc的红墨水和一滴人类鲜血。666双新鞋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被抢购一空，并迅速流入包括ebay在内的二级市场，被标以堪比原价十倍的价格。这双鞋为MSCHF带来名利的同时，也让他们招惹上了官司。耐克公司将MSCHF告上法庭，表示MSCHF在没有经过耐克公司授权的情况下更改了鞋子原本的设计。MSCHF随后发表声明说，它们设计这两款鞋的初衷是讽刺当今商业世界无处不在的品牌联名现象，耐克公司只是碰巧成为了MSCHF此次玩笑的靶心。

虽然耐克公司的法律诉讼让MSCHF最终同意为两款鞋子的买家提供无条件退货，但这并没有阻挡MSCHF挪用其他品牌的标志开社会玩笑的尝试。2022年1月，MSCHF举办了一场“Cease & Desist Grand Prix”（非法商品大奖赛），出售带有可口可乐、迪士尼、亚马逊、特斯拉、赛百味、微软、沃尔玛和星巴克八家著名跨国公司注册商标的赛车服。MSCHF不仅冒着出售非法商品的风险销售这些赛车服，还专门为买家们设计了一场游戏令整场比赛持续升温。通过购买带有某公司Logo的赛车服，买家下注猜测哪家公司将是第一个向 MSCHF发出律师函的公司。猜对的买家将获赠一顶带有MSCHF标志的帽子，这顶帽子的设计风格与汽车轮胎制造商倍耐力的风格相似。

律师函在美国有明确的法律意图，一般用于要求终止或禁止某一项行为 ，否则将面临法律诉讼。MSCHF解释自己是在通过这种黑色幽默与故意调侃的做法，对那些资源丰富的大型企业与小型创作者之间极不对等的权力关系进行讽刺与批评。“对于大公司来说，通过法律途径来维权所需的工作量是非常低的。但对于普通个体来说，处理这些问题需要付出极高的努力。独立创作者永远无法与公司对抗真正的法律诉讼，我们的项目是一种非常故意的版权侵犯，是一次故意玩弄法律体系的尝试。但我们认为我们的做法并没有错。”MSCHF看似偏颇的立场并非没有事实支撑。《华尔街日报》曾发表文章指出小企业因为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与财力雄厚的大型企业进行法律斗争，大多数都会选择迅速解决问题以避免旷日持久的诉讼费用。

非法商品大奖赛的赛车服很快就被抢购一空，赛百味最终成为第一个发送律师函的公司。

MSCHF喜欢高空走钢丝般地游走于法律与商业规则的缝隙，他们将其视为一种叛逆的批评方式，也热衷于建立如同真人游戏一般的游戏规则，将自己的粉丝与买家放置于社会实验的容器之中，而自己则变身为观察员的角色。Kevin 说：“我们团队内部最喜欢的作品都是由我们创建一个游戏规则或机制，然后将其交给大众，有点像玩一个有既定剧本但并不严格按照剧本行事的角色扮演游戏。”

“Key4All”或许是一个绝佳的例子。这个在2022年发起的项目在包括Twitter、Discord在内的网络社区掀起了一场追踪热潮。MSCHF在网上以20美金同时出售1000把一辆2004年出厂的PT漫步者轿车的钥匙。要找到这辆神秘的汽车，购买者必须拨打MSCHF的汽车定位热线，该热线会提供寻找轿车的提示。在之后的9个月里，这辆轿车在纽约的不同大洲被不同的购买者接龙传递，甚至被涂上了各种颜色的颜料。MSCHF在通过这个项目做一个社会实验，测试大众如何分享、使用、及操纵公共资源。在这场实验中，轿车成为了一种公共的、共享的资源。“没有一个玩家能够拥有这辆车，因为任何拥有钥匙的人都可以随时找到它并开走它，我们希望它不属于任何人。” MSCHF的合伙创始人Greenberg说道。

这场类似于楚门的游戏的真人游戏，其精彩程度远超工作室的想象。有人为了保留对于这辆车的使用权而封锁GPS，将其“软禁”在自家地下停车场以求独自占有它，而其他拥有钥匙的玩家则会聚在一起破解信号封闭系统以求“解放”这辆车。有人会在车道上突然打开车门，并因此在网络上遭到霸凌。甚至有玩家复制了这辆车的追踪系统，将监视权转移至用户端。Kevin 说：“它变得像是一个真正的游戏，人们会找到它，并尝试保留它，这实际上也有点像是一个以某种方式自我监管的社区。”

这辆漫步者轿车在漫长的9个月旅程之后，最终因引擎报废而结束了它的使命。如今它静静地躺在MSCHF布鲁克林的工作室中，一进门就能看到。数不清被涂鸦过多少次的车身遍布斑驳的痕迹与颜色，如同一件见证了一场精彩真人秀的档案文物。

在MSCHF的线上商店里，实物商品与虚拟商品的价格可以说相差万里，有超过一千美金的跑鞋、高达几十万美金的印刷品， 也有五美金即可参与的博彩游戏。价格数额既是作品概念的一部分、 也是游戏本身的杠杆之一，还为MSCHF的创作博得了更多的噱头。

MSCHF深知每一件作品被赋予的价格，都是营销的主要卖点之一。而通过制造爆款作品博得更多关注、激发公众在一次次话题讨论之中重新思考已有的经济、文化、社会结构的形式也成为了MSCHF最擅长的把戏。MSCHF曾买下一张英国艺术家达明·赫斯特（Damien Hirst）的印刷品，上面印着88个圆点，MSCHF将88个圆点分别剪下，以每张480美元的价格出售。之后，他们还将留有Hirst签名以及88个洞的白纸冠以“88 Holes”的新名称进行拍卖，最终拍出261400美金的价格，超出原版价格近十倍。艺术媒体Artnet记者Taylor Dafoe评价这个项目是“班克斯式（Banksy- esque）的，将传统被归类为“高尚”的概念艺术与被视作低俗的互联网愚弄行为融为一体，旨在对碎片化的艺术投资与市场的过度投机发表意见”。Kevin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如 此评价“88 Holes”被卖出高价的现象：“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迹象，表明艺术市场仍然渴望创新，尽管有的买家依然会青睐那些年复一年创作出同样作品的艺术家......”

在2022年的美国迈阿密巴塞尔艺术与设计展览会上，MSCHF展出了一台特制的ATM机。它外表与一个标准的ATM机相同，但所有将银行卡插入过这台ATM机的人都会被拍照并出现在显示屏上，显示屏上还会显示银行卡的余额，并以数据排行榜的形式显示出来。Kevin这样介绍这件作品：“这是我们和贝浩登合作的开端。从构思阶段开始，我们就知道这件作品必须也只能在巴塞尔艺博会上展出，因为在这里，艺术与金钱之间的流动与堆叠达到了极致。而ATM排行榜是对这一特征的纯粹凝练，是炫耀财富冲动的极致显现。”伴随这件作品的是一场实时表演，人群聚集在一起观看某个用户插入银行卡，并大声谈论屏幕上显示的数字与结果。排行榜上名列前茅的用户甚至会带着更多的钱回来，只为在显示屏上显示一张更好的自拍照。

这个项目也成了MSCHF与专业画廊展开合作的开始。2022年底，纽约贝浩登画廊展出名为“No More Tears, I am Lovin'It”的MSCHF个展。谈及为画廊创作作品与以商业公司的形式在网络商店上出售同样富有创意的商品的区别时，Kevin说：“我们在网络上发布的项目很多都是在向艺术世界‘开炮’，而互联网或许是更好地传播这些概念作品的渠道。画廊的观众与空间都很有限，但是画廊给了我们创作一些更偏向艺术的、大型实体作品的机会。它就像是一个单独存在于外部世界的空间，确实把我们的作品带到了更多的地方，比如在2023年，我们韩国首尔举办了首个在美国境外的个展。”

在MSCHF的创作轨迹中，可以看到多重艺术前辈的影子。

例如挪用现成品挑战既有艺术定义的杜尚，例如在艺术与商业之间丝滑游走、通过将艺术转换成绝佳生意以反思物质过剩与消费主义的安迪·沃霍尔。作为后互联网时代诞生的新艺术团体，MSCHF更是在自身实践的方方面面嵌入了当今时代特有的印迹。买家不仅仅只是作品的观赏者，更是在社交媒体日益成熟的当下一次次成为创意实践的参与者与话题风潮的追随者与制造者。艺术生产的链条被拉长至概念生成、产品生产、销售、传播等层层环节。每一次产品的推出都变成了MSCHF工作室发起的一场行为表演，网络上每一次的转发、跟帖、评论、赞许抑或辱骂，都成了这场行为表演的元素之一。在一次次表演的循环往复中，MSCHF的公众形象逐渐从碎片弥合为一个整体。或许，MSCHF已经成为了一件艺术品。而这样的流程或许对于每一个深谙社交媒体规则的年轻人来说都再熟悉不过。

作品《化枪为剑》（Guns2Swords）是MSCHF对美国枪支文化的回应。从2021 年起，MSCHF向公众回收二手枪支，并将回收后的枪支熔化成剑作为补偿还给公众。

摄影：Guillaume Ziccarelli

Kevin说：“从方法论的角度看，我们在做的诸多项目的内核其实是非常一致的，基本上都是利用流行文化和大众文化进行艺术实践，但我觉得我们的恶作剧都是善意的。”MSCHF成员不认为商业模式的介入削弱了工作室项目的艺术性。他们以企业的形式运营，因为这是最有效的、 可以把事情办成的管理与运行方式。相反，MSCHF认为公开承认自己以公司形式运作是一种诚实的做法，而不像某些拥有数百名助手的大艺术家那样，“一切都只写着一个人的名字”。

MSCHF集体照，对他们来说，重要的是创意，而非个人形象

摄影：Guillaume Ziccarelli

L&A：

Kevin：

L&A：

Kevin：

MSCHF与Tiffany&CO联名产品“THE TROPHY ”。

限量版 100 枚。900G 纯银，由 Tiffany&CO 手工制作。不锈钢，蒂芙尼蓝粉末涂层。白色大理石和毡制羊毛底座。

??MSCHF/Tiffany&CO

L&A：

Kevin：

监制、策划：吴亦飞 

撰文：王佳妮 

摄影：Guillaume Ziccarelli

编辑：景力、杨睿婷

设计：熊育昕

排版、实习编辑：于梓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