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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克·莱基
《芙蓉天使令我硬核》 Fiorucci Made Me Hardcore, 1999
影像静帧
全片时长:15'
男人是什么构成的
撰文/本·伊斯特汉(Ben Eastham)
原文“What Makes a Man”由Akeroyd Collection线上展出马克·莱基作品《芙蓉天使令我硬核》期间委任写作
▲ Fiorucci(音译菲奥鲁奇)是1967年创立于是意大利的潮牌,有着著名的“天使”标志,中文世界里常以“芙蓉天使”代称。图片来自互联网
▲ 1970年代中期,伦敦的灵魂乐男孩在米兰在芙蓉天使店铺前。图片来在马克·莱基个人档案
这些碎片化的记忆织在一起组成更宽泛的怀旧感。我出生的时候,这个世界正处于锐舞文化简史大概中间的地方(影片七分半的时候画面停在了录像片的时间标记上,写着19:84)。虽然这么说有些以自我为中心,但是在我看来这些场景显而易见是在“北方”拍摄的,那是一个英格兰地理上不确定的地区,由我认同的流行文化定义。如果你是英格兰人,你就能区分北方人和南方人,就像同班同学能区分双胞胎一样:不仅通过口音,还通过积累的特征,包括他们站立的姿势,细微的着装习惯,这些都是在你无意识的情况下辨别的,无法诉诸言语。
▲ 马克·莱基
《芙蓉天使令我硬核》 Fiorucci Made Me Hardcore, 1999
影像静帧
全片时长:15'
同样的,我没办法提供真正的证据来表明这是一部“北方”的历史。影片前部的场景发生在工人俱乐部里,这是一种英国北方常见或者仅有的文化现象,但拍摄地大多是夜里放音乐的光线昏暗、视野模糊的房间。那些粗犷主义的建筑让我想起了利兹或者曼彻斯特的郊区,但也可能是伦敦。不过这更有可能是因为我太想自我认同影片的叙事了,我可能从一开始就是那么想的,因为这部影片格外怀旧,而我也怀念那些我曾有归属感但早已离开的地方。我背叛了那个地方,就像人背叛了自己的社会阶层一样。
▲ 1981年利物浦街头的四个“淘气鬼”北方工人阶级青年,图片来自马克·莱基个人档案
在《芙蓉天使》中,无论它的特征来自哪里,那种特征都通过舞姿一代代传承了下来。在莱基跳跃剪辑的画面中,一个舞者肩膀一沉,下一个画面里另一个舞者接着完成了动作。那种“什么东西”(是慎重的放弃,还是激进的不在乎?)是我童年学得的“风格”里固有的,是值得欣赏和模仿的“什么东西”。影片的前半部分让我想起审美自我教育的案例研究,就像我从《新音乐快递》(NME)和《旋律制造者》(Melody Maker)杂志上剪下伊恩·柯蒂斯(Ian Curtis)或者贾维斯·科克(Javis Cocker)的照片贴在墙上一样,目的是想从中学习。
▲ 马克·莱基《芙蓉天使令我硬核》 (Fiorucci Made Me Hardcore)特别版黑胶,2023
当我受邀撰写关于《芙蓉天使》的文章时,我本计划回顾它带给我的家的感觉,还有与作品主人公产生共鸣的陌生体验。这是我成长的文化。如果有人带着摄像机去拍我十几岁时去的夜店,他拍的镜头可以和这部影片无缝衔接。我能读懂这些舞姿,我了解这些背景,以及此情此景中该如何行事。然而,我在下笔前又把它看了一遍,我愈发感到《芙蓉天使》描述的是一种不属于某种文化的体验。它描述的是我们希望被某个群体接受,但是又与它格格不入(我们最强烈的归属感来自怀旧,是一种时过境迁的乡愁,这难道不奇怪吗?)。
▲ 1984年20岁的马克·莱基,图片来自马克·莱基个人档案
莱基成长于埃尔斯米尔港,距边境城市奥斯沃斯特里半小时车程,《芙蓉天使》发行的时候我正好住在那里。埃尔斯米尔港毗邻伊斯特汉,我的姓氏就是从那里来的,但更重要的是它离利物浦“不远”,但是还不到。对于非英格兰西北人来说,那里就是利物浦,那里出生长大的人会在伦敦或者纽约夸夸其谈他们跟甲壳虫乐队的关系,“著名的幽默感”,迷幻倾向,还有其他构成利物浦身份的关键特征。但是在利物浦安菲尔德区的人看来,他们永远都是个冒牌利物浦人,归化者,随时可能因为错误的惯用语和运动鞋而暴露身份的模仿者。即便躲过以上几点,那么最容易露馅的,就是太完美的模仿者会过于努力地想要成为他们不是的人。
▲ 1980年在利物浦举行的约翰·列侬纪念会,图片来自马克·莱基个人档案
当然,我其实不是在猜艺术家的经历,而是在这件作品促使下谈我自己的经历:我父亲来自普雷斯顿(位于利物浦和曼彻斯特之间),我母亲是爱尔兰西部人,我在英格兰中部地区长大(都不算真正的北方),成年时光大部分在都柏林、伦敦、雅典生活,现在住在罗马。我自愿逃离一个我从未真正归属的文化,无论我多想归属于它,无论我多努力学习它的语法、多少次联系它的发音。《芙蓉天使》让我感觉置身在外,向内张望。
▲ 70年代末安迪·沃霍尔在纽约Studio 54外拍摄到的70年代末安迪·沃霍尔在纽约Studio 54外拍摄到的涂鸦文字:“芙蓉天使令我硬核”涂鸦文字:“芙蓉天使令我硬核,图片来自马克·莱基个人档案
影片开头我们听到一段含混的片段,表演者是雪莉·巴锡(Shirley Bassey),黑人、威尔士人、北方灵魂乐偶像,她唱着“今夜,我带来毕生最伟大的表演”。这让我意识到,那些锐舞带给我的快乐,至少部分是因为自我和表演之间的隔阂在那整个晚上消解了。亚文化的矛盾正在于此,你只有花上很多时间和精力来扮演别人,你才能在那几个小时里完全做回自己。有很多对《芙蓉天使》的评价集中在影片的主人公多么“解放”,我看到的则是工作日的绝望,这种绝望驱使着人们荒度周末,潜伏在一切之下的则是焦虑。
▲ Dave Swindells于1988年拍摄锐舞者在“旅程”夜店外锐舞者在“旅程”夜店外,图片来自马克·莱基个人档案
影片中,艺术家一度将一位年轻男子的镜头和二十世纪末北方城市孩子们死忠的时尚品牌(我住的地方是阿迪达斯或者卡帕)混剪在一起。我曾经也在选择运动鞋上犹豫不决,到底哪一双才适合我的身份?从公园或者杂志上看来的流行文化碎片拼凑起了那种身份,而它必须体现在你衣领和除臭剂的类型上。看到影片的这些片段,让我回想起当时的痛苦。
▲ 1988年锐舞时期的马克·莱基,图片来自马克·莱基个人档案
《芙蓉天使令我硬核》这个题目告诉我们,身份不是天生的,也不是由个体建构的。它来自着装的细节,个人的外在举止,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你穿的牛仔裤品牌。英国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Virginia Woolf)曾写道,“有很多证据表明,是衣服穿我们,不是我们穿衣服;我们让衣服适合手臂或胸部,但衣服却让我们的心,我们的脑,我们的舌,统统去适合它们。”1这些身份不像夹克衫一样想穿就穿想脱就脱。这些身份会改变一个人。英国摇滚乐手米克·贾格尔说过,“他成不了男人,因为他跟我抽的不是同一种雪茄。”是牛仔裤才让你变得硬核。
▲ 马克·莱基
《芙蓉天使令我硬核》 Fiorucci Made Me Hardcore, 1999
影像静帧
全片时长:15'
《芙蓉天使令我硬核》是一部令人震惊的艺术作品,自从我在友人公寓第一观看以来,多年间我在博物馆或者余兴排队上又重看了十余次。其原因是它绝好地描述了个体与集体文化之间的关系,阐明了我们如何用剪切、粘贴和挪用的方法建构身份,而这种身份永远地塑造了我们的性格,也一代一代地传了下去。但更重要的是,这件作品通过展现我们的型塑机制,让我们短暂地瞥见了超越型塑的可能。
▲ 马克·莱基《芙蓉天使令我硬核》 展出于东京路易威登Espace文化艺术空间,2024年2月22日至8月18日
这样的时刻可能只有在经历过一系列认同、挫折和焦虑后才会到来。在这样的时刻,无论借助音乐还是化学制品的辅助,我们都能一睹那些远比任何有关失落的亚文化的哀叹都更伟大也更奇怪的东西。这种感觉,只有在跳舞时、在失去理智时,在音乐空间以外的一切都令人压抑时,在朋友是陌生人、陌生人也是朋友的陪伴下,在充斥音乐喧哗的深夜里,才能获得。同时,它让人归属感,又让人尽可能地远离家。
顺便说一句,南方人没有风格。或者说他们那些在我看来不是风格。我这话就撂在这里了。
1. Virginia Woolf, Orlando [1928] (Oxford, 1992), p. 180.
本·伊斯特汉(Ben Eastham)是e-flux评论版的主编、批评家,现居罗马和伦敦。他曾任第十四届上海双年展的策展团队成员,是文学期刊《白色评论》(The White Review)的联合创办人。他最近出版了《想象的博物馆》(The Imaginary Museum)。他正在撰写下一本书。
▼ 关于马克·莱基
▲ 马克·莱基在东京路易威登Espace文化艺术空间,2024
马克·莱基(Mark Leckey,1964年生于英国伯肯黑德,生活和工作于伦敦)是一位英国当代艺术家,创作涉及雕塑、电影、装置和表演。他的作品结合了现成品和图像,并大量使用声音和音乐,探讨怀旧和焦虑的情绪,也借鉴流行和反主流文化历史的元素。马克·莱基近期的展览包括“菲奥鲁奇让我变硬核搭配又大又红的音响系统”(Fiorucci Made Me Hardcore Feat. Big Red Soundsystem),东京路易威登Espace文化艺术空间(Espace Louis Vuitton, Tokyo,2024年);“放诸荒野”(Carry Me Into the Wilderness),伦敦阁画廊(Cabinet,2022年);“阴翳的魔力”(O’ MAGIC POWER OF BLEAKNESS),柏林布霍尔茨画廊(Galerie Buccholz,2021年);“身体电流”(The Body Electric),迈阿密戴德学院艺术与设计博物馆(Museum of Art and Design, Miami Dade College,2020年);“无人爹地”(Nobodaddy),格拉斯哥国际当代艺术节总监项目(Glasgow International,2018年);“互联网时代的艺术,1989年至今”(Art in the Age of the Internet, 1989 to Today),波士顿当代艺术博物馆(ICA Boston,2018年);“施罗德收藏展II”(Optik Schr?der II),维也纳现代艺术博物馆(Museum für Moderne Kunst, Vienna,2018年);“十昼六夜”(Ten Days Six Nights),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2018年);“他两拳打在杆子上,坚称他看到了鬼”(He Thrusts his Fists against the Posts but Still Insists he Sees the Ghosts),丹麦国家美术馆(National Gallery of Denmark,201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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