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大泽，实生龙蛇 | HEM端午

五月末六月初，正是南中国大降龙舟水的季节。

在旧时以农业渔业为主要生计的岭南地区，沛雨甘霖不仅为稻苗的生长提供了充足的灌溉，随之丰盈的江湖河涌也为每年农历五月初五的端午节令习俗“龙舟竞渡”提供了最为适宜的场地。

关于端午“赛龙舟”的由来，虽众人皆知纪念屈原一说，数代民俗学家及历史学家仍多有考证，认为纪念屈原只是龙舟竞渡习俗在漫长传承中被动获得的含义之一，其最初渊源，极有可能是南国初民在步入暑气潮湿季节时所进行的水葬仪式。在此之后，原始仪式又逐渐演变为固定在农历五月阴阳交替、瘟疫频发时节所进行的禳灾逐疫的祭祀活动。明杨嗣昌所著《武陵竞渡略》中就曾记载，龙舟竞渡往往以火焚舟船为终止，辅以巫师念诵咒词：

“天火烧太阳，

地火烧五方，

雷火执常法，

烧死诸不详，

龙舟下弱水，

五湖四海任飘荡。”

龙舟头望龙舟雨

粤人称“赛龙舟”为“扒龙舟”——扒（pá），即划。赛龙舟的端午习俗神州上下广而有之，但若论习俗保存之完好、参与度之高，岭南必是其中数一数二的地界，在“龙舟之乡”顺德更是如此。清咸丰年间《顺德县志》（卷三《舆地略》）便有记载：

“龙江岁五、六月斗龙舟，

得全胜者，还埠则广召亲朋燕饮，

其埠必年丰、人乐、贸易以饶云。”

顺德扒龙舟往往以村社宗族为单位，礼仪活动贯穿整个农历五月前后，在漫长的岁月中，早已成为联结宗族乡里内部团结的纽带与祈福团圆的节庆。许多平时在外工作的族人也会回乡参加祭祀宴饮仪式与龙舟赛。伴随着礼俗仪式的，还有一系列朗朗上口的吉祥言语以讨口彩，也方便了节令习俗的代际传承。

起龙

农历四月初八，伴随着良辰吉日的锣鼓炮仗，水乡居民将埋藏在河泥底下的龙舟挖起洗净，风干整修，称“起龙”。在潮湿易霉的南方，以淤泥封船防腐、隔绝空气是先民留传的智慧。传统龙舟因此往往以抗腐蚀，耐潮湿，韧性强的坤甸木为材料，“老龙”也因此在塘泥下“越浸越靓”。

起龙仪式

如今坤甸木价格上涨，只有少数年代久远的“老龙”才以此为材，其余的龙舟也会使用如杉木、柚木等其他种类木料，甚至是新式的玻璃钢，大部分龙船也在端午竞渡后停放在龙舟厂的仓库，不再浸入河底。此外，传统龙舟的造船技艺，尤其是龙骨的加工、龙头尾的尺寸比例、龙舟的弧度及大旁（龙舟侧边）的角度等，都靠造船老师傅的直觉和经验。再加上现代科技的发展与年轻一代的出走，这一传统手工业面临着日益严重的传承危机。

顺风顺水，龙头顺到龙尾

四月初八起龙后，经过整修请神等一系列仪式，众人将平日存放在祠堂或社庙的龙头、龙尾请出，只待农历五月初三“龙眼点睛”。

这是给沉寂一年的龙头开光祈福的日子。自旧时起，珠三角附近广州、顺德、南海、中山等地的龙舟往往聚集顺德勒流街道龙眼村太尉庙点睛朝圣。龙眼村古称“龙渚”，意为“龙汇聚之处”，昔日江水流入龙渚村处，则称“龙船澳”，是各地前来点睛的龙舟停泊处。

龙舟靠岸后，桡手卸下龙头、龙尾，按头尾顺序请进埠头太尉庙，寓意“顺风顺水，龙头顺到龙尾”。龙头则大多用整块樟木雕成，防虫防腐，亦有各种形制：西江水系如广州番禺、顺德、佛山、南海等地的龙头精干瘦削，称“鸡公头”，东江水系则丰满敦厚，称“大头狗”，主要分布在东莞、增城、新塘一带。

龙头用红布包裹，以鸡血或硃砂点睛，谓“生鸡点睛”，给龙船开光。还需定好吉时，烧香拜祖。待到“采青”日子，将青壮的水稻连根置于龙口中，寓意龙已“食青”，祈求五谷丰登。端午节后，龙头、龙尾又将被拆卸下来请回祠堂中供奉，只待来年起龙后重出江湖。

生鸡点睛

正式的龙舟活动分为竞技性的“龙舟竞渡”与礼仪表演性的“龙舟趁景”两种。

“趁景”，即“游龙探亲”，是各村镇龙舟互相拜访的日子，邀请方往往设宴，或薄备龙船饼招待。表演性的龙舟上装点有旌旗罗伞，往返巡游三个来回以表谢意后才能上岸。若是不同村镇的龙船在河道狭路相逢，则密集敲打锣鼓，以“擂锣”的方式相互行礼。顺德人相信游龙之后的河水能够洗净身上的污秽，在过去往往以龙舟水净身洗脸，以求“百病衰气除”。如今河流污染严重，也有人仅手脚浸湿龙舟水，祈求身体康健。

竞渡和游龙前后，村镇在各自的祠堂举办龙舟宴，宴请龙舟桡手及男性族人、宾客，规模大者有千余围之多。旧时人们相信食过龙船饭，便通过食物获得龙的灵力，使男性“生生猛猛，龙咁旺”。现如今，传统禁忌也逐渐与时俱进，妇女老幼都可食龙船饭，各地也开始成立女子龙舟队。

一年的龙舟礼俗就这样在族人的团圆中进入尾声，至五月初十，择吉时恭送龙舟回到河涌，藏龙河底，只待来年“请龙出水”。

* 图片来源于网络

撰文｜徐心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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