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害羞的表现者”：薇薇安·萨森摄影中的自我揭示与隐藏

薇薇安·萨森《磷光体：艺术 & 时尚 1990-2023》展览现场，2024

??Fotografiska影像艺术中心

磷光体（phosphor），是一种能够吸收外部光源能量，并在光源移除后在黑暗中持续发光的物质，其希腊语词源 phosphorus（φωσφ?ρο?）意为“光的携带者”。

在 Fotografiska 影像艺术中心进行的荷兰艺术家薇薇安·萨森（Viviane Sassen）个展《磷光体：艺术 & 时尚1990-2023》中，这位以突破艺术影像与时尚摄影边界的艺术实践产生广泛影响的荷兰艺术家，选择以“磷光体”为其展览的命名：“我非常喜欢‘磷光体’从内在散发光芒的概念，但如果没有黑暗，这种光芒也无法被看见。摄影经常被描述为以光线绘就的画作，但我觉得阴影同样重要。”

薇薇安·萨森《磷光体：艺术 & 时尚 1990-2023》展览现场，2024

??Fotografiska影像艺术中心

起点｜阴影

光与影，对于薇薇安·萨森来说，是贯穿其创作的重要视觉语汇，也是两种对立力量之间张力的隐喻。萨森创作中最具风格化特征也是最广为人知的作品，无疑是她2004年至2014年在肯尼亚和南非拍摄的具有强烈光影对比的一系列摄影，包括“凤凰木”（Flamboya, 2004-2008）、“睡眠异常症”（Parasomnia, 2007-2011）、“暗影”（UMBRA, 2014）等系列作品。这些作品唤起了萨森在两岁到五岁之间随父亲在肯尼亚一个村庄生活的童年经历，呈现出这样一种非洲景象：恒常的夏日有着饱和鲜明的色彩，阴影的轮廓锋利清晰，人体如雕塑一般静穆，高悬在头顶的太阳似乎从未落下。

“在非洲的晴天，太阳的位置非常高，阳光十分强烈。通常来说，摄影师会避开正午的光线，更偏向于在清晨或傍晚的阳光下拍摄。但我喜欢正午的光线，那些非常强烈的阴影也有一种独特的品质和美感。”在和薇薇安·萨森的交谈中，她如此说道。她身着黑白配色的短袖和长裙，一如自己作品中直接和强烈的光影反差。“无论是在非洲还是欧洲，在黑白、光影、时尚与艺术之间，我需要这些相反的能量，能在它们之间找到一种平衡，这让我感到舒适。”

Fantome, 2010， ? Viviane Sassen

在这些早期作品中，阴影不仅是正午太阳光线投射下的黑暗区域，也是人体所隐喻的一种视觉之外的内省。这些深肤色的人物占据画面的中心位置，或直视镜头，或展示出非日常、非自然的身体姿态，呈现出一种雕塑般的特质，但都不约而同地拒绝一种带着经验性预判的叙事，拒绝一套集体想象中的“非洲”视觉符码。自尼德兰文艺复兴时期至今植根于荷兰艺术中的纪实性传统，在萨森的摄影中被一种超现实的模糊性所取代。

“在这个充斥着大量图像的世界中，我们已经习惯于去解读和解析图像，而我却对那些不能被一眼看懂的图像所吸引，因为它们可以在不同层面上被解读。我的父亲是医生，他在生命与死亡之间工作，这让他在某种程度上像是魔法师。而我用摄影做着类似的事情。” 对萨森而言，摄影是一种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的媒介，“摄影既是一面镜子，反映出你内心已经存在的感受，也像一扇门，带我们进入从未涉足的其他世界，告诉我们一些关于这个疯狂世界的事情。它有能力停住时间，将三维变成二维。在很多层面上，它都是一种奇妙的存在。”

薇薇安·萨森《磷光体：艺术 & 时尚 1990-2023》展览现场，2024

??Fotografiska影像艺术中心

从“凤凰木”、“睡眠异常症”到“暗影”，作为一种视觉语汇的阴影愈发显著，人的躯体与物件作为画面主体所具有的情感与心理指涉也更加强烈。在“暗影”这一高度个人化的项目中，萨森探讨了自然的“阴影”与自我的“阴影”，并通过这一系列作品处理了父亲去世给她带来的影响。“在某种程度上，我的作品常常成为我生活中发生的事情的催化剂，这种影响有时在数年之后仍在发生。”

“作为艺术家，我们创作的作品其实都是某种形式的自画像。我的个性中有内向的一面，也有外向的一面。一方面，我可能会有一些神秘感，或者想要隐藏自己的一部分；但另一方面，我又非常愿意分享并公开表达我的情感。所以在我的创作中，总是存在着这种对立之间的平衡。我认为，脆弱之中也蕴藏着力量。我过去曾形容自己是一个害羞的表现者，在我身上，总是存在着对立双方之间的张力”，萨森表示。

薇薇安·萨森《磷光体：艺术 & 时尚 1990-2023》展览现场，2024

??Fotografiska影像艺术中心

转折｜生命

在“暗影”系列之后，萨森的创作在题材与手法上都发生了明显的转变。在《磷光体：艺术 & 时尚 1990-2023》的“新叙事”和“萨森与超现实主义”两个章节中，我们可以看到萨森对于拼贴的大量运用，以及对于女性、自然、生命等议题的关注。在创作于2017年的“泥浆与莲花”（Of Mud and Lotus）中，萨森尝试使用拼贴和手绘，创造出抽象与表现交织的图像，以探讨母性、生育、女性身份和情谊。

“完成‘暗影’之后，我感到自己被解放了。‘暗影’是一个相当抽象、男性化、黑暗且严肃的项目，当时我觉得自己已经通过这一项目表达了所有想说的话。但在成为母亲之后，我的内心产生了一种新的生命感。我的作品变得更加女性化，更加轻松和富有玩味。我想我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处理好了父亲去世带来的创伤，有了更多的空间去探索生活的其他方面。”

Dazed  , 2022，? Viviane Sassen

在“泥浆与莲花”充满强烈色彩和质感的令人回味的想象世界里，萨森使用的图像蕴含着丰富的联想。密密麻麻的真菌和孢子让人联想到不断增殖的细胞；鸡蛋、牛奶、花朵和天然染料等有机材料在女性形象中突显——乍看之下，几乎没有什么是真实的。然而，萨森对于不同形状、质感、颜色、手势、材料的并置，仍然延续了她在早期摄影中所体现的对立性及其产生的张力。

这种并置与视觉张力在2020年的“维纳斯与水银”（Venus & Mercury）中则触及权力、情色、疾病与死亡等更为广泛的议题。在六个月时间内，萨森获得了凡尔赛宫的私人访问特权，并被邀请探索记录宫殿及其居住者历史的档案。她受到17世纪和18世纪法国宫廷故事的启发，邀请了一群在宫殿附近地区长大的年轻女性参与拍摄，用当代叙事唤起历史的幽灵。

Amanita Fulva , 2017，? Viviane Sassen

在2020年为展览《爱神之泪：超现实主义与性别》（The Tears of Eros: Moseman, Surrealism and the Sexes）创作的“后果/精美的尸骸”（Consequences / Cadavre Exquis）中，萨森以安德烈·布勒东（André Breton）的超现实主义游戏为灵感，随机地将身体碎片与各种物体（水罐、绳子）、植物和/或动物（蜥蜴、鸟类）结合在一起，并将对拼贴的运用延伸到画布之外。

“‘暗影’系列的很多作品运用了镜子和透明塑料凳材料，并且非常抽象。在这之后，我选择了完全相反的方向，去探索更多有机的形状。我也给了自己更多的自由，去尝试不同的绘画方式，加入了绘画和拼贴技术，这是我以前在艺术创作中不允许自己使用的。在使用纸张和颜料的过程中，你无法控制颜料的渗透效果、笔触的变化，它有自己的生命，这种难以控制的感觉让我感到非常兴奋。”

薇薇安·萨森《磷光体：艺术 & 时尚 1990-2023》展览现场，2024

??Fotografiska影像艺术中心

终章｜源头

本次展览在“艺术语言的发展”这一章节回顾了艺术家的早期作品，包括她在艺术学校的速写本、第一张自画像、其毕业摄影项目和“对开本”系列，以及首次展出的一组创作于1993年的自拍摄影。在这些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萨森对于身体和凝视的内省式思考、对于几何形状与碎片的探索，以及对于颜色、阴影作为一种视觉语汇和颜料的使用，在其职业生涯开始之前便已有了源头。

“当我回顾我的档案，为这次展览进行研究和编辑时，非常惊讶地发现早在上艺术学校之前，在90年代末，甚至早在90年代中期，我已经开始在照片上作画了，但我完全忘记了它们。你会发现一些东西会不断回归，这在某种程度上有点令人伤感，因为你只是以不同的方式在重复自己，我们都有自己无法跨越的边界。“

如果再往前追溯，童年时期在异国对于身体、异化和死亡的观察和感受，肯尼亚的空气与烈日所带来的感官记忆，也许已经为这位艺术家直觉中带着克制的创作，埋下了久远的根基。萨森的视觉世界以其巨大的矛盾性和模糊性吸引着观众，它诗意隐晦，又具有最原始的冲击力，留观众思索其言外之意。

作者 何佩莲

常驻上海，从事写作、翻译，以及艺术文化的研究、策展与咨询，文章见于《艺术新闻 The Art Journal》《艺术世界 ArtReview》《artnet》《卷宗Wallpaper》等刊物。

薇薇安·萨森《磷光体：艺术 & 时尚：1990-2023》将于8月24日闭展，不容错过，立即预约！

关于 Fotografiska

来自瑞典斯德哥尔摩的Fotografiska，是当代影像、艺术和文化生活的国际性地标，始终致力于向公众呈现全球顶尖的影像作品、重新定义当代影像艺术新体验，同时也关注来自中国本土和亚洲地区的影像艺术创作者，旨在塑造充满活力、创新与包容的国际性文化艺术社区。

Fotografiska影像艺术中心提供精心策划的展览、活动、音乐派对、沙龙主题讲座等一系列文化活动，以提升中国本土艺术家的国际知名度，在全球舞台上展现其才华。冰淇淋店、咖啡馆、露天酒吧和餐厅等生活消费场所也遍布展馆内的四层楼空间。Fotografiska影像艺术中心日常将开放至深夜11点，观众可以更灵活安排时间探索和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