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剧场”展览现场,萃舍云集,2023-24,尼奥·劳赫,《掰手腕》,2008,布面油画,50 × 40 cm尼奥·劳赫(Neo Rauch)出生于1960年,是柏林墙被树立起来的约一年前。父母分别在十九岁和二十一岁时因莱比锡车站外一场火车脱轨而意外早逝,当时才四周大的尼奥,就这样成为了东德的一名受监护儿童。在外祖父母的养育下,他在德国中部萨克森-安哈尔特州(Saxony-Anhalt)西部的阿舍斯莱本(Aschersleben)小镇长大,就在哈尔茨山脉(Harz Mountains)附近。天气晴好的时候,年幼的尼奥能瞥见山脉里最高耸的山峰。从莱比锡乘火车向北坐一个多小时,就能到达萨克森-安哈尔特州的这个小镇,这里有中世纪城墙的遗迹、十五世纪的塔楼——每座塔楼都有自己的名字——还有后期那些更宏伟的建筑,比如十六世纪的建筑,及位于贝斯特霍恩大街 (Bestehornstra?e)上的理查德·贝斯特霍恩别墅(Villa Richard Bestehorn)的“新艺术”(Jugendstil)风格所散发出的华丽和气派。我们会在那里找到年轻的劳赫。他的外祖父是个精通数字的记账员,而他的外祖母(他与外祖母开始同住时,她才三十九岁)则是一位家庭主妇。她这个小外孙会习惯性地叫她“妈妈”,尽管他?直明白实情并非如此;外祖母于2009年过世。阿舍斯莱本的人口有2.5万,和20世纪60年代相比,尼奥·劳赫当时还只是个小男孩,在镇上念了小学,后来入学史蒂芬尼姆高中(Gymnasium Stephaneum),这个小镇现在规模变小了,重工业的烟囱已经不再污染古老的市中心。不过,他当时可能知道的许多建筑物,包括位于镇中心外山坡上那座看起来冷漠无情的、劳赫曾居住过的“普拉滕堡”(Plattenbauten)建筑,那些混凝土的平顶公寓楼,大声地宣告着共产主义的控制,还有我们在他绘画中看到过许多早已失落了的地方,它们在记忆之潮中被反复地冲刷着;而此处的某座钟楼,彼处的某幢巴洛克风格建筑的屋檐,依然存在。比如,在题为《表演》(2006)的作品中,可以看到歪斜翻腾的屋檐被反复描绘之下往下坠落,屋檐的原型就在阿舍斯莱本。尼奥·劳赫,《表演》,2006,布面油画,300×420cm ?尼奥·劳赫
阿舍斯莱本已不再是尼奥·劳赫孩提时代及成长时期倍感熟悉的地方了,他的绘画也常常会让人想起这个地方,有时甚至只是一闪而过。在那时,那只是“一大片灰色”、“一座有着灰灰的人物的灰色小镇,遍布哀伤……”⑦如今,这里又再度复归繁荣,那些曾经破旧不堪的房子在阳光下焕发出崭新的光彩。从那里出发,劳赫进入了大都市莱比锡(Leipzig)的艺术学院。这是他通往大世界的道路,也是他通往未来的入口。尽管在那个年代,这还只是个寒酸的入口。“她在20世纪80年代是个蓬头垢面的老妇人。她经历过更好的时代。”⑧ 高等艺术学院则为他提供了珍贵至极的事物:绘画的自由。“在当时这个世界的其他地方,大家都不得不创作视频。”⑨
2017年一幅题为《家庭树》的近期绘画,似乎唤起了作为一个固定可靠之单元“家庭”这个概念本身所包含的令人困惑的不稳定性。场景中,所有人类似乎都在来来往往,其间夹杂着各种鲜活的瞬间。这些站在四周的人们——有些看上去来自久远的年代,另一些则不——他们究竟是谁?他们回看过往,仿佛即将离去,又带着奇怪的、源源不断的礼物到来。其中一个人把一棵树连根拔起,仿佛要把可能让我们扎根自然的那个事物拧断。如此姿态让我们想起了一句尼采的话,似乎非常贴切:“树的满足感集中于根部,就好像这样一种幸福感:它知道自己的存在并非出于完全的偶然,而是从过去生长出来,成为过去的继承者、花朵和果实,并且知道自己的存在因此是有理由的,甚至是正当的理由。”⑩ 还有那些扁平的侏儒般的形象,被轻易地踩在脚下;那些“小炸弹”漫不经心地散落一地,极易被摧毁;以及那些奇特的球状突起物。这是不是对人类基因组图谱一种异想天开的重新想象?
尼奥·劳赫, 《家庭树》,2017,纸本油画,168.3×206.7cm ?尼奥·劳赫
在阿舍斯莱本——这幅画目前和他的版画旧作悬挂在?起。2012年,它们?起组成了尼奥·劳赫图文基金会(Grafikstiftung Neo Rauch),成为画家送给这座小镇的一份礼物。基金会的存在是为了展示他自己(及其他人)的图像作品:这个来自20世纪60年代的孩子完全地沉浸在他的绘画中。他在两岁时创作了第一幅画。至于主题?是一只卡在树干上的啄木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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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奥·劳赫, 版画一组, 《Der Mittler - 1-8》, 2006, 8 Chalk lithographies, each 30×23 cm ,图片致谢艺术家及萃舍云集、Eigen+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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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奥·劳赫, 【1】《Reinig》, 2021, Six-colour ink lithograph on handmade paper, 76.5×59cm 【2】《Kogni》, 2017, Three-color lithograph on Hahnemühle Alt Worms paper, 81.5×58.5cm 【3】《Kreisel》, 2021, Four-colour ink lithograph on handmade paper, 41×50cm 【4】《Lichtbringerinnen 带来光的女性》, 2012, Three-color lithograph and chalk on Hahnemühle Lanaroyal paper, 53.7×75cm, 图片致谢艺术家及萃舍云集、DavidZwirner、Eigen+Art“我就是喜欢画画。我没有停下来。这是我掌控世界的方式,也是我发现现实背后之奇特事物,发现那些图画背后存在着的种种奇异世界的方式。”? 在十岁时,他加入了由学院派画家海因里希·拉德马赫(Heinrich Rademacher)运营的艺术俱乐部。这位年轻学生的天赋如此早熟,以至于拉德马赫很快就开始思考还有什么可以传授给他。
尼奥·劳赫的外祖父母从未收养过他。他们非常机智而敏感地处理着他父母年纪轻轻就去世的可怕事实,劳赫曾经这样说。他们还确保他父母的照片一直摆放在家里一览无余,因而劳赫就在这些照片的陪伴下长大成人。这对他来说意义重大:“他们就像哥哥姐姐?样。”? 还有一张他母亲的照片也高高地悬挂在他位于老棉纺厂的工作室里,有点像一幅珍贵的私人肖像。“有时候,当我的灵感枯竭时,我就会绝望地向她求助。我向她发出恳求的叹息。有时她听得到……”?之后,他入学莱比锡平面艺术学院——他的父亲汉诺(Hanno)也曾经就读于这所学校——1981到1986年间跟随阿诺·林克(Arno Rink)学习,从1986到1990年间,他成了学校校长伯恩哈德·海西格(Bernhard Heisig)的硕士生。之后他也成为了一位老师,然后是全职教授,直到2009年。 当时的莱比锡还在东德,这所大学在某种程度上与整个时代都格格不入,几乎就像个时间胶囊。大部分西方的阵营都疯狂地沉醉于抽象绘画,并且之后很快又同样疯狂地沉醉于所谓的“新媒体”艺术——即,视频和装置艺术,而这所大学却始终出乎意料地教授着具象绘画。更重要的是,学校的教学方式非常严苛,覆盖了所有学科的教授。尼奥·劳赫曾经描述过阿诺·林克(Arno Rink)是如何作画的(林克在2017年9月去世)。对当时这位年轻的学生来说,那真的令人敬畏:“阿诺·林克能把南瓜上的一滴水珠画得让人感到伸手就能擦掉——对我来说,这就是真正伟大的艺术。”?莱比锡是东德的一部分而且崇尚具象绘画,这是否意味着莱比锡只有社会主义写实主义的绘画?完全不是。与之相反,那种“统一的观念”?(用劳赫的话来说), 也许早就在20世纪50年代消亡了。劳赫认为自己是幸运的:他出生得稍晚一些,以至于并没有深受种种压迫性观念的影响,没有将艺术视作社会斗争的武器,或是认为画家必须把阶级忠诚穿戴于袖章之上。他现在谈到政治性艺术也还是会带着恐惧,至少从他自己的角度来看,政治性的艺术是一剂毒药。劳赫还在学校时,当时“家喻户晓的明星”是马克斯·贝克曼(Max Beckmann,另一位来自莱比锡的画家)、奥托·迪克斯(Otto Dix)、洛维斯·科林斯(Lovis Corinth)、奥斯卡·科科施卡( Oskar Kokoschka )、萨尔瓦多·达利( Salvador Dalí )、卡尔·霍费尔( Karl Hofer)和马蒂亚斯·格吕内瓦尔德(Matthias Grünewald)。更重要的是,在一个价值观已经腐朽到极致的社会中,这所学校是一座独立精神的孤岛。由于校长伯恩哈德·海西格的严格“把关”,学校不允许任何形式的政治灌输。“这是西方强制现代主义的对立面,也是通往传统绘画的道路”?,劳赫在2016年曾这样说过。简言之,学校鼓励蓬勃发展的个人主义。事实的确如此。这并不是说尼奥·劳赫的作品没有受到社会主义写实主义精神的影响。在他创作的早期、中期和后期作品中,社会主义写实主义的精神一直时隐时现。尼奥·劳赫, 《Parabel》, 2008, 布面油画, 300×210cm ? 尼奥·劳赫20世纪80年代末发生了两件大事,它们对拥有人类和画家双重身份的尼奥·劳赫来说都具有深刻的影响:1989年,柏林墙倒塌;1990年,他的儿子伦纳德(Leonard)出生。“儿子的到来意味着他可以再次毫无歉意也无需解释地在育婴室、画室里与孩子玩耍。”? 柏林墙的坍塌意味着劳赫可以旅行,而且亲身前往意大利去欣赏艺术——比如乔托在“帕多瓦和阿西西壁画群”(Padua and Assisi)中的杰作,或是丁托列托在威尼斯果园圣母堂(Madonna del’Orto in Canareggio)大祭坛上渲染的奢华的逃亡人物。他不再需要仰赖印刷图像,他终于可以亲眼目睹了。(他对根据印刷图像作画的想法感到恐惧,这是否与他长期以来依赖那些1983年劣质的黑白名画图像来调解情绪,并渴求一睹真迹有关?)其他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的大师还包括:皮耶罗·德 拉·弗朗西斯卡( Piero della Francesca)、委拉斯开兹(Velázquez)和巴尔蒂斯(Balthus)。乔托的那些壁画给了他“一种秩序的召唤……(它们)引导我远离半抽象涂鸦的混乱。”? 尼奥·劳赫非常了解抽象的魔力,在20世纪50年代时,他便已获得了西德抽象绘画的硕士学位。在某种程度上,此专著画册讲述的故事就是德国萨克森的“根系”如何蓬勃地发展。尼奥·劳赫从未在国外生活过。他并没有像他的前辈格奥尔格·巴塞利茨(Georg Baselitz)、格哈德·里希特(Gerhard Richter)或者西格玛·波尔克(Sigmar Polke)那样,为了追随某一首永远难以捉摸的自由之歌而从东德逃往了西德。与安塞姆·基弗(Anselm Kiefer)或肖恩·斯库利(Sean Scully)不同,他也没有在别的国家有过其他工作室;他从未对国际主义华丽的诱惑做出过回应;他从没有在不同的城市之间来回辗转。可以说,他自始至终都在自己的故土耕耘。这种“根系性”并不是负面的。他并没有固步自封,他四处游历,但最终仍然会返回家乡。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他不想被视为外国?。他从不希望自己在生命的某个时刻不得不离开他所珍爱的地方——他受教育的莱比锡或是阿舍斯莱本。与海因里希·海涅(Heinrich Heine)不同,他不必流亡巴黎而永远怀念失去的童年故乡。他希望成为?个永远熟悉的人,熟悉自己也熟悉他人,并且充满自信。更重要的是,他无法想象在其他地方进行工作。他可以在其他地方生活,但那就意味着创作工作的结束。
“在我所出生的这个地方具有某种能量。你必须靠近你来到这个世界的地方,以便汲取你出生时周围的能量……在你出生的地方,就是大地电流流动的地方。”?作为一位画家,劳赫的创作方式至少从某种程度来说是根植于传统的。他憎恶“描绘图像之图像”这个想法,而且他从来不会依据照片创作。更重要的是,他仍然坚持自己的绘画习惯:他不变换媒介,也不作长时间的休息。当他停止绘画时,他自身存在的理由也开始逐渐消失,生活陷入了无用的状态,他会失去自我意识。他需要让他继续创作的事物投射在他身上,且永远如此。他的绘画是一种自我完成的形态,当停止创作时,他非常清楚地意识到,其他工作室里的灯光还在继续闪耀,这让他觉得不太对劲。就这样,绘画不止。不过这么说太超前了。让我们细看一下这本书里最早的作品,它们可以追溯到东德西德统一的最初几年,也就是德意志民主共和国成为了德意志联邦共和国一部分、一个统一的国家诞生的决定性时刻。那是1990年。因此我们从尼奥·劳赫的三十岁开始撰写这本专著,那也是画家即将步入成熟期的时候。那些试验性的早期作品创作于他年轻时,当时的他正努力成为一位现代主义画家,不过这些作品直到2020年才将得到完整呈现——莱比锡美术馆将在明年为其举办大型展览。“尼奥·劳赫:希德布兰收藏作品”展览现场,G2莱比锡美术馆,2020年 ? G2莱比锡美术馆
⑦⑧⑨ 2018年1月19日,尼奥·劳赫与拉尔夫·基宁在荷兰兹沃勒基金会博物馆举行的纪念“地道”开幕的新闻发布会上的对话⑩ 弗里德里希·尼采,《不合时宜的沉思》,R.J. 霍林代尔译,剑桥大学出版社,1983年,第74页?? 摘自与迈克尔·格洛弗在莱比锡纺纱厂尼奥·劳赫工作室中的对话,2018年1月5日?? 尼古拉·格拉夫《尼奥·劳赫:同志们与同伴们》(电影),韦尔蒂诺电影发行有限公司? “帕拉”,展览目录,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纽约,2007年,第64页???? 摘自《赫芬顿邮报》的采访,2016年8月12日
《尼奥·劳赫》2019, 画册内页
Lund Humphries Publishers Ltd 出版, ISBN: 978-I-84822-293-9
作者: 迈克尔·格洛弗(Michael Glover)
翻译: Qianfan 校译: 毛衣鱼 微信编辑: 张欣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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