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本文发表于1929年2月的《上海漫画》第43、44期。作者曹涵美,原名张美宇,现代艺术大家,系张光宇二弟,张正宇之兄。
时年27岁的曹涵美回忆儿童时代与张光宇兄弟逛崇安寺,制作西洋镜,看戏、听戏、画戏、扮戏的笑话和往事。这些民间艺术及传统戏曲文化对张光宇的艺术人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光宇来信,要我写些旧新年里的笑话,我就拈着笔,对着纸,捧了头,闭了眼,想其一想,我想笑话资料那一定在儿童时代最多,因为儿童时代,是人生最快乐的逍遥时代,这句话,可是大家都公认的吧?我就把自己儿童时代的旧新年,细细一想,果然,不满三分钟,一椿一椿的笑话,都从我的脑海里,涌出来了。
兄弟们一到新年年初一,穿了簇堑新的行头,结伴儿逛崇安寺,最最欢喜,蹲着身子。看西洋镜,看了一处又一处,玩个不罢,回到家中尚依依不忘,光宇就异想天开,买了两只品海牌的硬壳香烟匣子,撕去匣盖,一只横,一只竖,做起小西洋镜来,他的做法,也麻烦,说来也讨厌,把横的一只,一端开了两个比银圆小的圆洞,背后嵌着一块照得大的玻璃,四缘拿布条粘牢,再有一头,就把竖的一只,插进去,竖的匣子两旁边上首,钻着两面相对的二排细洞,每个洞里,穿一根线,线的一端,在匣子外面的,系一个小铜钱,在匣子里面的,就挂着一张一张的硬片,可以抽上抽下,硬片,就把撕下来的匣盖做的,阔,和竖的匣子齐口,高,和横的匣子齐口,硬片上面,粘的是照片,或者自己画的画,风景,人物,戏文,都有的,这样做好之后,还嫌太露,就依了匣子的面积,(去了竖的地位)再封上一个盖,盖的上面,挖了一个方洞,洞的背后,也嵌着一方玻璃,有了这个洞,匣子里面,就一样有亮光了。到这地步,我们的小西洋镜,才算完全成功。都手舞足蹈的,欢喜的了不得,有几个大年纪人,看见了也没有一个不称赞说:“亏他想得出”……我们这小西洋镜,常放在娘房里一只皮箱上的,那里知道做好了后有到半个月,有两只阿米,蓦地发起性欲冲动,雄的赶着雌的,冲动到这箱子上面,竟拿我们着实费一番心血的小西洋镜,冲动下来,等到我们听见声响,赶去看看,匣子裂开,玻璃粉碎,早因了两只阿米的性欲冲动,宣告牺牲了。
《看西洋镜》与《张光宇自制西洋镜》,曹涵美,载《上海漫画》第42期,1929年2月10日新春号
我们平常最欢喜的,是涂墙壁,和搨纸头,所以我们的家里,经不起我们几位仁兄,齐动手,除去撩不够的地方,无法可想,早已满壁,都是我们的大笔,涂得一层再一层,真不愧说是琳琅满目,我们的房间,当然又不消说得,纸天纸地,床上,枱上櫈上,连地板上,马桶上常有我们的法绘,有时,看见了邻家的墙壁上,刚刚雇了泥水匠刷了雪白,我们又嫌他不美丽,必要费我们的心,划得个不亦乐乎。我记得这时的光宇,最擅长是画戏,血头关公,白面曹操咧,一张一张,着实不少,这是大约他的最初手笔,到了新年里,看见五颜六色的花纸头买起来,时常买买一抽屉,所得着的压岁钱,一大半要消耗在这花纸头里,我们因有老兄的榜样,无形之中,给他感化起来,也会画画,那时光宇的爱花纸头,没有人敢碰他一碰的,所以我们几个老弟,都骇得望也不敢望,现在光宇兄想着,一定也要笑自己忒小气了呢?
我们对于戏的一字,又是从小就是一个信徒,听见某地方有戏场,就饭也不吃,瞒着家中,奔去过瘾,等到回来,家里已发觉一顿打逃不了,这是惯常的常事,记得有一天,也是新年里头,黄泥桥下丹桂茶园,请了一位已故的名伶吕月樵老板,到无锡来客串,我们听见风声,又牙痒痒地戏瘾大发,知道家里一定商量不通,我和光宇两个人,就私恻恻地,一溜烟跑到茶园里,看得个畅怀,去的时光,两个人约明去去就回的,不料到戏场里,两只脚就不能做主,好似钉着一般再也拔不出来,直等到戏完毕回家,不要说夜饭吃过,并且一家睏得寂静无声,我们怎敢再声张,轻轻地摸到房里,饿了臭肚皮,钻上床就睡,睡到半夜,我的母亲一目忽醒转知道此时两个宝贝,总可回来的了,就下了床,拿了灯,走到我们房里一照,却见两个宝贝,已安安的睡在被头里,呼呼的睏得正着,就拉起藤的床拍子,揭开被头,两个人,一人一顿,我这时正做的好梦,好像仍旧立在戏台上看戏,一个武生去的赵子龙,一枝枪耍的花妙得了不得,我正看得张开了嘴,合不拢来,那料这武生一失手,一枝枪竟甩着我的面门上,我顿时麻辣辣的痛得眼泪直拼,不禁极声大呼,心里一惊,眼睛一张,面前的一个赵子龙,却变了我的母亲,一支枪也变成了一个藤拍子,方才明白面上痛的所以然,连忙睏梦瞎搭的要想逃走,那里逃得出,原来四面有帐子拦着,就两只手抱了一个头,蜷伏里床角里,尽母亲打个适意,这一夜的味道,不晓得光宇可还想得出吗?
《梦中挨打》,曹涵美,载《上海漫画》第42期,1929年2月10日新春号
我们看戏从来不化钱的,因为戏园子里的案目,时常到我家外边,一爿酒店里来吃酒的,我们弟兄,又常常在酒店里白相,所以彼此,都厮熟惯的,我们常有戏看,脑子里早已有了戏的成分,所以不合腔不入调的腔调,也会哼几句,这一出搭就到那一出;这一段搭到那一段,尤其是在每天早晨,一张开眼睛,就在被头里面,您唱我也叫,简直像栗子滩上的一只别脚留声机,闹得个不亦乐乎。
有一次新年,我们从崇安寺游了回来,每个人手里,刀,枪花面脸子,喇八灯买了不少的玩具,走到家里,恰巧房东人家许多小兄弟,闹镗锣鼓,闹得起劲,我们又发起着来做戏,儿童时代的性情,大都是好动的,所以说着做戏,一唱百和,没有一个不赞成的,于是拿着大厅上的六扇格子,关了当中两扇,两房开着,算是上场下场出入的地方,那只大厅,就算戏房,戏房既在大厅上,那只戏台,只好借那天井,做一个露天戏台,当中两扇格子的外面,就在阶沿上,设着闹锣鼓的地方,起初的戏,就拿崇安寺里买得的家伙,搭浆顽顽,各自戴了花面脸子,提着红毛竹杆枪,握着锡纸包的木刀,一面跳来跳去的胡乱厮杀着,一面咚旺咚旺的锣鼓乱敲,那晓得战了半晌,那些枪刀,是不经挥的,早已断的断,弯的弯,不像个样,又嫌着这样做戏太幼稚,就从新开临时会议,由光宇建议着,买麻皮丝染了红的,白的,墨的,绿的,四种颜色做枪毛,做胡须,再买了一批细竹头做枪杆,拿铅丝拗做胡须架子,拿竹爿削成竹刀,少年时代除了好动性之外,又都有勇敢说着就要做着,所以我们一经定议,就随夜办的办,做的做,到了明天午时,七手八脚,早已舒齐,一吃过饭,就此开场,嫌那花面脸子累堆且有马粪纸臭气,索性弃而不用,买了二包白粉,一包胭脂,家里去取了一只砚台,一锭墨,大开花脸,这个开脸的职司,又是光宇担任的,他照着花纸头上面,一个一个描下来,所以大致是不错的,这天做戏程度,大大进步,非昨日可比的了,进咧、出咧、唱咧、走咧、打咧,都依照戏的规矩做的,也有闹开场,也有调加官,正和戏馆一样着呢。
《幼年张光宇扮戏》,曹涵美,载《上海漫画》第43期,1929年2月
《画家张光宇》,心心摄,《三日画报》第10期,1925年
我记得扮的是三娘教子的三娘,没有女衣服,就跑到娘的房里,大厨里,开了一件玄色布罩衫,拿大襟,塞在里面,束了一根戴孝时光用的,白束腰带,面上拍得白的白,红的红,好似惠山泥阿福,在那时,扭扭嫋嫋,还说美得要命,光宇的老薛宝,又拿着娘的饭单做围裙,头上的黄巾,当然又是父亲的縐纱束腰带,弗色头,人来得矮,带来的长,拖的一塌糊涂,走起路来,一顿一摆,居然大唱其“小东人……”,小东人的一角,是我们已故的五弟弟,跪在地下,跪了半天,忽然一时性起,火得不高兴,走到桂花树脚下撅起了嘴,哭丧着脸,说道:“你们倒写意,我的膝馒头,也跪碎了,还唱不罢休呢”。最可笑的因为一时没有打的棒,看见墙壁角,有一个旧马桶帚,也不管他上下,也不管他香臭,也不管他龌龊不龌龊,借来用了再说,你想笑话不笑话呢?
《金钱豹》,张光宇,纸本水墨设色,1963 年
再有许多笑话,还多着哩,一时间也写不尽,好像都是昨日里的事情,那里知道其中的光阴,已不少的过去,我最伤心的感触,就是我的五弟弟,不幸在那十一岁的一年,得了暴病而亡,现在他坟里的尸骨,恐怕也已烂光,我们再也没有机会能在一起串戏,然而他那团涡的面庞,笑盈盈的眼睛,是永远影在我的脑子里,不会忘的了,现在我们当然再也没有那种兴致,造这种笑活资料,还是让给我们的后出世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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