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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本捷平：作为跨文化策略的“替身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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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公众号：artnet资讯
http://mp.weixin.qq.com/s?__biz=MzI4NTkwMjYyNw==&mid=2247594046&idx=1&sn=77fbb5dabc70c8f1af70c2e9537ac325

山本捷平：作为跨文化策略的“替身术” 崇真艺客

艺术家山本捷平，图片由Click Ten Gallery提供

图像泛滥的数字时代里，日本艺术家山本捷平（b.1994）展开了对图像背后意涵的考古。他的考古沿着一条独特的路径进行着。艺术史、公共领域及私人影集内的图像均被他所引述。底图之上，他用自制滚筒重复地压印出一道道抽象的痕迹。粗砺的纹理构成强度逐渐衰减的序列。它们虽遮蔽着图像，却使表象深处的存在得到显明。倘若将图像史里的某些经典称之为“神话”的话，那么在山本捷平的艺术中那些神话则涣散出诸多重影，它们指向经历、事件，抑或记忆。

山本捷平：作为跨文化策略的“替身术” 崇真艺客

山本捷平“替身术”展览现场，2024.5.25-7.10，图片由Click Ten Gallery提供

山本捷平的创作依循着一套严谨的工作方法。他尤其重视创作的前期阶段，将其分为三个关键步骤：首先是问题意识，再者是材料实验，之后便启动资料检索与文献研究。转入制作阶段，数字技术率先提供预处理的条件，物质材料与工艺技法相配合创造出作品的实体。此实体的媒介特性是模糊的，绘画、摄影、印刷品等媒介相互模仿、影响、吸收，甚至还有竞争。由此，山本捷平的作品主动介入到媒介间性（intermediationality）内，媒材亦焕发出泛灵（animism）的光晕。

山本捷平“替身术”展览现场，2024.5.25-7.10，图片由Click Ten Gallery提供

Click Ten Gallery日前举办的山本捷平个展以“替身术”为题。对应的英文主题“Stuntmen”意为替身，缺少了东亚文化语境里的“术”。在日本漫画《火影忍者》里，替身术是一种扰乱敌手袭击的忍术。对于山本捷平而言，正是通过重复与模拟之“术”，他揭明了图像生成及意义生产的过程。这两个动作不仅是艺术创作的手法，还是历史发生的方式，更是替身之术的核心要义。

替身术，成为了一套跨文化的策略。模拟带来幻觉，进而向观者发问；重复意味着强调，令符号变为观念的回声。在学者柄谷行人剖析近代日本的时候，他提出“历史的反复”以回应“历史的终结”。此刻，山本捷平以重复和模拟来重述（reiterate）东亚，以去殖民的路径言说着一个开放、流动、未完成的亚洲概念。替身术一边不断地向强势文化提出质询和挑战，一边重塑着我们的身份认同。

山本捷平：作为跨文化策略的“替身术” 崇真艺客

山本捷平“替身术”展览现场，2024.5.25-7.10，图片由Click Ten Gallery提供

Artnet中国

山本捷平

Q：这是你首次来中国吗？北京这座城市给你留下了怎样的印象？

A：我之前曾到访过中国香港，但这是我第一次来北京。两座城市的风景完全不一样。我听不懂中文，但是中文的语音像是一种有韵律的音乐。中国的当代艺术同样令我印象深刻。艺术家对材料的运用十分大胆，所呈现的价值观也融合着东西方。很荣幸，我在北京举办了在中国的首次个展。

Q：策展人雷鸣总结出你的两条创作路径，重复和模拟。首先来谈谈重复。你在一些“神话”图像上用滚筒反复压印出痕迹。从技术层面上看，你如何控制滚筒以形成深浅的变化呢？

A：我会严格地区分哪些部分是我可以控制的，哪些部分又是我无法控制的。我会制作大大小小的滚筒，控制滚筒压制出来的图案深浅。我会先在软件上模拟好，再动手操作。如果颜料太厚重，背后的形象就完全被覆盖掉了。如果颜料太轻薄，背后的图案则太明确。两种情况都会让神秘感消失。然而，我不会去控制实操过程中颜料在画面上发出的噪音。那些不规则的形状体现的是材料的意志，因为任何物质都有其独特的精神本质。

山本捷平，《Calcite on Myth - Eirnen》，910×727mm，acrylic on linen, panel, calcite，2022

《Calcite on Myth - Eirnen》（局部）

Q：滚轮蘸的颜料添加了方解石（calcite）的碎屑。为何使用这样的配方，质感上会产生什么效果呢？

A：我使用的材料都经过了几年以上的实验和尝试。我选用方解石这种物质，将它敲碎混入颜料。它的掺入制造出不规则、不受控的效果。抽象地看，我觉得方解石凝结着地质时间，里面蕴含着物质的生死轮回。日本文化接纳物质的轮回。例如，传统建筑物采用的材料都是木头，并不像西方建筑那样善用石料。很明显，木料更易朽，但我们愿意接纳时间的结果。

Q：我们看到的重复并非是机械式的反复。实际上，每一次重复内都存在着细微的差异。

A：确实。这应该是我的创作和波普式艺术生产差异最大的地方。他们追求某种真正完美的复刻。当然，现实里不可能存在一模一样的复制品。我在意的是重复进程里的变化。不论是视觉整体上的变化，还是颜料质感的变化。我的兴趣在于重复中的那些变量。

山本捷平，《Calcite on Myth - Dionysos Seated on a Panther》，910×910mm，acrylic on linen, panel, calcite，2022

《Calcite on Myth - Dionysos Seated on a Panther》（局部）

Q：重复逐渐遮盖了那些“神话”的图像。在进入你作品的时候，我经历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我们看到的神话图像越少，它就越令人好奇。遮蔽，在这里似乎起到了强化的作用。

A：在我看来，艺术并非是要发明些什么，而是要持续地再发现。正是那些被遮盖的神话激发了我的热情。被遮盖的图像会诱发观看者的兴趣，就像在其上笼罩着一层薄纱。你会去好奇，什么东西在那里，为何是这个形象在那里。我使用了许多希腊的古典形象。希腊文明是人类早期文明的一个样本，其中充斥着各种神话叙事。不过，我也了解到日本有相似的神话叙事，甚至各个文明的早期神话都有着某种相似性。我所说的神话，既存在狭义的一面，也辐射至广义层面。

山本捷平，《Reiterate - Rebel without a Cause - II》，727×910mm，acrylic on cotton, panel，2023

Q：Reiterate系列里使用了奥特曼的形象。那是我们两国几代人的童年回忆。在作品里，他成为了文化的符码。你的题目起得同样很妙，挪用了1955年的美国电影《无因的反叛》（Rebel Without a Cause）。

A：这件作品是我去年在Ritsuki Fujisaki Gallery春季个展的一部分。一同展出的还有一些被牛仔布缠裹的人偶，它们摆出奥特曼的战斗姿势。创作的想法源自我近年来对韩流现象的思考。牛仔裤的诞生与美国淘金潮不无关系，淘金潮主体里有大量外籍移民，尤其是华人群体。但是在19世纪末，他们却成为了被公然排斥的对象。如今，东亚面孔的明星穿着牛仔裤，在美国被偶像化，这真是个讽刺意味极强的矛盾。画中的奥特曼模仿着《无因的反叛》中詹姆斯·迪恩（James Dean）的经典动作。在这里，隶属不同文化的符号充满矛盾感地彼此结合。

山本捷平，《Reiterate - Rebel without a Cause - IIl》，652×1060mm，acrylic on cotton, panel，2023

《Reiterate - Rebel without a Cause - IIl》（局部）

Q：这种充满矛盾感的彼此结合是否就是这一系列的主题——重述，或者说重申的内涵呢？

A：重申，绝不是对资本主义文化生产方式的强调，而是从亚洲的目光透视文化帝国主义所制造的矛盾状态。奥特曼兴起于战后1960年代日本经济开始快速发展的时代。经济上的富裕使制作这样的特摄电视剧成为可能。奥特曼象征那个时代的希望，而在我作品里他模仿着美国偶像的动作。我还注意到一个现象，奥特曼如同一位神明，小孩子一旦遇到怪兽就马上召唤他，他就飞出来开始战斗。这和美国主导的战后秩序很像。

Q：再谈谈本次展览的第二个关键词，模拟。你用古典油画的质感模拟着摄影图像，图像的内容不仅包括艺术史经典，还有一些好像是源自私人影集里的风景照片。这些景致对你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A：我小学在横滨就读，父亲是个教育家，所以我小学时代一直在努力学习。中学入学前，母亲带我突然搬去了大阪。到了关西地区生活，我体验到了文化的差异。我在那里没有朋友，感到很孤独。学校附近的环境也很不好，我好像是从一个充满善意的世界搬去了一个有治安问题的世界。我始终对关西没有归属感。时隔近二十年，我回到东京生活和工作了。可是，朋友们不再生活在那里，曾经的学校也没有了。只有这些风景标记了我人生的起点，照片拍摄下始终未变的风景，但早已物是人非。

山本捷平，《Untitled - Park - I》，1167×910mm，canvas, acrylic，2024

《Untitled - Park - I》（局部）

Q：在模拟的笔触中，机械复制时代艺术里已经丧失的灵韵（aura）似乎被召唤回来了。

A：这需要我们去想想灵韵是如何丧失的。科学技术的发展、战争的毁灭这些是外部的情况。而在头脑内部，我们看似理解了无数概念，使艺术逐渐观念化、物质化，不再有神秘感。这终将导致一种无意义的虚无。当代艺术的游戏规则也导致了灵韵的丧失。这规则的制定者是别人，我们甚至没有资格进入与他们的竞争。因此，作为一名亚洲艺术家，我模拟了他们那套叙事、文本和规则，但意图传达的却是我们的思想。

山本捷平，《Reiterate - Poem of the Pillow》，910×1450mm，acrylic on linen, panel，2021

Q：本次展览主题“替身术”是个非常精妙的隐喻。在替身术里，真实和虚拟的身份是模糊的。你如何看待二者如今愈发模糊的状态呢？

A：真实需要确据支撑。人类发明语言、文字、艺术，创造出各种物质性的证据。但是当下，证据过度且泛滥。它们不再指向真实，而是虚假。我们失去了确证。我想在这里我们可能需要回到重复这个概念上。我把重复分为两类，科学性的重复和历史性的重复。前者在一定条件下必然可以再现，后者则是蕴含着噪音和噪点的反复。在不断的重复中，真实和虚拟会合成一体。或许，我的这种理解受到了佛学世界观的影响。我们只生活在时空的某个瞬间当中，就整体而言，一切终将归于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