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ERO展览 | 李关关：情绪隐匿，画出空白

漫步李关关最新个展“贰分之一”现场，似是在目睹一场绘画 “二重奏”的展开——李关关成名的 “马”系列与历年以来的 “风景”系列穿插展出，前者风格细腻柔美，惹人凝视联想，感情呼之欲出；后者似乎有意淡化了画面的情绪，一草一木皆自得其所，甚至有意与观者凝视的目光拉开距离，各自的独特气质碰撞出意蕴丰富的展览效果，而从创作逻辑上来说两者更是草蛇灰线，异花同枝。

自2010年至今李关关都在画马，也爱画马，不禁让人想起了同样爱写"马诗"的李贺。不过李关关对于马的偏爱并非同李贺般"生逢马年，肖属为马"，所以才"名为咏马，实为咏怀"——诗人和画家的思路并不是全然一致。在李贺的诗中，马是齐桓公、项羽、吕布等英雄的坐骑，是征战沙场、建功立业的工具；而在李关关的画中，马却是一副安静的、恬淡甚或带几分伤感的角色，低垂的目光总是饱含心事，脖颈的弧度像在无声地诉说......这一系列作品在情绪是暧昧且饱满，马儿作为艺术家情绪的载体，它们静态、柔软，并在霎那间定格在画绢之上，以一种直截了当的方式与观者产生共鸣，呼唤并承载在观者情绪的投射。

二分之一踟蹰 

200cm×200cm

 绢本水墨 

2024

从绘画角度来看，李关关的马系列最早多取其局部，带有几分南宋院体的风格，马儿从形式上逃离开"宏大叙事"，跑到观众眼前，却还被画家有意地遮挡，让人摸不清楚具体的意义指向，在马头的侧方或身躯的后面，即将到来是什么？谁也不知道。它又承载着什么？只能等着观者自行让烟雾般弥散模糊的印象定型......色彩运用上，李关关画马也是将色彩降低到最简洁的状态，墨色、赭石与花青.....几种基本颜色足矣，物象不再如传统绢本重彩一样"三矾九染"，只是淡淡地施以颜色，配合大量的留白空间，将画面“推向”远处，使得物象"欲近而远"，并在其背后制造出一个虚无缥缈的空，却也让前景的物象成为当之无愧的主角，所以马儿们的"局部可见"犹如美人的面纱一般，惹人遐想。

作为李关关艺术生涯的起点，"马"系列中已经显现出其艺术创作的几个基本特点。首先是对绘画作为情绪表达的重视，尽管所选择的物象并无稀奇之处，却因为所承载的当下情绪借助物象直接表达，自动为作品赋予了当代性，不至于沦为复古主义的情调再现；其次她有意地在材料、技法等基本领域形成自己的风格，例如淡化、甚至抛弃工笔线稿，并缩减传统绢本所需的的层层晕染过程，通过消化古典工笔设色与构图，重新加入到当代水墨表达中。例如她画马时会选择不同角度的观看和切入角度，通过展现"马"这一物象本身的诸多动态侧面，来呼应勾连自身的繁复情绪，在保证物象真实的基础上，是作品呈现出彼时彼刻的真实感受。

而对于画家来说，最兴奋的莫过于将同一个观察对象，发掘出某种全新的观看方式。即使面对同一个物象、同一片风景，随着观看角度发生变化，审视作品的心理也会随即发生变化。于是在近年来的创作中，李关关将目光对准了周遭的风景，并试图在一种即时感受中将之充分捕捉。为了彻底呈现出物象本身所包含的情感维度，李关关需要将自身的情绪隐匿其中，尽可能客观地去完成一幅绘画。如此一来，她的风景作品呈现出一种与 "马"系列颇为不同的精神面貌——画风从柔美走向冷静，艺术家不再"以景语作情语"，而是不动声色地呈现物象本身。

创作于2017年的"二分之一木"系列让人想到贝歇夫妇的"类型学"摄影作品——曾经的留白被处理成暗色的画底，天然的桦树枝干浮现其上，冷冰冰地、没有任何情感指向地显露出基本的物理特征，它们像是即将完成抽象的符号，但是那些弯曲、斑点、结疤却又天然地呼应着人类的肢体，在严肃的外观之下，保留了情绪注入的可能性。这一阶段她似乎在有意地缩减画面中的信息——正如她自己所说"我关心的永远是视觉之外的其他感受"，在她的作品中我们看不到叙事，也没有充当表意的符号，甚至逐渐将情绪彻底隐匿到作品之中，物象在冷静的外表下向着更多读解可能性敞开。

二分之一木NO.4

 58cm×78cm 

绢本水墨

 2017

二分之一木NO.1

110cm×20cm 

绢本水墨

2017

在李关关的 "风景"系列中，我们能发觉艺术家意图再现从特定角度观看风景而产生的视觉经验——路边的榕树被拉近到眼前，而芭蕉和竹子又被推远......在忠实刻画出物象的同时，也将当时遭遇它们时的感受通过"推拉"的方式暗藏其中。在系列开场，艺术家将一株竹子压缩到画面的中心，并在背后淡淡画出暗示空间的坐标系，相比于以往的作品，似乎"空白"才是《二分之一风景 NO.1》的主角，艺术家的目光仿佛越过了眼前的竹子，看向了渺远的空；亦或者她在用艺术家的方式“阳明格竹”，周遭事物在此刻的观看之中不复存在，画家只是借此竹探求自己；物象本身不再承担所谓的"意义"，它只是作为被观察的对象出场，并在同样纯粹的观看中重新成为自身。

可以说整个"二分之一风景"系列，都是李关关锤炼个人水墨风格的实践。在她眼中没有古代水墨，也没有当代水墨，有的只是最纯粹的、只用身体和眼睛所感知到的真实风景——它不必宏大也不必精美，不用学古人般"小尺幅大景观"，只需要将所有先入为主的观念排除出去，水果花草皆可入画，荧光色的运用使其更显趣味，整体呈现出一种介于工笔画与抽象水墨之间的感觉，正如几幅以木纹为题材的作品那样，既有"色不盖线，线不离色"的古典控制力，又在用笔设色方面更具自由度，艺术家将目光对准这些日常之物，刻画其静谧的况味；而在对物象加以刻画的同时，观看行为本身复杂的感受便连同视觉一道凝固在作品之中。

也正是在此种意义上，艺术家所刻画的不是“一棵榕树”、 “一丛竹子”、 “一根芭蕉”，而是 “那棵榕树”、 “那丛竹子”以及 “那根芭蕉”，在彼时彼刻，这些物象与艺术家之间曾经结成过极其私密的关系，在一种 “相看两不厌”的境界中，艺术家的身体就是自然世界中的一面镜子，当她观看自然的时候，自然也在观察她，一株植物成了艺术家眼中的全部，也让她几乎忘记了自我，就在这物我两忘之中，情绪彻底隐匿，四周皆是空白——在刹那间风景被彻底捕捉，她所见者，即是全部。

200cm×200 cm

绢本水墨 2023

二分之一风景NO.5

 105cm×105 cm 

绢本水墨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