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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 | 黄诗慧：我产生了难以形容的着迷，自此到处找寻废墟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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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 | 黄诗慧：我产生了难以形容的着迷，自此到处找寻废墟冒险崇真艺客

“现实的褶皱”正在美成空间展出，此次展览以艺术家黄冰洁、黄诗慧、苏华、余香越的艺术创作为样本，呈现在愈加趋向复杂多样的当代语境中，年轻一代艺术工作者真实的生命体验和鲜活回应，探讨现实与艺术之间复杂的关系。

展览中的参展艺术家黄诗慧从传统图像与媒介中撷取精华并与当代生活相呼应，在她笔下，绘画不仅仅是习得的一套技艺与经验，而是以另外一番形态存在的细微而耐人寻味的褶皱，回应着客观的世界，丰盈了现实的质感。

展览开幕后，我们就黄诗慧的创作向她提出了几个问题，她给出了回答。

受访：黄诗慧

采访及编辑：刘子瑜

当代艺术如此多样的媒介中，好的艺术家往往能选取最准确的语汇，博伊斯爱用的媒材（蜂蜜、毛毡、油脂等）都指向他所欲望表达的生命重塑、战争疗愈与人智学等主题。您时常选择水墨、黏土、水性与矿物颜料这类传统媒材，呈现出非常静谧且富有历史感的色彩与质感，很好奇为什么这些材料在你目前的创作中有不可替代性？

黄诗慧：对于我来说，选择传统媒材并非偶然，而是希望探索这些材料的特质、历史与传承价值及其对当代绘画的意义。同时，水墨的透明度、泥土粗糙的质感、水性颜料低调而富层次的效果，都能让作品散发出一种内敛而充满内在张力的氛围，这些材料能够最好地呈现出我所追求的静谧、沉淀和历史韵味。

再者，这些媒材也承载了悠久的文化和历史。我希望通过将它们融入当代创作，让作品具有历史感和文化厚度，在当代艺术的语境中找到另一种独特的表述方式。比如泥土作为最原始的创作材料之一，能勾起人类最原始、对大地的触感记忆，也象征着考古学对人类历史的挖掘。来自敦煌的澄板土承载莫高窟的历史意义，象征着该地文化交流的土壤，其质感带来的厚重再现时间与自然。矿物颜料取之自然，更是人类文明中最原初的绘画媒介。我希望透过应用自然及传统的媒介与古代社会产生连结。水墨，它源自东方绘画传统，蕴含了儒家、道家对自然和生命的哲学思考。透过探索古代文化遗产，同时对自身进行挖掘。这些正是我想要通过作品传达的情感和意境。

我选择这些传统媒材并非保守的，在当代艺术的多元语境下，透过对媒材的探索及反复实验，找到一种独特而富有个人特色的创作方式，将自己的思考和情感最大限度地传达给观众，以一种“融古于今”的创作方式回应当下。

观赏你的创作时，能感受到笔触的理性克制，这与你利落短发的形象浑然一体。你是如何摸索出适合自己的工作方法的？

黄诗慧：在摸索适合自己的工作方法的问题上，我经历了一段很长的时间及过程。在最早的时候（即本科期间），我更多地接受传统艺术形式的影响，其中以工笔人物为主发展自己的创作。但随着时间的累积及个人成长，渐渐发现我以与传统的艺术方式无法建立一种对等或相互理解的关系。就工笔而言，即使能够掌握工笔的技巧，但对于当时的我都说只是一种逃避自我的一种手段，其绘画方式能够压抑自己的想法，浸醉于传统的线条让我能够逃避现实，同时我也无法进入文人画的世界。

我尝试过不同的媒材，然而我对于其他传统艺术形式难以产生连结，更对于自己在中国传统绘画及西方传统绘画的理解有很强烈的不确定性。或许是生于香港，游走于两种不同的文化背景之间; 或许因为我是中间孩子的关系，总是有种不管哪边都不对劲的感觉。直至我遇到敦煌莫高窟，我就知道我要找的答案就在古代壁画——能够超越时空界限而历久不衰的艺术形式里。

于是我以此为目标，学习壁画的制作过程，模仿壁画脱落及残缺的表现方式，以及学习古人简洁明快的视觉语言，线条的利落干练。同时，我也在作品中融入了更多个人的思考和情感，力求在表面的理性中传达内心的深度，色彩的内敛沉稳。在作品中融入了更多个人的思考和情感，在表面的理性中传达内心的深度。

这个过程并非一帆风顺，中间也经历了不少挣扎和对媒材的探索。但最终我发现，当自己的个性与创作方法完全融合时，反而能够达到一种恰到好处的平衡状态，作品既能体现出理性的严谨，又能产生以情感的共鸣，同时为观者带来一刻的静逸，这也正是我不断追求的艺术境界。

你所描绘的对象跨越了微小与宏观叙事，从古希腊雕塑到兵马俑等历史文物、蓝白帆布到被丢弃的篱笆等日常旧物，不但显示出跨文化语境，而且让人体会到某种“被遗忘的”、“曾经辉煌的”感伤，这是否是您的创作意图之一。此外，为什么这些素材在您看来值得被反复描绘，它们承载着什么样的私人回忆或时代刻痕？

黄诗慧：我认为这些素材中所蕴含的，恰恰是对人存在意识的深刻思考。从古希腊雕塑到兵马俑，再到日常生活中被丢弃的篱笆，它们都是人类创造和遗留下的痕迹。虽然有些已经失去了当初的辉煌，但它们依然在诉说着人类存在的轨迹。我创作中的情感表现并非消极的，而是通往新的序章的出发点。孤独的椅子散发「人走茶凉」的孤寂，强调的并非孤独而是人的存在，人的温度。

在这些历史文物和日常用品中，我们可以看到个人的记忆和集体记忆的交织。承载着儿童时期的个人记忆、90年代的香港城市景象。这不仅仅是对过去的眷恋，更是对人生的深刻反思，及探索自我内在意识的通道。

这些素材承载着人类千年来的文明发展，也记录着每个个体的生命历程。透过对它们的反复描述和挖掘，我希望引发人们对自己存在、历史变迁的深层次思考，感悟人之存在的痕迹和意义。正是这些被遗忘的事，为我们带来了对生命、历史、文明的全新认知。

访谈 | 黄诗慧：我产生了难以形容的着迷，自此到处找寻废墟冒险崇真艺客

黄诗慧/ Wong Sze Wai，剧场，2023

墨、水性、矿物颜料及黏土布本，100×130cm

访谈 | 黄诗慧：我产生了难以形容的着迷，自此到处找寻废墟冒险崇真艺客

黄诗慧/ Wong Sze Wai，猫与玩具四，2023

墨、水性、矿物颜料及黏土布本，50×60cm

访谈 | 黄诗慧：我产生了难以形容的着迷，自此到处找寻废墟冒险崇真艺客

黄诗慧/ Wong Sze Wai，晨式，2023

墨、水性、矿物颜料及黏土布本，50×60cm

访谈 | 黄诗慧：我产生了难以形容的着迷，自此到处找寻废墟冒险崇真艺客

黄诗慧/ Wong Sze Wai，白虎，2022

墨、水性、矿物颜料及黏土布本，120×90cm

观看《剧场》《晨式》时，圣维克多山前景般的大树逃不过受过艺术史训练的眼睛，塞尚的遗产是否影响着你的创作技法与观念？你还受到哪些艺术家的濡染？

黄诗慧：我的确很喜欢后印象派的高更及梵高的作品，他们的色彩运用也帮助了我建立自己的色彩语言。中国传统绘画的空间布局、多视角的构图方式及其哲学理念，使我更关注画面的空间建构，意境的营造。我的创作一直追求在有限的空间突破时空界限，以表达一种心理空间。

德国的安塞姆·克勒（Anselm Kiefer）和格哈德·里希特（Gerhard Richter）都是我学习和汲取灵感的重要对象，对我的创作也带来不少养分。克勒对媒材的实验性探索，影响了我在技法和材料运用上的尝试。我受到他对于历史、记忆、神话等宏大主题的探索启发，尝试从个人出发进入更具普遍性的人文主题，表达内心的感受和对世界的看法。格哈德?里希特追求艺术创作的自由与反思精神，不断实验、探索。这种勇于突破、追求自我的创作态度，一直是我学习的方向。

香格里拉唐卡中心、保加利亚等地的经历，给你的创作带来了什么养料？

黄诗慧：香格里拉的经历可以说是我作为艺术家的开端吧。在那段时间里，给我带来最重要的是心中的一片净土。作为一个城市人，那时候（2016年）对于生活没有什么概念，全职工作了一段时间。每天的状态就像只要一踏出门口，一股洪流自然会把你带到要去工作的地方，没有多余的能量思考，只想着生存。虽然我没有任何信仰，但能够每天长时间专注绘画唐卡，给予我与自己相处的空间及时间，思考各种各样的问题。没有在城市中的烦躁，没有生活带来的压力，只有单纯的艺术追求，活在当下。这段时间让我反思的都不是关于艺术，是关于人生，关于生活。也因此我重新投入创作，慢慢发展出全新的创作风格及方法。

保加利亚的游历，使我亲身领略到了那里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从罗马时期的古迹到中世纪的壁画，再到90年代冷战后遗留下来的废墟，这些历史痕迹都为我打开了一扇通往过去的窗口。第一次看到保加利亚古代壁画的多层处理方法，更为我往后的创作带来了启发。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专注研究壁画的残缺与脱落，探索不同的创作方法。我十分喜欢Sofia 的城市景观，就像停留于90年代，苏联解体后的一段时间，我对此产生了难以形容的着迷，自此喜欢到处找寻废墟冒险，这些独特的经历不仅丰富了我的视野，也深深地影响着我的创作风格和方法。

在绘画材料的选择到视觉图像的运用和呈现上，你的作品中具有东方性的、传统的美学意趣，你如何看待传统媒介和图像的当代转译？传统图像与当代表达如何能够恰如其分地形成互文？

黄诗慧：我认为传统媒介或图像并非与当代性完全对立，而是可以在其中蕴含当代性及意义。传统与当代的关系，并非非黑即白的对立关系，而是可以在传统的基础之上发现其当代性。

如果说当代性体现在创新、以新的方法探索艺术或以全新的视角去认知世界，那么以我使用的媒材为例，矿物颜料、泥土等看似传统，但实际上具有很强的当代意义和创新性。我们所谓的「传统」，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在人类发展史中都只是某一个时期、某一地域的经典代表，还有许多我们尚未认知和理解的其他面向。因此，我认为传统与当代并非对立，而是在同一维度上的不同点，存在内在的联系。只要我们以全新的视角去探索和理解，就能发现传统中所蕴含的当代性。所以的在想关于传统媒介和图像于当代的关系时，或许并非是简单的转译，更多的是重新提炼。

从求学到任教，您的艺术生涯似乎与港中文关系密切，与学院体系的深度连接给你的创作带来了什么，同时你如何看待“学院派”常要面对的脱离现实之嫌疑？

黄诗慧：我认为学院为我带来最重要的不仅仅是丰富的技艺训练和理论知识，更重要的是培养了对艺术创作的初心和热忱。在学院里，我们有机会沉浸在艺术的源泉中，探索创作的本质和意义。虽然学院派常为人垢病，被指过于理想化、学院化，脱离现实，但这种坚守艺术本真的态度，恰恰是艺术得以超越现实局限、达到更高层次的前提。通过对艺术知识和技艺的深入钻研，艺术创作才能真正触及人性的深层，建构出独特的审美体验和精神意义。当然同时也需要适度关注现实议题，以艺术的方式回应现实，引发观者的共鸣及反思。

你怎么理解此次展览的主题“现实的褶皱”？“现实”为你的创作和思考带来了怎样的涟漪和褶皱？

黄诗慧：现实的褶皱以我的理解是现实中被隐藏、掩盖的空间或细节。它不是显而见的，我们能够将其打开进行发掘和探寻，也能掩藏其中。现实就像是潘多拉的盒子，无法完全得知盒子里有何真相，人的好奇心使我们有了发掘的欲望，未知的未来伴随着恐惧，带来了窥探的快感。这种对现实的探索过程，就像我在创作时的历程一样，在探索自我意识中隐藏的细节和空间，寻找那些被覆盖的面向。

如果把此次群展比作一场舞台剧，你认为你的创作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并希望它们给来访者带来什么观看体验？

黄诗慧：我希望我的作品能够为观者带来一段脱离现实、经历思辩、反复游走于自我意识与幻想的历程，最后沉寂于静谧中的一种观看体验。

作为90后青年，你最近在关注什么议题；作为青年艺术家，希望在未来挑战什么不同的创作可能性？

黄诗慧：虽然说我是90后青年，但总是被人说我内心是一个老灵魂。我关注着社会上各种重要议题，特别是人工智能的发展和社会共融，我认为这些都值得我们仔细反思。然而，我最关注的核心是关于人的存在及其精神性。

我未来会在人类历史、文明、文化的主题中以不同的角度进行挖掘及探索。我希望能探索不同的媒介，比如大漆、木雕，挑战如何突破传统的框框，以当代的方式再现传统。当大家都欣然迎来新科技、新媒体，我还是希望用自己双手进行创作，保留身体对不同物料的敏感度。无论是对生命和社会的深刻思考，还是对人性和精神层面的关怀，抑或是对创作手法的探索，我都希望能以更开放、创新的态度去面对未来的可能性。

访谈 | 黄诗慧：我产生了难以形容的着迷，自此到处找寻废墟冒险崇真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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