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设计三年展 · 学委说 | 韩绪：有温度的存在，探索技术过剩时代的人的情感和关怀

编者按

设计，由技术和观念构成。而解构设计，更需要探索铸就设计当下之面貌和生态的的内因。“广州设计三年展”希望超越技术与观念层面的表现体系，从史学、社会学等人文学科的角度，来理解和看待设计。正是基于这样的学术考量，广东美术馆推出“广州设计三年展·学委说”栏目，力图为探讨当下与未来语境中设计发展的社会价值提供具有意义的研究和交流文本。

韩绪（中国）

中国美术学院副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对于我们来说，

即便要打破传统，

也需要一个明确的目标。

我们到底要打破什么？”

有温度的存在

探索技术过剩时代的人的情感和关怀

“有温度的存在”将设计从“造物”层次提升到人与物、人与人的“相互关系”层次

当我首次接触这个主题时，我深感亲切。在研讨会上，杨冬江也提及了这一点。在2008至2009年北京设计周期间，我们提出了“设计的善意”的理念，与我们最近一直探讨的设计人文理念不谋而合。实际上，“有温度的存在”为所有设计提出了新要求。作为首届广州设计三年展，尤其令人关注的是策展人的主张，王绍强馆长能鲜明地提出这样的观点，实在令人钦佩和感动。关于“有温度的存在”这一主题，其核心理念是希望设计能更加贴近人们的使用感受，更好地回应新的服务或需求。这一观点将设计从简单的造物行为，提升到了相互关系的层面，这种关系可能是人与物之间的关系，甚至是使用者与创造者之间的关系。

这里的“温度”，并非字面意义上的温暖，而是指能体会到设计者的温度，甚至是设计者背后更多人的情感和关怀。这种深层次的关联，比单纯追求更优质、更前卫的设计更为接地气、更为实在。这恰恰是设计应该追求的真实之处。

关于技术美学的理念，其实早在一百年前，包豪斯就提出了设计是艺术和技术的结合。包豪斯一百年前提出的这一理念与现在的技术美学之间，确已存在差异。

包豪斯

因为每个时代都有其独特的背景与需求。在包豪斯时代，他们的目标在于打破陈规，进行重建。举例来说，他们摒弃了复杂的装饰，将建筑设计简化为方盒子形状，将复杂的曲线转化为直线。这有点类似于我们现今所说的创新重塑。

比如说，当我们的设计三年展作为一个新的展览出现时，是否一定要与过去完全割裂，创造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展览呢？然而，在今天，当我们探讨简约设计，探讨技术美学，即技术与艺术如何完美结合时，我们已经不再处于一百年前那样的大时代背景下了。

因为我们已经经历了那个时期，见证了从中世纪到中世纪末期的繁琐、病态的装饰，也看到了北欧那种冷峻、直线条的设计风格，类似于我们现在所说的“性冷淡”风。这两种风格在包豪斯时代并未同时存在。

对于我们来说，即便要打破传统，也需要一个明确的目标。我们到底要打破什么？有时候，我们可能不仅仅是要打破某样东西，而是要融合更多的元素。这可能是我们这个时代与包豪斯时代最大的不同。

新时代的设计危机与“共同认同”的建构

此外，新时代所面临的危机，与他们过去所面临的问题有所不同。过去，人们关注的是如何大规模、标准化生产以减少人为因素。然而，在现今时代，我们所面临的问题已经超越了生产层面。

如今，甚至连思考都可能被取代。这是怎么理解的呢？在当今社会，我们的身体和头脑似乎都不再需要像以前那样思考。例如，我们期待回到家，房子能够感应到我们的体温和需求，自动调节光线和室内温度，甚至在吧台上自动提供解酒饮料。这种需求实际上反映了我们身体和头脑的思考能力在某种程度上被取代了。

广州设计三年展现场

我们的身体不再需要通过生理反应来适应环境，比如感到寒冷时起鸡皮疙瘩或通过运动产生热量。同样，我们的头脑也倾向于依赖外部信息源，如搜索引擎和智能助手，来回答问题或做出决策。

这种转变不仅体现在日常生活中，还影响了教育领域。以前，老师用自己和前辈的知识来“喂养人”，教育学生们。而现在，我们实际上是在将所有前人的知识，包括自己的经验喂给机器，使它们变得更加智能。这种指向性的转变，是今天这个时代我们需要去思考的，如果要有一个新的包豪斯的话——也许他叫新的名字，他将不得不解决技术加美学的问题。现在属于技术过剩，美其实是不够的。

我曾听到一个例子，设计者向人工智能表达需求，需要一个非常结实的椅子。然后，设计者发出指令后，人工智能便生成了一个设计。这个设计以生物的骨骼，尤其是人的骨盆作为基础支撑，作为椅面，底部加上几只脚来支撑。从逻辑上看，这个设计确实非常结实，因为人的骨盆是一个相当稳定且能够支撑整个身体和内脏的结构。因此，这个设计将骨盆作为椅子的基础支点，形成了椅子的结构。而且，由于骨盆原本是人体内部的骨骼，将其外化并放大后，作为椅子使用可能也会相当舒适。然而，当你真正看到这个作品时，可能会觉得非常恐怖，心理上难以接受。同时，它所呈现出的美丑标准，也可能超出一般人的接受范围。

然而，当今设计师的生存环境确实充满挑战。我们过去认为优秀的事物，现在已难以寻找。比如，古人会欣赏并记录“雨打芭蕉”的声音，甚至将其转化为艺术创作，但如今我们鲜有机会去聆听和体验这样的自然之声，冒着风吹雨打去体会雨打芭蕉，恐怕不会有美好的记忆。同样，古代人们会在灯光下欣赏烛影，感受其带来的美感，但在现代环境中，由于多光源的存在，我们已难以体验到那种独特的美感。这也反映出当代社会信息来源的多元化，使得我们难以形成统一的美学观点。在今天，无数信息同时存在，没有明确的明暗之分，导致我们难以立足，甚至对于美的评价也变得模糊不清。

广州设计三年展现场

这种多光源的隐喻，揭示了我们在多元化的信息时代中面临的困境。因此，我们可能需要通过艺术和其他方式来重新审视和寻找生活中的美，也就是达到“共同认同”，可能需要我们每个人都手持蜡烛，并将这些蜡烛摆放在同一个大方位里，这样才能重新创造出类似于在单一烛光下欣赏灯影的情境。否则，如果没有共同认同，世界可能看起来光鲜亮丽，但实际上却混乱无序，这是非常可怕的。

同时，这也涉及到设计需求的问题，因为大量的设计需求都是存在问题的。就像我们向智能助手询问房间温度和应该吃什么一样，很多设计都是基于便利和满足即时需求，但却没有考虑到其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

例如，特殊工装的设计虽然满足了在特定环境下方便拿取工具的需求，但长时间重复同一动作可能会导致职业病和肌肉萎缩等问题。因此，我们在设计产品时，必须像研发药物一样，既要看到其治疗效果，也要关注其可能带来的副作用。设计也是如此，我们不能只追求便利和满足需求，而忽视了其可能带来的负面后果。

以“哲匠精神”重构“外包时代”设计教育的动手实践历程

从设计教育的角度来看，设计师能够做什么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因此，我们需要思考设计师的职能和边界。进一步来说，我们为何不考虑为设计设定一个度呢？我认为，从整个设计教育以及全社会的设计伦理出发，我们应该达成某种共识。这当然也需要我们共同努力去实现。

我们一直在反思，虽然我们始终强调动手实践的重要性，但实际情况是，即便在这样的强调下，孩子们动手的机会却越来越少。原因何在呢？现在许多任务都可以外包。以我做家具设计为例，我只需绘制好图纸，然后只要有足够的经费，就可以将制作部分外包给小工厂完成。我可以提出各种要求，比如材料选择、颜色、漆面等，他们都能按照要求制作出来。作为设计师，我们可能会因此感到自豪，觉得自己并非普通的工匠。

然而，中国美术学院一直强调的“哲匠精神”，是希望我们能像哲人一样思考，同时又能像工匠一样亲手劳作。这两者缺一不可，既需要灵活的头脑，也需要勤劳的双手。

广州设计三年展现场

尽管如此，我们发现即使再强调，孩子们动手的机会还是越来越少。因此，我们会继续鼓励他们亲身参与实践。比如，对于服装设计专业的学生，我们要求他们必须亲手制作过一定数量的成衣。前几天我们招聘教师时，也设置了作品展示环节。对于应聘服装设计的教师，我们要求他们至少亲手制作过五百件衣服。仅仅会画效果图或是指挥他人是不够的。像麦昆这样的著名设计师，在成为高级定制设计师之前，也曾在传统的西装店里打工六年，积累实践经验。这六年的手艺对他后期的创造性设计产生了深远影响。因此，我们对学生的要求也是如此，希望他们能够亲身实践，而不是仅仅追求表面的成果。

因此，我们现在的要求是不再过度追求效果。在过去，可能由于现在的竞争环境很激烈，学校和学校之间会进行各种比较，例如在毕业展览上的效果比拼。但今年我们进行了反思，我们宁愿降低一些对效果的要求，因为这些效果并不是由学生亲自完成的，而是外包出去的。我们更希望保证每一件毕业作品都是学生亲手完成的，这在当今这个时代尤为重要。

以对未来性的探索致敬包豪斯：将数据纳入未来材料

在包豪斯的德绍时期，大楼里有专门的木工车间、铁匠车间等。中国美术学院从两个角度去学习包豪斯的工坊，首先，按照包豪斯的体系，我们今天把它分成五行系统，包括金工、木工、玻璃等等。

同时，我们还有另一个学习方向，那就是对未来材料的探索。尽管包豪斯的工坊看起来很传统，例如他们对金属的研究，只是把不锈钢管弯成椅子的形状，但这是“第一弯”，从来没有人这样弯过，这种实验性的探索为后来的批量生产奠定了基础。同样，他们对玻璃的研究也是如此，他们探索了如何将玻璃与金属结合，创造出新的建筑形式。在他们的研究之前，没有人这样研究过玻璃，而今天全世界的城市风貌都受到了他们的影响，成为我们常见的金属加玻璃的幕墙建筑。

广州设计三年展现场

所以，我们今天要从两个方面入手：一是通过工坊进行实际操作和学习；二是进行我们这个时代的未来材料的研究。比如说，数据可能就是未来的材料之一。对大数据的研究和实验也是可行的，因为未来可能就是这样。甚至，我们可以探索一些虚拟的材料，它们在物理上可能不存在，但在我们的视觉却有观感。比如未来的服装，未来的家居，甚至未来病房里的公园。这些看似遥不可及的想法，谁来做这些实验呢？可能需要一个先锋，或许新的学校来进行这样的研究。这也是我们现在艺术家技术的一部分。

在跟德国人聊天时，他们可能会认为包豪斯很老了。但从某种意义上说，如果我们把他的工坊分成两条线来看，它仍然是新颖的。有些概念可能难以理解，但如果你回到他所处的时代，你会发现他研究的材料可都是未来的材料，是以前没有人接触过的，例如玻璃等。我们现在要复制那样的研究，另一方面也要复制它的未来性。

广州设计三年展为粤港澳大湾区赋魂、赋能

我觉得它找到了一个最佳的点，这个点就是和人的关系。这个展览提出的温度概念，其实对我们的城市建设、产品建设、空间设计以及服务设计都有很大的启示。

我们可以运用高科技，但是他给这些高科技规定了一种基本属性，就是和人的关系。这个我觉得就高级了，不然的话，科技赋能为什么呢？他没讲明白。这个温度呢，其实是要达到一种平衡，反而要把有些东西降一点才能完成。

比如辜鸿铭在描述中国人的君子时，用了“冶炼适度的金属”这样的比喻。我觉得这个就跟刚才说的温度有点类似。他要的是什么呢？就是不是特别精，也不是特别蠢，而是恰到好处的。这样的君子既有高洁的一面，也有冲动的一面。这个冲动实际上是来自于一些不是太洁癖、太干净的东西。他有他的洁癖，但也有他的冲动，这才是君子。所以反过来讲有温度也是这样，放在大湾区也合适。

大湾区的城市性格有它的优点就是它有进取、创新同时还有享受生活的那一面。所以我觉得这个有温度的概念在广东也非常合适，因为他们懂得日常生活的重要性。从广州设计三年展所倡导的设计去赋能大湾区的发展来看其实也是一种有温度的存在，这种存在可能说的是我们使用者，可能说的是这个使用的后果和关系，也可能是被使用的那个物体本身。所以我当时觉得这个定义还是很好的。

注：素材来自“有温度的存在——广州设计三年展2024”设计大会演讲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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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定 / 涂晓庞

编辑 / 刘丹妮 曾睿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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