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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的宇宙：赵刚绘画中的意象与全然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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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的宇宙：赵刚绘画中的意象与全然共情崇真艺客

赵刚个展「肉食者」现场图，里森画廊，北京，2024年5月18日至2024年秋季 ? 赵刚。图片由里森画廊提供，由杨灏拍摄

里森艺术家赵刚

个展「肉食者」

里森画廊北京空间南展厅

2024年5月18日至2024年秋季

肉的宇宙：赵刚绘画中的意象与全然共情

作者 / 赖柏圣 (Patrick Rhine)

下文为节选文段

“从日常的角度而言，一首诗的‘含义’的主要效用，可能在于[……]满足读者的某种习惯，好在诗歌对其施展影响的时候，转移其大脑的注意力，并使其思想保持安静：就好像在虚构的想象中，窃贼总得为看家犬备上一块上好的肉一样。”[1]——T. S. 艾略特

此次展览呈现的作品，是赵刚创作实践中两条主线交汇的产物；这两条主线中，一条指向其近期创作，另一条则可以追溯到他最早期的作品。在过去几年间，艺术家呈现了一系列聚焦家居生活和个人叙事主题的展览，其中展出的作品包括食物和植物的静物画、关于旅行的记录，甚至还有他职业生涯中首次创作的一组自画像；而北京展览呈现的这组绘画是继这一系列展览之后推出的。这些作品摆脱了他2007年回到北京后的创作中那种盘枝蔓结的历史解构特征，而给人一种向自省之感。

肉的宇宙：赵刚绘画中的意象与全然共情崇真艺客

赵刚个展「肉食者」现场图，里森画廊，北京，2024年5月18日至2024年秋季 ? 赵刚。图片由里森画廊提供，由杨灏拍摄

“肉食者”这个展览标题似乎在宣告着，艺术家现在要直切主题，而展览中正包含了许多以肉为主题的作品。在策划展览的过程中，赵刚持续思考着作为一种象征的肉。在与本文作者的一次谈话中，他将肉称为某种“活物”[2]，一种充满心理暗示的能指符号，它能够同时赋予暴力、残暴、战争、放纵、欲望和激情以具象。此次展出的大型画作兴味盎然地着重描绘了肉在成为食物的过程中所经历的各个阶段，从畜体到屠案，再从厨房到餐盘。有时肉单独出现，有时则与鱼、水果或鲜花搭配在一起。肉越是接近于被食用的状态，其色彩似乎就愈为艳丽，越是血淋淋地被呈现于观者的眼前。

肉的宇宙：赵刚绘画中的意象与全然共情崇真艺客赵刚个展「肉食者」现场图，里森画廊，北京，2024年5月18日至2024年秋季 ? 赵刚。图片由里森画廊提供，由杨灏拍摄

与他的所有画作一样，赵刚在这些作品里也展现出了天才般的精湛技艺——每幅作品都巧妙地调节构图、色彩和笔触之间的平衡，以每幅画所需的特定比例，将具象与抽象完美地融合于画面之中。与这些静物画相映成趣的，是一组新创作的怪异离奇的摄影肖像画。这些肖像背后，是一个关于不断演化的灵感故事。艺术家最初的构想，是呈现一组上世纪的文化及政治人物的肖像——其中包括张爱玲、江青和川岛芳子，但在一场偶然的邂逅后，展览的重点发生了偏移。在伦敦的一家二手书店，赵刚发现了一本T. S. 艾略特的传记。读完之后，画家决定将他的探究重点转移到中国出生的美籍作家、小说家张爱玲和英国作家、诗人艾略特身上；将这两位历史人物并置讨论，并非某种直观常例。在谈到艾略特时，画家的语气中混杂着迷恋、怜悯、钦佩和蔑视。吸引着赵刚的，是艾略特“精英主义的，控制欲极强、白人男性式的个性”[3]，还有他那种盎格鲁－撒克逊裔白人新教徒式的禁欲主义，以及这种禁欲主义对他的生活和他周围的人造成的摧残。

肉的宇宙：赵刚绘画中的意象与全然共情崇真艺客

赵刚个展「肉食者」现场图，里森画廊，北京，2024年5月18日至2024年秋季 ? 赵刚。图片由里森画廊提供，由杨灏拍摄

根据同时代人的说法，艾略特在女性面前非常紧张，且对性感到恐惧。在一本直至他去世数十年后才获出版的笔记中，记载着他于1909年至1917年间创作的最早诗作，其中还包含有题有名称《三月兔的发明》的扉页——但这个名称又被划掉了，而三月正是兔子发情的月份。[4]在26岁结婚之前，艾略特一直保持着处子之身。而很可能就在此后不久，艾略特此前的师长、被他视为父亲的伯特兰·罗素便与他的妻子薇薇安·海-伍德 (Vivienne Haigh-Wood) 开始了长达数年的婚外恋，这段恋情以混乱告终。在随后的十年中，艾略特对妻子冷漠无情，甚至在她的精神健康恶化并被送进精神病院时也是如此。[5]

赵刚，《年轻的T·S·艾略特》，2024，布面油画，160 x 130 cm，63 x 51 1/8 in ? 赵刚。图片来自里森画廊

在展览中，以冷静沉郁的灰调绘就的中年艾略特站在大块的肉前，肉的切面正对着观众，呈现出血淋淋的鲜红和粉红色。高饱和与灰调、准照相写实主义与一堆表现主义的血肉形成鲜明对比。艾略特的肖像是根据一张照片绘制的，照片中的艾略特摆出在黑板上写字的姿势，可能是在授课。另一幅肖像画也采用了类似的并置游戏，让年轻的艾略特站在一条被砍断的肉腿后边，肉块露出的如大理石纹般的横切面构成了画面中唯一的亮色。海-伍德也出现在展览中，她漫不经心地将手臂从一堵肉墙上垂悬下来；如果人们能够理解她的痛苦，就更可能对画面中的她抱以同情。

肉的宇宙：赵刚绘画中的意象与全然共情崇真艺客

赵刚，《张爱玲》，2024，布面油画，110 x 80 cm，43 1/4 x 31 1/2 in ? 赵刚。图片来自里森画廊

赵刚对张爱玲的兴趣似乎更为显而易见，或者说，至少他们之间的相似之处多于不同之处——他们都是漂泊游离于两种不同文化之间的艺术家，终其一生都在为理解自己的身份而苦苦挣扎，他们充满理想主义气质，但也专注于磨练自身的技艺。这幅画取材于作家晚年的一张照片，它拍摄于1990年代中期。张爱玲晚年隐居，有说法称，她拍摄这张照片，仿佛是为了提醒世人她的存在。[6]她手中的中文报纸上刊布着一位世界重要人物去世的消息，这也一针见血地昭示出她自身的高龄。

赵刚个展「肉食者」现场图，里森画廊，北京，2024年5月18日至2024年秋季 ? 赵刚。图片由里森画廊提供，由杨灏拍摄

与展览主题一样，围绕这场展览的对话也在不断推进演变。在与艺术家的早期讨论中，赵刚提及一位对他有着影响的人物，而即使对一个关注其创作将近十年的人来说，这个名字也非常令人惊讶。艺术家指明，自己在美学上与巴尔代萨里有一种亲近感。他说：“我意识到，一直以来，我的作品都是概念性的。”[7]然而，在后来的一次谈话中，赵刚却显得更加模棱两可。“用概念性来形容我自己，实在是太自命不凡了，”他笑着说。“要成为一名概念艺术家，你得有某种心理缺陷。他们的成长环境不能太健康。”他仍然对巴尔代萨里深表钦佩，但总的来说，对多年来贴在自己身上的任何标签，他都感到不太自在。“我对概念性和社会批判 (的标签) 感到困惑。我不知道，我没法为我的作品找到任何合适的单一标签。”[8]这些美学分类有助于帮助理解他跳跃于其间的多种平行模式，但其创作的整体面目仍然难以捉摸，甚至对他自己而言也是如此。

赵刚，《肉是真的云是假的》，2024，布面油画，160 x 180 cm，63 x 70 7/8 in ? 赵刚。图片来自里森画廊

撇开具体的联系不谈，不可否认的是，概念主义和社会批判的影响存在于赵刚的许多作品之中。它始终是观念绘画，始终是社会绘画，也始终是历史绘画，评论家克里斯蒂安·维韦罗斯-法内在一篇犀利的文章中精辟地指出了这一点。“赵刚修正主义式的绘画风格展现出一股奇特的斗志。他在创作上的不稳定性绝非艺术上的浮躁，而是凸显了他与绘画媒介之间内在的亲密联系——这种联系既具有一贯的实验性，又刻意与时代格格不入，”维韦罗斯-法内指出。[9]赵刚的画作中无时不刻都渗透着他对智识的关注，无论这种关注是显露在表面之上还是掩藏于深层之下。

肉的宇宙：赵刚绘画中的意象与全然共情崇真艺客

赵刚，《火腿》，2024，布面油画，180 x 180 cm，70 7/8 x 70 7/8 in ? 赵刚。图片来自里森画廊

1990年代初所画的一系列肖像作品标志着赵刚首次开始进行涉及社会议题的概念肖像创作。这些早期的肖像画创作于他感到与故乡、与寄居地都有着深刻隔阂的时期，从这些肖像画中，我们已经可以看到一种动态的移情方式，也即评论者赵梦莎所说的“通过他者的存在来回应自身的焦虑”[10]。这是一种全然共情的姿态，它既是在探究这些对象的主体性，也是在探究他自身的主体性。

赵刚，《钻石海岸2》，2023，布面油画，整体: 70 x 160 x 4.5 cm, 27 1/2 x 63 x 1 3/4 in ? 赵刚。图片来自里森画廊

鉴于赵刚的大部分绘画作品都是对自我身份和自我认同的隐晦探索，他的创作中最令人惊异的新方向，或许在于他过去几年间开始创作的一系列自画像。然而，这些自画像也是具有讽刺意味的面具——他自嘲地将自己画成一系列布尔乔亚式的角色，尽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会在日常生活中扮演这些角色，但他的演绎却并不游刃有余。这些作品揭示出，某种特殊的美学和思想世界观依然存在，这种世界观带有革命社会主义教育的烙印，尽管艺术家曾奋力反抗这种烙印，但它们却仍然构成了其思想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

肉的宇宙：赵刚绘画中的意象与全然共情崇真艺客

赵刚，《羊腿》，2023，布面油画，整体: 180 x 250 cm，70 7/8 x 98 3/8 in ? 赵刚。图片来自里森画廊

这篇文章的题记在很大程度上适用于赵刚的大部分创作实践。在他的具象绘画中，“含义”或“内容”往往被置于最显眼、最中心的位置，以至于人们很容易忽略表面之下涌动的暗流。艾略特、张爱玲和肉是此次展览表面上的主题，然而，一个主题能够非常轻易地被替换掉——例如，艾略特可以被换成江青——这意味着，在这些画作中的含义更多是转喻而非比喻意义上的。赵刚对这些人物的兴趣并不在于他们的具体故事，而在于他们代表的类型象征：终其一生的意识形态或美学追求，直至它日渐凋零或晦涩。为坚持这种追求而进行的不懈斗争。还有不可避免的、分水岭般的人生第三幕，因自身追求而注定遭遇的失败。这些画作的真正魅力，如艾略特在近一个世纪前所言的那样，则更为幽冥不定，令人魂牵梦萦，亦充满不可调和的张力。

文章节选自为赖柏圣为赵刚的北京个展「肉食者」撰写的文章《肉的宇宙：赵刚绘画中的意象与全然共情》。译者为朱若曦。

赖柏圣 (Patrick Rhine) 是香港 M+ 博物馆的编务及出版主管。此前，他曾是 UCCA 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研究部总监。毕业于威廉大学，赖柏圣曾是中国美术学院的富布赖特学者，研究当代书法以及1980年代至1990年代间的理论。他出版了多本关于中国及国际艺术家的著作，包括首届德拉伊耶当代艺术双年展的图录《摸着石头》、《毕加索——一位天才的诞生》、《劳森伯格在中国》、《艾默格林与德拉塞特：好博》、《威廉·肯特里奇：样板札记》以及《赵刚：通往奴役之路》。赖柏圣是展览「请注意——」的策展人以及「曹斐：时代舞台」的联合策展人。

[1] T.S. 艾略特：《诗歌的效用与批评的效用》（剑桥：哈佛大学，1933年出版），第 151 页；中文由本文译者提供。

[2] 2024年3月4日与作者的访谈。

[3] 同上。

[4] T.S.艾略特，《三月兔的发明：1900-1917诗歌》，克里斯托弗·里克斯编（圣地亚哥、纽约、伦敦：Harvest Books出版社，1998年出版）。

[5]《汤姆和薇薇......以及伯蒂》，《卫报》2001年10月14日刊，2024年3月1日访问，https://www.theguardian.com/books/2001/oct/14/features.review。

[6]《张爱玲，而我们真正了解的如此之少》，2007年6月16日发布，2024年3月1日访问，http://darkorpheus.blogspot.com/2007/06/eileen-chang-and-how-little-we-truly.html。

[7] 2024年1月11日与作者的访谈。

[8] 2024年3月4日与作者的访谈。

[9] 克里斯蒂安·维韦罗斯-法内：《通向一种新的历史绘画：赵刚<通往奴役之路>中的怀疑、灾难和消极能力》，见《GANG》（香港：中国艺术家出版社，2015年出版），第241页。

[10] 赵梦莎：《画家赵刚：身份的焦虑》，《LEAP》2014年2月号，2014年3月17日，2024年5月4日访问，http://www.leapleapleap.com/2014/03/zhao-gang-the-painter-identity-anxie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