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HAM 展览 | 何梦雨：多重空间的表达

如何理解此次的展览主题“存在之美”？

很高兴能有这样的机会，和大家的作品一同呈现，为观众展示我们的“存在之美”。在刚刚接到邀请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这是一个全部由女性艺术家作品组成的展览，当我看到其他艺术家的作品时，也就理解了策展人想要呈现怎样的展览。作为女性，这个身份带给我的体验是一直处于变化之中的。我从小和祖父祖母一起生活，他们和大部分的祖父母一样，是更爱男孩子的，然而在我身上，他们却倾注了不同寻常的偏爱，于是我从未觉得自己与男孩有什么不同，并且一直为自己感到骄傲。随着我的长大，离开了家，认识了越来越多的人，我才逐渐意识到男女是多么的不同，当面临与性别有关的问题时，很多时候都感到困扰与无能为力。

我也曾在之前的作品中，尝试讨论关于女性的母题。我用非常理性的方式去描绘女人体，画面中的人物也基本以简单地站立或坐着的方式呈现，意在体现单纯而本质的女性之美，不为取悦任何人的自然存在之美。而后我意识到，无论讨论女性还是男性，根本上还是在讨论人类本身，于是我关注的方向则转向更根本的，人作为自我的探索当中。

我们的本质都是人，如果我们只强调某一性别，或将不同的性别加以对立，只会让我们变得封闭，缺失生命中更多的可能性。如今女性被更多地讨论，我认为这在人类历史的发展中，总得来说是一件好事，在艺术的发展中，也是必然的。当然如果哪一天，我们不再讨论“女性”或者任何“性别”时，那时可能真正的性别平等到来了。如果说“存在之美”是女性艺术作品中的某种特质，那它一定是深刻的、明媚的，并且是本质的、永恒的。

您此次的参展作品在创作方式和个人表达方面有什么想法？

这两件作品是我“幽境”系列中的两张，这个系列的作品主要在探索镜像与多重空间，当我们凝视镜像的时候，便是对自我的审视、对关系的反思，进而思考人作为自我的真实。镜像是现实世界的反射，隐喻着除了真实世界之外的其他想象，它们是或平行或交织的多重空间，有着无限的可能性。这种无限的可能令我着迷，但现实中只能选择一次，其他的可能性都将成为想象与寄托，因而也必然留有遗憾。这种遗憾与憧憬相互交织的状态，充满了我的生活，同时也构成了我的画面。

我喜欢画无人的场景，画面中没有人，但是有人存在的痕迹。我不希望观众作为旁观者，我想让他们走进我的画面，想象自己身临其境，感受我画面中多重的空间和重重叠叠的镜像。

《空椅·幽境》这件作品中除了镜像和多重的空间外，还有三个空着的椅子，心理学中有一个治疗方法叫“空椅疗法”，就是当你面对空着的椅子，想象椅子上坐着的是你自己或者其他人，那个你想要与之沟通的人。出于向内对自我的探索，同时也是一种自我疗愈的方式，我会把空椅上的人想象成另一个自己，想象成我的父母，想象成我的伴侣，跟他们进行对话。

《树影·幽境2》这件作品相对来说运用了更多的镜像。只有右上角的部分是真实的树，其他的三个部分都是它的倒影。它们作为四个物像，其中三个是镜像，一个是实体，会有一种相互转换的关系，形成一个环形，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在“幽境”系列作品中，现实空间依托于镜像映射进一步延展，您如何看待这种空间关系背后的复杂性？

我以“镜像”和“多重空间”作为我画面中主要的元素，是出于我对自我的内视和对多种可能性的思考。当我们面对镜子的时候，是一种对自我的观察和反思。镜像，它是对现实世界的反射，在我看来，它不仅是复制了我们这个真实的世界，同时它也是相对独立的另一重空间。   

我们平时见到的镜子除了有单面的以外，还有双面的、多层的，当然包括玻璃、水面，以及任何可以反射的东西，它都可以形成镜像。我认为这些镜像中的空间是与现实世界相互平行又相互交融的多重空间，它让我联想到平行宇宙，就像一件事情的无限可能一样，我们这个世界，每一个人，都是存在着无限的可能的。但是我们在自己的现实生活中，只能做一次选择，这一次选择它必然不是完美的——因为没有任何一种选择是完美的——因此会留有遗憾与其他的一些想象，其他的这些想象会成为一种憧憬。这其实也是我个人的所经历的状态，因此我将这样的一种状态通过我的画笔传达了出来。

“幽境”系列作品侧重于以镜像空间为主体的观念表达，您此前的作品《消失的小镇·夜》、《狮子山》系列等则是对现实场景的刻画，两者在创作中会有什么不同的考量？

我前期的作品更多的是一些尝试，那时候还在读书，还处于“吸收养分”的阶段，虽然不够成熟，但也有很多思考在其中。

《消失的小镇·夜》看似是一张现实场景的描绘，实际上我所描绘的场景只存在于我的记忆中，我是凭借一些参考和我记忆中的场景，将它完成的。在我刚刚读大学的时候，学校周边还是一些低矮的小房子，它们全是小店，那时候对于我们来说，这里就是最近的可以吃小吃买东西的地方。小镇人群一直熙熙攘攘，店里的东西总是琳琅满目，那时候这个地方很是热闹。而我画面中所描绘的，并不是它最热闹的时候，而是已经被拆除一半时的状态。这时的小镇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小店和一些百无聊赖的人，远处的高楼正在盖起，逐渐替代这即将消失的小镇。

《狮子山》系列则是在疫情期间，宅家的时候对窗外狮子山的写生。随着时间的变化，狮子山也在变化之中，每一次看到它，都有不同的样貌，于是我对着它在不同时间画了很多张写生。相比绘画本身，这种写生更多的是体会直面对象时所产生的体验，将此时此刻的它用画笔记录下来，呈现出来，无所谓技法，只求传达一种对象所带来的直观感受。

在这过程中，我非常注重眼睛看到的和身体感受到的，而非头脑认识到的。这是一种最直接有效的认识对象的方法，不需要理性思维的分析与转换，打开身体的感官，去直接地面对对象，而往往以这样的方式认识到的却是最接近对象本身的。认识与思维虽然重要，但感受和体验才是本体，如果将思维与逻辑看成一个人的本质，而忽略了体验，这就是忽视了“自己”。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我开始注重自身感受的传达，开始向内探索自身的存在。画面中呈现的对象，不仅仅是客观存在的对象，还包括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和感受到的对象，其中也包含了自己的情感和体验。绘画是一种“幻像”，是存在于一个二维平面中的，它本身是不占有空间的，但在画面中，我们却能够感受到空间的存在，并且画中的事物是无法与他周围的空间分割开来的，是融为一体的。如果我们要把眼前看到的景象转换为二维的画面，则需要去创造这一“幻象”，这就需要对对象敏感的感受力，这里的对象所指的就是面前的事物和他周围的环境，以及他处于这个环境中的状态。

所以我此后的作品，更注重空间和环境的传达，以至于到后来不再有所谓“主体物”，空间和环境本身就是画面的主体。从内容上我逐渐向多重空间的传达去转变，而在精神内核上则更多是对自我的探索与反思。

在油画之外，您也在雕塑、国画等领域进行创作，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如何借助多元化的媒介完成自身的艺术表达？

虽然油画是我在读书时候主攻的专业，包括我现在主要的创作媒介也是油画，但我更早接触的是国画。对我来说它们同样可以传达多重的空间和层层叠构的画面层次，不同的是国画更加挥洒自如，但很难反复，就像写字一般，会越描越丑，而油画反而需要更多的反复，来使得画面更加厚重有深度。我尝试过制作雕塑，一开始是出于本能的喜爱，当我逐渐深入理解雕塑时，才意识到它是相对严谨的、理性的，它需要更多的思考与实验，需要对空间有更透彻的理解，否则很难成功。它对于我的绘画无疑是带来了很大的帮助，它让我对空间有了更深刻的思考。绘画是平面的，它和镜子一样，所呈现出来的是与我们的现实世界相平行的另一重空间。它不会像雕塑一样，与我们共同处于同一空间中，就像贾科梅蒂所说的，绘画是一种幻象。绘画和我所感兴趣的镜像有共通的地方，同样是与我们相平行的另一重空间，也同样是我用来更好地认识自己的媒介。

能否介绍下您目前的创作方向或计划？

目前我还是会延续之前对镜像和多重空间的研究，但与此同时，我也有了新的想法。在我新的正在进行的作品中，我加入了动物、植物之类的元素，这也与我前期的一些作品相通。

我的作品作为某种意义上的“自画像”，它就如同我的镜像一般，通过内心的“镜子”，我们能够看到潜意识中的自己，与自我进行对话。这里的“镜子”是指任何一个与自己对话的对象，可以是一个具体的镜子或具体的人，也可以是世间万物。“我”则是指人真正的自我，作为人的本质的存在。

人是活在“关系”之中的，无论是与他人的关系，还是与世间万物的关系。我很喜欢身边的动植物，它们和人是同样的生命体，它们就是我的“镜子”。我可以在它们身上看到自己，了解它们的同时我也更加了解自己。学习有关它们的知识，让我认识到它们与我们多么相似，它们丰富了我的内心与思想。它们与我共存，万物都有着互通性、同一性，就像我之前面对着一座山去反复写生一样，所有身边的事物都是可以与之对话的。它们是我的观察对象，我同时也在被它们“观察”着。当我双脚站在地上的时候，我能感到我的身体、我的灵魂，是被周围的环境所包裹着的，因此我的作品必然离不开我所在的环境，同时我也希望我的观众，能够在观看我作品的时候，想象自己也走进了画面中的空间，让他们体会我所体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