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劳伦斯·韦纳：他们各有（答案）[ 在三个问题范围内 ]

他大概是不多的从概念艺术家转过来的文本艺术家。劳伦斯·韦纳不承认他是概念艺术。因为他的概念艺术，其实是引发参与者自己的观念。韦纳用前所未有的描述性指令与宣言，重新定义了创作艺术与使用艺术、作者与用户的关系，将过去的艺术重新置身在了一个引人深思的不确定的位置。

通过干预与介入场域与空间，通过使用文字与语言，韦纳推动观众进入开悟的现场。虽然通过看画册也能理解作品，但是只有在当下，直接进入场域中的文本艺术，作品才抵达了真正实现的瞬间。他的工作领域是在“之间”，使用了每个观众的想象力，是在时空与思维之间，在现场与读者之间，产生的“主体间性”。

究竟而言，最好的设计与艺术，都可能是一个“公案”。

韦纳的“语言雕塑”与“意图宣言”，对我们这个诗歌与汉字的国度而言，别具意味。对我来说，韦纳是使用拼音文字的方式，获得某种表意文字的诗意。

我从2000年左右开始进行文字设计教学与研究，也做了一些文字设计的策展。我发现要将文字设计与文本艺术分开是很难的，尤其是以中国文字为工作对象的时候。

在央美，劳伦斯·韦纳一直是参与我们课程的学生们自主研究的重要对象，那个研究名单中包括文本艺术与文字设计两个领域的伟大创作者，韦纳是最有意思的一位。在十多年前，美国来的艺术家罗伯特·阿普尔顿（Robert Appleton）在央美驻留一年，我们曾一起讨论韦纳的艺术，我们2009年合作的一组“BIG TYPE BEI JING”（北京大字：“北京有全世界最大的文字设计”“北京有全世界最多的文字设计”）的系列作品，当时就使用了韦纳设计的那个瘦瘦的拉丁字体（Margaret Seaworthy Gothic）。后来还有一组美院官方的2009年的毕设海报，我在央美建筑物边上的蓝色天空中使用了他的字体（与一个UFO放在一起），算是完成一个私人的致敬。

与其他文本艺术家不同，韦纳不是设计师出身，虽然他做了很多书籍与海报的设计。他是通过自己干，反复修改自己的创作，直接完成了文字设计的自我训练。但中文语境不易。记得在UCCA开馆时期的墙面作品，中文使用了综艺体。今天改为了更为合理的黑体，也算是返璞归真，似乎更为接近本来面目。

我在央美的中文字体编排设计课程，从来都是从开源的角度，来教授文字设计。韦纳的实践与思想一直鼓舞着我们。在文本艺术、文字设计、文字书写与文学写作之间，我们展开文字设计的基本训练，并努力在最终汇集为一个公共性的文本艺术展——“文字诗学”。“文字诗学”已在去年年底在北京首展落地。

韦纳的“语言雕塑”释放了文本的内在能量，实际上是回到了作品被读懂之前的“元文本”，如同中文的诗歌。身处表意文字世界的我们，对其作品的精确性与哲学性，我们绝不陌生。空间中的文本，事实上遍布在表意文字的汉字世界中，比如摩崖、拓片，你甚至可以将明清篆刻的闲章视为一种“宣言”般的文本艺术。中国人世界，看到韦纳的作品，我觉得应该是“青山见我”的会心一笑吧。

但是韦纳走得更远的是，他的非物质性。你甚至无法带走一件作品，即便你购买了他的作品，但他的作品概念又轻易地被千千万万观众带走。韦纳是真正的现代，他使用的个人字体、现代性与非物质性媒介，对与来自于汉字书法世界的我们来说，启发巨大。

韦纳证明了，设计是一种现代性的洗礼。最好的设计，当专注于内容表达的时候，充满了艺术的张力。而同时，今天的艺术，又必须经历现代性的洗礼，才能在每一个当下的现场，被真正实现。

看他的展览很兴奋，都顾不上和朋友们打招呼了。

他去世后的展览依然能传递出巨大的能量，了不起！伟大的观念艺术家。

展览从天到地极具扩张力，同时让观者可接受、可喘气、可消化的抽象空间，给观者巨大的满足感，非常过瘾！

两种语言的翻译已经不重要了，其社会包容量极强，干脆利索、准确表达，没有丝毫犹豫。

我又问了，如何收藏和销售他的作品，他已经把作品独特拥有的观念一并想透彻了。体现出在画廊、美术馆成就艺术家所存在的关键意义。

我以前只看过他的个别作品，第一次看到他的大型展览，震撼！

给艺术家的艺术展。

劳伦斯·韦纳是一位注重艺术与思想的关系的艺术家。

韦纳是1960年代发展起来的观念艺术历史中的参与者。他开创的艺术形式与创作方法早已融入当代艺术创作的语汇之中。

在当今的艺术界中，再怎么强调艺术与思想，艺术与现实的关系都不为过。就这一点而言，了解劳伦斯·韦纳的艺术提供了一条思考艺术如何对话现实，连接思想的途径。

在我看来劳伦斯·韦纳是屈指可数的开创性伟大艺术家。他直接使用文字语言这一最为接近思想速度和最为直达思想本真的方式显现观念，据此本质性地摆脱了既有艺术媒介对于艺术家的规定，其作品非转译性即直接性的文字语言创作模式与表达方法令其作品观念达到了难以企及的纯粹性。

劳伦斯·韦纳的作品对应于以下可展开论述的修辞：思想性的、非视觉意义的、非物化的、非既有艺术媒介的、非二维或三维属性的、非转译性的、非美学的、非语言权利的、现成品属性的、语境化的、延展性的、阅读性的、字面性的、语速最快的、可翻译的、大众性的、平等的、内容即语言语言即内容的、哲思的、政治性的、社会性的等等。

劳伦斯·韦纳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就是一个 “此路不通！”必须绕行的警告牌。他开辟了文字媒介领域，同时也因其实践的极端和彻底而终结了这一领域，迫使后来者不可再如此必须另辟蹊径。

2008年我与劳伦斯·韦纳等几位嘉宾参加了尤伦斯基金会举办的研讨会，当时韦纳穿的一双很大很尖的褐色牛仔皮鞋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研讨会过程中韦纳不怎么听别人的发言，总是和邻座的我开玩笑、做各种古怪的小动作，虽然我听不懂他开的是什么玩笑。

劳伦斯·韦纳的作品会在人们的思想活动中产生观念性的意义。

劳伦斯·韦纳是一个叛逆的艺术家，他的反骨维持了他的创作青春和力量，甚至生命。在六、七十年代，他是后极简主义观念艺术的代表人物，这批艺术家的主旨，就在于对抽象表现主义以来的艺术批评和市场机制，和消费主义侵蚀精神独立性进行反叛。他的反叛则是最纯粹的，一方面首先为语言雕塑确立了《意图宣言》，表示作品甚至无须被实现，取消了消费体制中的基础因素。

再次，他又从深处反叛观念艺术本身，宣称自己是在做物质的艺术，文字是他的物质材料，他不是从一个观念出发的，而是从物质本身，从而“期待”着实现最大的民主，因为他的物质和材料，也就是文字，是世界共有的，不是精英才能接收的观念和理论。

他在采访中说道：“艺术家是不能服膺权威的，不论他有时候实际上多么被取悦，也不能在作品中服膺任何权威。”

作为一个资深文字工作者，他对文字的另一种敏感性，以及把内容当做物质的态度，给我开启了另一扇看待文字和文学的灵感之门。

他的极端叛逆精神，以及对每种可能形成威权压迫的力量的反对，对我们现在的艺术工作者，和内容工作者，是一个很好的提醒。

“极致“   “慷慨”

“极致“是因为他艺术的形式和蕴含的矛盾。他选择文字作为雕塑的材料。重新定义了雕塑以及艺术品可以存在的系统和方式。但同时坚持作品物质性的重要性，他不认为自己是在做观念，而是在做物质。他也认为艺术是感性（sensual）的。

“慷慨”则是能达到这份极致的原因，是六、七十年代产生的美好乌托邦力量。

韦纳认为的艺术最重大的意义是“交流”，对公众交流。不论从艺术的定义，还是从功能，不仅仅是敞开向世界，而且要主动地做一个动作，“帮助”，而人们也被大声邀请来对他的作品反向做另一个动作“利用”。“帮助”和“利用”是他在访谈中用到最频繁的词。

他在定义雕塑的时候，反复声明：“雕塑是一个在物质上留下的印记，帮助人类在阳光下找到他们的位置。”而他自己做雕塑的唯一目的，就是“通过把某个东西放进世界，而人们只需要通过它了解一件事情：他们可以利用它来决定他们自己和自己手中的材料的关系“。

另一次声明则更加明晰和激烈：

我不想在人们上班的路上掀翻他们的一天，我想掀翻他们的整个生活。而达到这个目的的做法就是把东西放在公共场所，当人们看到它时，可以利用它作为一个参考点，有一些知识可以去理解他们自己的梦想和灵感到底是什么。如果他们可以利用它，它就可以丰富他们的日常。

韦纳的另一个核心观念是反对等级的“共在”（simultaneous existence）。而艺术对于他，就是反对权威和等级的民主力量。他坚持要把作品置入公共场合，希望每个人都非常平等和容易地就可以看到它，正是他至2021年去世还没有减弱的理想：我的艺术无法消除这些(人对人的残酷行径)，但是它绝对反抗一切把这种行径的合理化……没有人可以合理化这样的东西。”

他在艺术史上的影响毋庸赘述。

对我的影响在于他的精神力量。我本身也是一个一半视觉型思维一半文字型思维的人，对可见可触的感性物质性，以及可思可辨的理性都有相当大的忠诚度。他如何平衡这一切，创造了一个保持动力和诗意的体系，是对我很有吸引力的。

 “慷慨”，是可能搞创作的人特别可以借鉴的。艺术确实就是表达和交流，这个不见得非要是六、七十年代那种政治道德热度，但从最基础的地方，一个发心慷慨的人，画一朵花，观众也是可以体会到的。而“慷慨”扩展来讲，就更值得借鉴了，在后资本主义时代，体制带来的病和恶，或许能靠我们每个个人某种意义上对相互慷慨帮助，来寻求希望。它是相对于“卷”和“隔绝”的一种心理状态，是对我们有疗愈和激励功能的心理状态。

还有一个，就是又一个老大师的好榜样，没有轻易腐化，老了不仅智慧，还有顽皮和愤怒。我们是一个需要老大师的社会，如果所有人的精神力和创造性都在中年折了，那就证明控制机器成功了，因为那是个最容易受外在奖惩影响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