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把“放映计划”定于START星美术馆每年开篇的第一场,这在影像展览史上是一个微小的举措,但这在“美术馆”的立场上是一个大的转变,这种转变在更长的时间里会倍加突现岀来。

现在,让我先说那个早晨。我还在梦里,是一个正在愉悦的场景。克苏鲁(Great Cthulhu)像一座山似的出现在我的眼前。他先是破水而出,水面被他的身体带出一场水啸,周围的一切先是消失,接着又在水潮退去后裸露出来,但形状和颜色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种样子。我记得刚看见他的时候,我正在跟小伙伴们一块玩,我当时心里一阵心酸,因为我意识到愉悦将要结束。我在诧异中莫名感到恐慌,拼命想要逃离,但是无力至极。他看上去也并无危险,甚至有点滑稽:身形巨大,结构精致但又十分复杂,就像是吸附了许多金属仪器,组建在祂身体上闪闪发光。祂这样伟岸赳赳的冉冉飞升,四周都是火焰,是巨大而引发的火焰,即使水与火,也各自肆虐。我们把祂这样的场景看作是祂巨大的排场。这主要是想维持一种状态:虽然惊悚但并不惧怕。

即便如此,我个人仍然意识到极度的惊慌惧怕。祂就在我的对面,不但巨大,而且因为巨大引发火焰和潮水。精密的结构外形吸附着各种各样的机器,看不透祂内在驱动的部分,这就更加恐惧。不停的有东西从祂身体上掉落下来,砸在水面上引出巨大的浪花,又与火焰嗞嗞相碰。我们就这样带着恐惧望着祂,看见祂制造的场景,场景里又细分出无数个叙事,猜测着原因和结果,像在电影院里一样,我们是观众,坐在舒适的椅子上与同伴窃窃私语。
克苏鲁 (Great Cthulhu) 祂看不见我们。他是故事的另一个世界,甚至我们之所以在那里也是祂安排的结果,整个世界也是祂安排的结果。我们望着祂不是祂需要你这么做,这和电影院里需要你观看从而获得票房不同,祂不但不需要你观看,有时候甚至:你看见了,要么是幸运,要么是灾难。因为,在巨大面前,你是微尘,微尘有微尘的世界,微尘的幸福生活,以微为计量,以微为当量。

我不需要梦醒也在微尘的世界里。但现在我需要以微尘之名,走进自己的春宫。春宫在混沌社里没有位置。混沌社只对创世者、旧神、外神、克苏鲁(Great Cthulhu)有描述。但这不影响我在微尘的世界里诞生我世界的开始。27天,这恐怕是一个荒唐的数字。但是,我即使不在梦里也想这样描述:纠缠又水一样分离,空气里诞生变幻出各种颜色,草木枯荣分季播种轮替,滚烫的血液有红色紫色蓝色黄色金黄色橙红色灰黑色,丝滑的身体加上锈铁的镣铐,微尘里的陷阱也带着精彩的情节,这是因为我们每时每刻都在惊艳妖娆。
身而春宫是一场荣耀。就像每一次澎拜,或者喷发,或者哼哧弄出的声音……都在击穿克苏鲁(Great Cthulhu)的巨大、精密和无视,碎掉祂因为强大而堆叠起来的光荣与傲慢,以及他因而自满自大自诩自负而闪耀的光环。在此刻,无论祂如何巨大、金光灿灿、冉冉飞升,我都不在乎,我有自己诞生的使命,我无限在意自己的每一次跳动,在这个我繁花盛开的春宫里。
我在春宫里需要调整姿势才能与克苏鲁(Great Cthulhu)对视。祂此刻正望向我——即使祂看不见我,我也不一定看得清祂。我与祂所谓的对视,本质上是一场宿命。祂在那里以巨大接受着供奉,肥壮自己的身体。而我在祂的面前以微尘保全着生息。祂只须顾恋祂自己的升起,我只须顾恋我自己的喷薄。我与祂对视是我肥壮自己的营养,或者锤炼,百炼如铁。如此而言,我与祂,都是命运的安排。

然而,春宫终究遮避不住我的身形。这是一次遭遇,也许是一场误会。一个活着的灵魂,需要澎湃,而澎拜则会弄出各种不同声响。这个时候,有人探进了我的裤档。探进裤档是因为裤档最为隐私,而有人不顾底线想一探你隐私的究竟。其实也无非是记录下每一次脉动心跳、或者嗖嗖作响的声音。我不明白巨大还需要这些来维持,我也不明白光亮需要以暗黑作底色,我当然更不愿意有人打扰我的繁花春宫,只是我无力扺抗,我也无意把肮脏和龌龊涂写到他的脸上,因为他也代表不了什么。
有一天,春宫之外有一场风暴。这里需要补充说明:即使微尘世界也天天惊心动魄,而繁花春宫也同样日日提心吊胆,微尘等于精灵也只在捅破一层纸的功夫。这场风暴祸起于萧墙,却动干戈于域外。那天,我预感到危局降临,便准备跪下来乞求上天护佑。忽听窗外有人吟唱:“敬完罗衣再敬人,敬完皮囊再敬魂,上船不提岸上人,下船再谈船上事,旧人哪需说近况,新人更无问过往……”我听后不敢再拜下,身上惊出一身冷汗。

其实,克苏鲁(Great Cthulhu)也有过疼痛,准确来说是我看见他有过一次表演。那天,风是黑的,光亮像刀一样,一刀接一刀劈向天空。尘埃被风扬起又吹落,流动的颜色变幻无常。克苏鲁(Great Cthulhu)的疼痛我们无法知晓。我们只有看祂表演。祂说要美好,我们便要起舞,祂说要痛苦,我们便要愤怒。但祂后来似乎明白,或者是祂不愿意明白:我们已经沉入微尘,沉迷于春宫。在繁花似锦的春宫里,我与祂一样寿与海宽、洪福齐天。也正是那一次,我抗拒了祂诱惑,祂暴怒而且疼痛,祂颜面扫地……而我再一次沉入尘埃。

我平日里身在微尘,最快活的是我繁花的春宫。那天,我驾驭自己的观念飞升,正好看见同样正在飞升的克苏鲁(Great Cthulhu),我便与他对视。我们毫不怀疑地看着对方。我其实知道他看不见我,是我需要看见他。但看起来我们都在打量对方。说我们一言不合,那是不可能的,他看不见我,我在他那里几乎是不存在。而所谓各自表达,也只是我自由的身体需要寻找到独立的意志。而当我非常愚蠢地亮出子弹和匕首时,他便使用同样的兵器让我的身体流淌鲜血。我的血,是微尘里带着颜色的星星,是我升起观念的曙光,是我历历夜空下写作的支点……而且,它还是我繁花春宫的源泉,我不应该这样愚蠢地使用它。
我经常这样驾驭着我的观念飞升。与克苏鲁(Great Cthulhu)相遇,是我升至与祂齐行的位置,然后我与祂对视。无论在梦里,还是梦醒之后在现实里,我都保持一种与他相对的姿势。是对视而不是对抗。现实之中的胜与败,祂不在乎。因为世界都是祂缔造的,胜与败当然也是祂缔造的。而我是微尘,于祂更是微不足道。但恰好是微尘- - 这个独立自由的个体不由祂支配。而且,这粒以观念之身上升的微尘巳经来到了祂的对面,即使祂永远不会给予一次平等的机会。而我依然极其愚蠢地想要跟祂说理,我说:人死而为鬼,鬼死而为聻,聻死而为希,希死而为夷,夷死而为微,微死而无形,无形而生人,循环往复,无穷无尽……
我其实同时也在证明:世界上的相互关系都是观念关系。我若将克苏鲁(Great Cthulhu)当作一个礼物祂就是一段我的叙事,我若将克苏鲁(Great Cthulhu)当作颜色祂便会是一幅我的画作。而在以下的这场戏剧里,克苏鲁(Great Cthulhu)与我都成了一个被描述的对象:此刻,我已正向对视着克苏鲁(Great Cthulhu)的面孔,我先是像祂一样将身体傲立,接着我又将双手左右张开,我此刻需要有一阵心头苦热,然后张口将一嘴的鲜血喷在了祂的脸上。血色在混沌里光亮如镜,而他的脸面已五光十色。祂无奈地任由色彩泛滥,又似乎想睁开眼晴看清我是谁。等做完这一连串匪夷所思的动作之后,我微笑着大声招呼:你好,克苏鲁!
——2024年3月6日完稿于上海西郊
▼
相关展览

▼
正在展出


▼
观展通道









已展示全部
更多功能等你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